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陪着你
我陪着你
謝有儀一醒,方才有關于那男人的夢全部都被遺忘掉。
他依稀記得有個火熱的懷抱将他帶出了寒潭,但是對那人的印象卻一片空白。
因此,賀蔚然看到的,就是美人睜着略微茫然的眼睛看他,哪怕他下意識表現出一副冷靜的樣子,發紅的眼尾卻還帶着惺忪的睡意。
朦胧月色下,還能隐約見到他淩亂發絲間露出了一截白皙優美的頸部,宛如想要歸家的白天鵝,顯得格外脆弱。
饒是有了準備的賀蔚然呼吸也微微一窒。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謝有儀這樣生動的樣子了。
更何況,從來沒有人能拒絕來自謝有儀的誘惑力。
謝有儀一動,才發現賀蔚然握住了他身側的手不知多久了,平靜問道:“你是?”
賀蔚然似乎沒有注意到他要抽回手的意思,搓搓謝有儀溫度逐漸下降的手,誇張地笑道:“不是吧?你忘記了嗎,我可是從小到大都……”
謝有儀皺眉。
因為他只聽見了“不是吧”三個字。賀蔚然後面說的話全部變成了尖銳的噪音,仿佛指甲在黑板上狠狠劃過,刺得耳膜發疼。
就連試圖分辨他的口型也做不到。
謝有儀微微側了下頭,想要忍過那一陣難受。
賀蔚然動作更快,放開他的手,從椅子上起來,俯身捂住了他耳朵,發熱的指腹揉揉謝有儀冰冷的耳垂,嗓音低沉又帶着沙啞的磁性:“對不起,我不說笑了。”
謝有儀擡眼看他。
賀蔚然再揉了一下他軟軟的耳朵,朝他眨眼,道:“謝小公子,記住了,我叫賀蔚然。”
謝有儀說:“你認識我。”
賀蔚然歪頭想了下,似乎在努力挑些不會讓謝有儀感到耳朵難受的話,道:“靈榜山河卷劍聖謝有儀,我當然認識。”
謝有儀半靠在牆上,定定望着賀蔚然。
賀蔚然情不自禁又捏了下他耳垂,仿佛被世間最厲害的魅妖奪取了心神,俯身慢慢湊近謝有儀:“還有……美人卷榜首謝峭,天下何人不知。”
湊得這麽近,他能清楚看到謝有儀那雙眼睛。仿佛不受控制般,他指腹擦了擦謝有儀如玉如白瓷的臉頰。
謝有儀眉尖動了下。
與賀蔚然恍若失神的語氣不同,他逼近的氣勢極其淩人,帶着絕對的雄性氣息,仿佛在宣告主權的野獸。
那種上位者久有的氣場,謝有儀很清楚。
賀蔚然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适,放下手,稍稍移開些身形,只是牆上的影子裏,他還将謝有儀牢牢罩在自己懷裏。
他微微一笑,說:“餘生多指教。”
接着,背後不知哪來的手抓着他肩膀狠狠将他帶離了謝有儀身邊,夾雜着熟悉的怒吼:“我指教你大爺!”
茫茫雪山中,四點人影小小而艱難地挪動。
“城主怎麽就信了那人的話?不怕是假的嗎?”
宋正宜和何北溪在前面走着,兩個侍從跟在後面。看着他們的背影,庚子瑜對南開誠小聲問道。
南開誠看了一眼宋正宜,沒回頭,不知是沒聽到還是不在意,他猜城主心裏現在都是那個人,顧不上他們說閑話。
庚子瑜捅了捅他:“幹嘛不理我?”
南開誠扯開嘴角笑了下:“可能那位客人說的是真的呢?”
可說是這樣說,在寒冷的風雪中,他僵硬地想,那人應該是死了呀,不然為什麽十年了,都沒有來找他報仇?
還是說,他果真對他毫不上心,他的背叛對他來說,只是一個醜角無謂的掙紮?
後者這樣的想法一上來,南開誠心裏便像開了密密麻麻的口子,吸進肚子裏的涼氣透到了全身。直到這一刻,他才恍然意識到,十多年來,這種傷口從未愈合過,它只是随着那人的消寂,掩藏起來罷了。
“随便,我又不認識什麽劍聖。”庚子瑜呼了一口白氣,搓搓手,“恍然山怎麽變這樣了?我記得以前的方志說這兒四季如春啊,怎麽比飛霜島還冷!”
南開誠努力從回憶的泥沼中抽身:“這裏只是和它的主人一同……沉睡了。”
“主人?”庚子瑜疑惑道,“是劍聖謝有儀嗎?”
“……是。”南開誠動了動僵冷的脖子。
庚子瑜恍然大悟:“原來他睡在這兒!難怪伏清宗那誰死活不同意我們進來!”
他瞅了一眼南開誠腰側的劍,再看了看自己的劍,不無驕傲道:“幸虧我們飛霜島的劍宗也不是浪得虛名的!”
蕭旨酒不肯放他們進來,但城主執意要來,他們便只好做一回鼓上蚤偷偷潛進來了。
庚子瑜環視周圍,道:“我看伏清宗的防衛不如傳說中那麽牢固啊,還說有賊人闖入必萬劍穿心而死。這十年來,它不會跟着它宗主一樣沒落下去了吧?”
南開誠搖搖頭,語氣平直:“伏清宗平常不會這樣的。”
蕭旨酒不同意,但恍然山卻放他們進來了,只有一個可能。
只要稍稍想到這個可能是真的,南開誠便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燒沸騰,雖然一回憶到那人的眼神,很快就冷卻發僵。
他想,沒關系,只要他醒來,要他做什麽都可以。
庚子瑜不知道他內心冷熱交替,只抱怨道:“我早說讓城主去長歡樓。在小客棧,什麽妖魔鬼怪都能碰見。”
他指那個柔弱書生。
南開誠看向何北溪,皺起了眉。
何北溪聽不到後面的人在交談,他努力跟上宋正宜的腳步就很費勁了。
宋正宜自聽到他說“恩人拜托我來找你”起,整個人便陷入一種狂熱又失神的狀态,仿佛只知道往恍然山深處走,一直一直走,好快些找到那人。
何北溪跟他說話企圖讓他慢下腳步來:“請問……你和恩人是什麽關系?”
宋正宜好像聽不到,凝眉繼續走。
何北溪又問了一句。
宋正宜這才回神,奇怪地“嗯”了一聲,然後重複了一遍何北溪的問話,意識到他問的是什麽,立刻瞪大眼:“我和他沒什麽關系!”
“啊?”何北溪奇怪道,“可是他為什麽讓我找你呢?”
宋正宜也自語道:“對啊,他為什麽要你找我呢?”
随即,他抓住何北溪的袖子,眼神飄忽:“他……他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
何北溪:“?”
宋正宜忽而又皺眉:“不行,我跟他是仇人啊。他傷了我師父,是飛霜島的仇人。”
何北溪:“??”
他默默想,恩人果真神人,讓他找了個仇人來救他。
他不想和恩人的仇人說話了,可宋正宜又突然開口了,帶着一絲害羞:“不過我們有過月下一劍定情,他可能還記得。我以為他忘了。”
何北溪:“???”
要是讓四七一聽到宋正宜的話,他可能會一視同仁給他來一拳,然後狠狠道:“定情你大爺!”
不過他現在沒空聽到,他忙着教訓賀蔚然這個大流氓。
賀蔚然伸手擋了一下,側身時瞥到四七一的臉,驟然皺起了眉,迅速回頭看了一眼謝有儀。
謝有儀已經直起身,唇抿成了一條線。
賀蔚然知道該怎麽做了。
四七一身手不及賀蔚然,很快就被他反按在桌上,剛想掙脫,就聽謝有儀出聲了:“誰讓你用這張臉的?”
四七一覺得如果自己是真的人,應該會被他的話凍成冰渣。但他不是人,他只是一道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游蕩的魂體。
可這并不妨礙他感到難受。
賀蔚然松開他的手臂,走到謝有儀旁邊,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對四七一道:“這位兄弟,請回答一下我公子的問題。”
他的眼睛,仿佛一條巨龍的雙瞳,吞噬一般盯着謝初筵的臉,絲毫不給他逃脫的機會。
謝有儀眸色冷淡,沒有理會賀蔚然。
四七一低罵了一聲,他想說這他媽是他自己的臉,但随即又茫然了,他一段非實體的東西哪裏來自己的臉?
小小的房間裏,窒息一樣的氣氛。
突然,謝有儀笑了下,月亮的光輝仿佛都被他吸引去了。
賀蔚然看着他。
謝有儀道:“對不起,我忘了,你們要融入這個世界,得用這裏人的臉。”
确實是。
有時候為了幫助宿主完成清理任務,系統會化成人形來助他一臂之力。
而四七一身上被他放了謝初筵殘存的記憶,肯定會優先挑選已經逝去的謝初筵的臉。
謝有儀垂着眼,光影深邃,讓他看上去頗有些不近人情的冷味。
沉默間,一只手撫上他手臂。
謝有儀微微擡眼。
賀蔚然在他身側,一手伸過來,似乎在擁着他,熱烈的氣息包裹着他。
見他望來,賀蔚然對他一笑:“我陪着你。”
他的手帶着粗繭,隔着中衣,謝有儀都能感覺到皮膚被摩挲得有點疼。
但是他的動作并沒有旖旎的意味,只是純安撫,告訴他,不用怕。
賀蔚然對四七一說:“這位兄弟怎麽稱呼,也姓謝嗎?”
被他倆像對仇人一樣對待,四七一想要罵人,又忍住了:“是啊姓謝怎麽了!”
謝有儀按下賀蔚然的手,嘆了口氣,軟下了聲音:“我方才生病,對你太沖了,抱歉。”
四七一這才想起他真的是生病了,別扭了一下,最後道:“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
随着謝有儀平靜下來,賀蔚然也道:“方才對不住謝兄了,抱歉。”
四七一揉着肩膀,翻了個白眼,心說你們那啥唱那啥随的,是在逗猴子嗎?
他正要将藥交給謝有儀,就聽他突然說了一句:“任務來了。”
四七一一愣,拿出任務清單。只見白紙上,“何北溪”三個墨字慢慢浮現。
——那是第一個要清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