第4章 舐犢
舐犢
清晨，岑青玖準備教習箭術，沒成想，十幾個孩子裏少了裴塵一人。
空落落的，少的位置顯得極為紮眼。
岑青玖感到四下裏氛圍不對，沉聲問，“誰知曉，七皇子今日為何沒來？”
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心謹慎地察言觀色，緊抿着嘴巴，不敢搭話。
“李世子，你說。”
被點到的少年，面色一白，下意識地眼神閃躲，瞥向一旁的身影，“先……先生，我與七皇子不熟，我也不知道啊。”
岑青玖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六皇子裴祈正嚣張跋扈地盯着自己，心下了然。
“六皇子，你且說說。”
“哼，”裴祈冷哼了一聲，“今日是六弟母妃的忌日。我聽聞他獨自一人跑去宣漣殿呆了一宿，宮裏傳聞那裏鬧鬼……”
裴祈怪怪地笑了兩聲，紮眼得讓岑青玖厭惡。
小小年紀就學得這般陰險嘴臉，多年後……岑青玖想到了什麽，不禁冷笑，真是報應。
岑青玖心裏壓着一絲火氣，就算是他母妃忌日，裴塵也不該去早已荒廢的宣漣殿，定是這裴祈從中作梗。
岑青玖心裏勸着自己，不過是裴祯那老狗的崽子狗咬狗，自己無須插手，但一席箭術課下來，也是恍恍然，不知所雲。
散了課。
她步履急促，尋了個小宦問了去往宣漣殿的路。
後宮不是前朝，即使她是女子，也不能随随便便去往，更何況她還穿着一身男裝。
岑青玖掏了些銀兩，收買了個宮女，找她尋了套宮女的衣服換上。
宣漣殿死了個寵妃，自是晦氣。
岑青玖一路低着頭，沿路走去，越發看不見個人影。
荒草叢生，枯枝亂木，黑鴉漫天，嘎嘎的叫聲，讓岑青玖不禁皺眉，心中生了悔意。
自己不過是利用那小崽子，他有沒有事，與她何幹？
心裏這麽想着，她腳下還是加快了些步伐，天上烏雲密布，大雨将至，她得快去快回，否則耽擱了，宮門就關了。
到了宣漣殿門前，岑青玖還能嗅到一股子腐草的氣息，不禁伸嗅掩鼻，伸手重重地推開了那密布蛛絲的大門。
迎面而來的是一股塵灰，嗆得她咳嗽了兩聲。
她提裙踏了進去，空蕩而落敗的宮殿，依舊能看出往日的輝煌。
她借着灰暗的日光，四處尋着裴塵的身影。終于在宣漣殿的主卧裏找到了那孩子。
裴塵小小的整個人縮在床腳的一禺，他埋頭淹沒在腿間，肩膀瑟瑟發抖，像是受到了驚吓。
岑青玖心下一軟，輕聲喊了聲：“七皇子……”
聽到聲音，裴塵身子一顫，緩緩地擡眸，窺到一襲宮女的鞋靴和裙角。
“滾……我母妃都死了，你們還來做什麽？！”他埋頭暴戾地呵斥了聲，倒吓得岑青玖一跳。
岑青玖了然，他定是沒認出自己的聲音。
她向前一步，單腳跪地，伸手去握他泛白發涼的手，“七皇子，臣是來看你的。”
裴塵的手觸到一絲暖意，聞言一震，暮得擡首，撞進岑青玖那雙清幽如潭的眸子，聲音不自覺地發顫，“岑……先生……怎麽會是你？”他目光下移，發現岑青玖一身的宮女裝扮，閃過一絲詫異，忽而想到了什麽，“是為了來找我的嗎？”
岑青玖點頭，“嗯，穿成這樣方便。”
裴塵眸子裏閃過一絲動容，想起什麽，又黯然了下去，埋頭低低地說：“我今日不舒服，沒有告知先生一聲，讓先生擔憂了。”說完，便靜默無言。
岑青玖嗅到了一絲趕人的味道，她本就不擅對付小孩，這般周折才找到他，卻沒給個好臉色，當下也陰郁了。
“七皇子，随臣回去，這裏長久失修，陰濕暗潮，不宜久留。”她伸出雙手握緊他兩側的肩胛骨，本來生硬的語氣，因着手下瘦削硌手的肩骨，還是放軟了些。
裴塵微微擡首，黑長的睫羽潤着一層霧氣，漂亮的瞳中映着岑青玖的身影。
裴塵似沒聽到似的，只是喃喃道：“母妃那天……就是在這裏……死在塵兒的面前。”
瘦小的身子因着心境變化而有些顫栗，下一刻，他被岑青玖一把攬入懷中。
“莫要再想了。”
溫熱的懷抱驅散了裴塵一夜的寒意，他貪心地伸手抱緊岑青玖的腰肢，閉上眼，狠狠地嗅着她身上的梨花香，宛若溺水之人沒頂之前，緊緊抓住眼前的浮木。
“岑......先生......”裴塵終于是抑制不住了，顫着哭腔，從眼角滑出淚水來，大串大串地砸落在地上，“我......母妃不是那樣的人......母妃她為什麽要留塵兒一個人......”
岑青玖訝然這孩子的眼淚，愣了許久，擡手覆上他的頭，一下一下地撫摸着，聽着裴塵失聲痛哭。
裴塵哭累了，岑青玖拉起他的手，道：“七皇子，我們離開吧。你今日這般懦弱哭泣的模樣，只能讓你母妃一人看到，出去了，就要挺直腰板，像個男兒一樣，頂天立地。”
裴塵臉上挂着已經漸幹的淚珠，乖乖地點頭。
裴塵磕磕盼盼地站起來，一手拉着岑青玖的手，走出宣潋殿時，回眸看了眼這個他曾經居住過的宮殿。
走了小半截路，岑青玖才發現這孩子的腳踝受了傷，已經紅腫不堪，她責備地看了他一眼，蹲下去看了看他的傷勢。
“如何弄得？”她的聲音有些冷。
“我不小心......”裴塵有些忐忑。
“你當你騙得了我？”岑青玖眸中透着寒意，裴塵當下噤了言，低頭看着腳踝。
岑青玖微蹙眉頭，當下甩了衣袖，往前走去，“七皇子若不說，就當臣沒問過，也沒來過這宣潋殿。”
“是六哥.....”裴塵情急之下脫了口，卻沒有繼續往下說。
岑青玖聞言，轉身走回去，蹲在他身前，冷聲道，“上來，我背你。”
等了許久，她最後感受到他小心翼翼地攀附上她的背。
“謝謝。”稚嫩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耳畔微微地癢。
岑青玖聞言，嘴角牽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弧線。
水滴落在鼻尖，岑青玖才擡頭，雨點就毫無預兆地灑下來。
“下......下雨了......”
“我知道。”不耐地回了聲，吓得身後的人抱緊了她的背。
“抓緊了！”話音未落，風一般地，岑青玖背着他腳尖點地，身形矯健地飛上宮牆，沒入雨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