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戲狼

戲狼

“休息一炷香。”

衆人聞言,仿若被大赦似的,陡然松懈下來,懶洋洋地捶胳膊捶腿,散成一堆沙子,喧鬧着。

岑青玖轉身,低頭看向裴塵,“七皇子如若不嫌棄,可否領臣去陛下分配給臣休息的寧源堂,臣這傷口恐還是要稍加包紮一下。”

裴塵點頭:“好,先生請随我來。”

到了寧源堂。

推門進去,淡淡的油墨書香味竄入鼻間。她滿意地點頭,擡步進去,四處環視了一番,案幾、書桌,文房四寶,一一都是上乘用料。

裴祯還算是個大方的。

目光所及牆面,除了一些簡單的山水畫,還看到了一側精心擺放的兵器架。

她目光一滞,眼中隐隐透着難以掩飾的興奮——那些長劍彎弓,紅槍利刃皆是她擅用的樣式。

心中一暖,她心想定是大哥知她來這淵學監會不慣,給她托人鍛了這些兵器,供她平日裏把玩。

裴塵站在她身後,目光随着她而動,目及那些兵器,不免露出好奇之色。

“岑先生,你該包紮上藥了。”他無意掃到一個藥櫃,小聲提醒道。

岑青玖回了神,想起這孩子還沒走,輕挑了眉梢,笑道:“七皇子,你看臣的胳膊不便,您可否替臣打開那藥箱子,取些金瘡藥來。”

裴塵點頭應好,走到藥櫃前,仰頭看到頂端,微皺着眉,有些費力地踮着腳尖伸手去夠,白皙的臉蛋掙出一層薄紅。

她饒有興趣地看着,起身站在他身後伸手替他打開了藥櫃,揶揄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是臣思慮不周,冒失了。”

她感到身前的裴塵身子一僵,反倒愉悅起來,拿出藥櫃裏的藥,轉身坐在桌後。

裴塵方才的攻擊對岑青玖而言不過是小貓撓抓一般,毫無影響。

她此刻打開藥瓶,當着裴塵的面,單手敷藥,不過是想要他欠她一份人情。

他站在一旁,盯着她細細地敷藥,目光觸及她的胳膊,眉頭微皺,脫口而出:

“我以為……你不會被我傷到。”

瞥到他小心謹慎的模樣,她心裏好笑,道:“臣輕敵在先,七皇子又本就頗具天賦,受傷在所難免。”

他聽到“天賦”二字有些詫異地擡頭看她,嗫嚅了兩下,話到口邊又不知說什麽。

岑青玖知他心中疑慮,便開始繼續誘導:

“七皇子如今不受陛下的恩寵,在這宮中便如水中浮萍,搖曳無依。但在臣看來,您現如今正是天中受塵蔽澤的宸極,帝王星宿所特指的紫薇垣。”

“七皇子若是有心,撥雲見日之時,定是登高攬月之日。”

裴塵眸中閃過一絲光,定在原地,怔怔地看向她,心中頗為震蕩。

“臣初見七皇子便看出不凡之相,想必七皇子的......生母對您也有莫大的期許。”

岑青玖弓着身直視他,明眸璀璨,一字一頓直說得眼前的孩子身形一顫。

“你......認識我母妃?”裴塵許久未聽到宮中有人提及宣妃,聲音有些發顫,小心謹慎地問。

她一愣,繼而搖首,“臣女未有緣見過宣妃娘娘一面。”

聞言,他失落地垂下了眼簾,将唇緊緊抿成一條細縫。

岑青玖琢磨着一炷香的時間已過,起身往教場的方向走去。裴塵低垂着頭,跟在她身後,好似忘了今日已經無需再去校場。

她心中也在思索,就算這赪親王裴塵依舊如前世那般閑雲野鶴不問世事,不堪大用,此刻看來,也能讓她日後在朝中能有一個冠冕堂皇的據地。

兩人沉默一路,繞過一條兩路相交的小道,恰好迎面走來一個穿着官袍的年輕男子。

遠遠地看到來人,心中暗自訝異,想不到這麽快就碰到他。

朝中權傾朝野的右相,蕭岚。

狼子野心,奸佞小人。

“舅舅。”身後的裴塵出聲,才喚回岑青玖的思緒,她躬身行禮,“小人拜見蕭丞相。”

“你是......?”蕭岚瞥了一眼小侄子裴塵,再看向岑青玖,腦中似乎有了些印象,“岑家小姐?”

“正是小人,岑青玖。”

岑青玖說完,直起身來,許是身高的差距,比之蕭岚還要矮上些許,微微昂首,與他平視。

蕭岚下朝來,身着一身绛紅的官袍,玉帶束腰,穿得衣冠齊楚。只不過乍一眼望去,狹長的桃花眼透着一股妖冶的風流勁兒,鼻翼高挺,薄唇紅潤。

一個男子卻生得如此魅人。

她心中腹诽,蕭家真是妖孽衆生。

忽而想起身後也跟了個,心中頓覺不快。

“小人還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似不願多加停留,她腳下匆匆想要盡快離開。

“岑先生請留步。”蕭岚淡淡地出聲挽留,留意到她的刻意疏遠。

“大人還有何事?”岑青玖轉身,與他直面時,總是弓着身,不願與他對視。

蕭岚盯着眼前不過剛及笄的姑娘,許久說道,“無事,只是很久未看到塵兒身邊有過誰,自是想提請先生日後關照些,七皇子生性怯懦,還需先生用心教導,讓他膽勇些。”

“小人自會用心教習七皇子,大人放心。”

蕭岚最後看了眼一直站在岑青玖身後的裴塵,輕笑一聲,轉身坐上了官轎。

岑青玖回眸看去,心下松了一口氣。

不知為何,竟是有些怕蕭岚的。

傳言此人陰蟄歹毒,朝中對他少有說辭的官員沒多久就會馬失前蹄,身敗名裂。

她深知自己如今不過是個武學先生,不可與此等棘手之人正面相抗。

蟄伏等待,才是良策。

在宮中蟄伏了數月,大抵摸清了現如今朝中的局勢,她在淵學監算是閑職,平日來空閑日子頗多,在宮中游走晃蕩,小心打點,也算漸漸有了些許的人脈。

那七皇子裴塵卻越發喜歡往她在寧源堂的書房跑動,岑青玖心情好時,便會教與他些兵家典論。

這日,岑青玖獨自在屋中喝着梨花釀,想起前世銀鞍踏馬,威風凜凜,與衆兄長們一朝看盡千山暮雪的歲月。

現如今,前世種種歷歷在目,她心中煩郁,卻也不敢掉以輕心。

三皇子裴昀的大婚讓整個皇宮都染上了一份喜慶。裴祯封其為昀親王,賜了宮外的府邸。

心中想着這些錯綜複雜的事,舉杯獨酌,眉間隐着愁緒。

恰在這時,裴塵這小崽子又巴巴地往她這跑,敲門後,規規矩矩地喊了聲“先生”,便往她這走來。

她懶懶地假意要起身行禮,裴塵急得幾步上前扶住她晃悠的身子。

“先生不用起身了。”

岑青玖勾唇一笑,又懶懶地坐回了軟榻上。

“臣這有些桂花糕,七皇子不嫌棄,可以嘗嘗。”下颚輕揚,示意裴塵自取。

裴塵聞言,目光随她看到那盤精致的糕點,猶疑地伸手拿了塊玉盤中的桂花糕,放至嘴巴,小口小口地嘗着,露出欣喜之色,愈發吃得歡欣,倒好像這偌大的宮中沒什麽好吃的似的。

“真好吃。誰做的?”

他稚嫩的臉龐泛出光彩,意猶未盡地伸出小舌舔了舔唇角的殘渣。

許是想來與岑青玖混熟了,不再那麽拘謹。

“我娘親。”岑青玖輕笑,又舉杯飲盡,“她最喜歡做些糕點、酒釀。”

她面上漸漸染上一絲紅暈,數月來,每日晨起練武,一絲不敢懈怠,那身年少荒唐累積下來的贅肉也漸漸消減,此刻消了些肉,臉頰漸顯輪廓,較之之前更顯英氣。

裴塵不知不覺看得有些呆,突然喃喃說出了心中想法:“岑先生,這幾月怎麽愈漸消瘦了呢?”

說完,他又覺得有些逾矩,面露悔意。

“畢竟是女子,那般醜态,自是會被人嫌棄,掉些肉,日子也清爽些。”岑青玖輕笑,随口找了個理由搪塞。

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她嘴上便随性和這孩子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

肆意潇灑,少了往日的拘謹謹慎,倒像個江湖俠客。

醉态漸顯,她晃悠悠地踏至那兵器架前,随手挑了一把長劍,握住劍柄的瞬間,眸中戾氣盡顯,橫側在眼前的劍翻轉間,寒光凜冽。

她眸光一暗,驀地轉身,便一劍指着裴塵的眉心。

殺氣。

一瞬間,他呼吸一滞,即使不谙世事,也能感覺到壓迫性的危險。呆呆地站定在原地,抿緊了唇,盯着眼前不知是醉是醒的女子。

岑青玖瞧着這個被吓傻了的孩子,醉醺醺地哂笑出聲,殺氣瞬間蕩然無存,她手腕一轉,轉身徑自舞起劍來。

裴塵瞪大了眼珠子,驚異地看着,哪知道岑青玖幾招淩厲無章地掃過後,身子就站不穩了,他連忙上前扶住她的身子,吃力地帶着她往軟榻上靠。

岑青玖倚着他瘦小的身子,側趴在軟榻上,癡癡地低笑,“讓七皇子見怪了……”

說完,當真旁若無人地睡了過去。

裴塵小心地在她眼前伸手晃了晃,輕輕坐在她對面,忐忑地盯着她的面頰看。

鼻間嗅着她身上散出來的梨花香,勾得鼻尖微動。

他面上猶疑,小心的伸手去端起玉壺,緩緩地倒了一小杯,伸舌去舔了口。

乍一入口,辛辣地他幾乎要嗆出聲,忙伸袖掩嘴捂着輕咳,小臉掙得緋紅。

趴在軟榻上的岑青玖眼皮微動,嘴角似有若無地上挑,心中嗤笑。

小崽子。

屋中的熏香袅袅,岑青玖倒真的有了些睡意,悠悠地睡了過去,隐約間好像夢到前世她縱馬圍獵捕到的那只狼崽,她喂它羊奶,它便伸出粉嫩的舌尖輕舔着她的指尖,尖銳的犬齒掃過她的指腹,磨得她心癢。

醒來,屋內的熏香已盡,裴塵那崽子也不知道是哪了。

“許是回去了。”

岑青玖暗想,倒還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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