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心眼睛

小心眼睛

四七一接手謝有儀留下的任務時,只能看到上面一個表示進度的數值:5/100。而随着謝有儀那天兌了堅果喂松鼠後,分子從5下降到了3,這就意味着謝有儀要清理的人又多了兩個。

作為一個輔助工具,他平時是看不到具體名單的,只有當被清理對象與宿主距離達到一定程度時,他才能看到。

因此,看到“何北溪”的名字時,四七一愣了一下:“他在接近這裏。”

謝有儀一邊拉開賀蔚然還在摸他背的手,一邊抽空對四七一說:“是。你先回來。”

四七一狠狠瞪了一眼賀蔚然,然後回到謝有儀體內。

要是他手裏有把刀,肯定毫不猶豫就拔起來砍人了。

賀蔚然仿佛渾然不覺。

除了看到四七一的第一眼,其它時候,他的眼睛就像最牢固的釘子一樣釘在了謝有儀身上,怎麽也移不開。

手被拉開了,他就眨眨眼,坐在床邊,笑意盎然地看他,琥珀色的瞳仁透着明顯的喜悅,好像雙手牢牢抱住了心愛的獵物似的,眼睛快要愉悅地眯起來了。謝有儀都覺得他下一秒随時能哼出首歡快的小調來。

這種被野獸氣息包圍的感覺着實不好。謝有儀半靠在牆上,表情慵懶:“看夠了嗎?”

“你不讓我看嗎?”賀蔚然微微湊近了來,單手撐着臉,熱烈而渴望的眼神抓着謝有儀不放,“那不行,眼睛長我身上可不是讓我看你的?”

四七一在謝有儀腦海裏忿忿道:“流氓、王八蛋、垃圾!”

謝有儀說:“你要看,小心眼睛。”

說着,他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賀蔚然眼疾手快,像豹子一樣一把按住他,溫暖厚實的被子又牢牢包住了謝有儀。

真實抱住了獵物,他的眼睛果真微微眯了起來,說話又慢又溫柔:“做什麽去,病人乖乖睡着不好嗎?”

這樣接觸着,謝有儀都能感覺到這人衣服下贲實的肌肉線條。他仰頭遠離些這人,烏黑明亮的眼睛于無聲中透着一絲打量。

不等他說什麽,賀蔚然就道:“他們還遠着呢,你睡一覺醒來都看不到他們。”

謝有儀安靜躺在他臂彎裏,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到了什麽,微微皺眉,沒有掙紮。

賀蔚然低頭看他。月光在謝有儀睫毛下拉出一道漂亮的陰影,顯得他的臉越發雪白——在賀蔚然看來,就是沒有血色。

事實證明,謝有儀的身體并不如他自己想的那樣堅不可摧。剛睡了十年醒來,渾身骨頭都應該躺軟了,還若無其事地在雪中走了那麽久,加之發燒、在混亂中用刀劈了石頭,尋常人都要吃一大頓苦頭。

聽着賀蔚然的說話聲,謝有儀沒有反駁。

賀蔚然仿佛看出了他在想什麽,嘆了口氣:“你這人,怎麽總不知道照顧好自己。”

“我知道你現在可能不信我,”他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搖晃了下他,慢慢說道,“但我還是要壓着你睡覺。你想想啊,恍然山是什麽地方?他們能禦劍過來嗎?不能夠吧,這小屋又離山口那麽遠,走上個一天一夜都來不了。”

“再說,”賀蔚然聲音放低了,生怕打擾到謝有儀淺薄的睡意,“等殘篇來了,你得耗費很大的靈力吧?不休息好怎麽能開啓……”

他還沒說完,謝有儀的呼吸聲就變得均勻平穩了。雖然還是非常淺,仿佛一丁點兒動靜就會醒過來。

賀蔚然沒有動,過了很久很久,覺得謝有儀不會再被輕易驚醒了,他才慢慢放開他。

最後,他隔着被子微微摟了下謝有儀,小聲說了句什麽,幫他細細掖好被子,才輕輕離開房間。

四七一:“……”我不應該在這裏,我應該在床底。

那賀蔚然走遠了,四七一還能捕捉到他在愉快地哼小調。

四七一:“……”

耳邊就是謝有儀淺淺而有規律的呼吸聲,四七一壓下去找流氓龍算賬的沖動,回想了下今天回主神空間的事。

“解除封印?”聽到他的話,那人從書卷中擡起頭。

與他們這些冷冰冰沒有生命的物魂不同,他的頂頭上司是有名字的,叫段安祁,長得一派溫文爾雅,古典幹淨,聽說左眼受過傷,是以看卷宗的時候左眼得戴單邊眼鏡。

黃花梨木桌散發着清香,混合着不知打哪兒來的草藥香,一進來就讓人心曠神怡。

段安祁笑着問:“何以這樣要求?”

四七一道:“新宿主生了病,但點值不夠換藥,所以回來問問。”

段安祁愣了下,像是夢游一樣,輕聲道:“他生病了?”

四七一沒聽清,以為理由不夠充分,便說:“我記得以往帶宿主做任務都會有基本技能的。像治療這種,應該算是必需的吧,為什麽要封掉呢?”

他以為這是對謝有儀之前未能完成任務的懲罰,卻見段安祁搖了搖頭,說:“是他自己要求封掉的。”

“什麽?”四七一有點懵。

段安祁卻不肯再多說了,只道:“他自己應該能夠處理,你不必多操心。”

四七一一頭霧水地退下了。

每個系統都要定期回來交宿主的情況報告,他這次也是。想着來拿藥,順帶問問權限的事,但沒想到得了這麽個答案,四七一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自己要求的?謝有儀自己封的?

按理說宿主的合理請求大部分都能通過。但從來沒有人會請求将自己的金手指封掉的吧?

四七一狠狠皺眉。

想起剛連接上時謝有儀就是在冰棺裏睡了十年的,四七一猛然發覺,他對謝有儀之前的事一無所知。

所以十年前,謝有儀到底發生過什麽?他這樣抗拒系統,是零零一對他做了什麽嗎?那他為什麽又要等被清理對象過來做任務?

在昏沉的黑暗中,謝有儀的膚色都泛着白皙的光,像珍珠一樣,看得人只想捧在手心好好呵護。

四七一看着他依然模糊的面容,心裏被蟲子咬似的,又糾結又抓狂。

還有今天那個蛟龍變出的男人,是謝有儀以前認識的人嗎?他說的殘篇是什麽?謝有儀到底要做什麽?

抓狂抓狂着,差點打翻放在手邊的藥。

四七一握着白瓷藥瓶,盯了好一會兒。

——那是段安祁給的。

在段安祁婉拒之後,他去了系統專屬的商店,準備用自己的點值給謝有儀換藥——不止宿主有點值,他們系統也有的。

四七一帶了好幾任宿主,來往過很多個世界,因此攢下來的點值挺多的。滿打滿算,比窮光蛋謝有儀多了百倍有餘。

四七一都開始懷疑自己之前那麽拼命打工是不是為了現在給謝有儀還債。因為照謝有儀這樣,不是要喂松鼠就是要治病的,他的家底應該很快就會揮霍光。

不過四七一更希望謝有儀喂多點小動物,只要別再那麽嬌弱多病就好了。

想着,四七一唇邊不禁逸出笑意。

商店的管理員穿着小二的服飾,見他進來,鞠個躬,盡職地問:“客人需要什麽?”

四七一道:“我自己看看。”

他揮退小二,走向藥品區。

偌大的商店中,木架琳琅,只有他和小二兩個人。

突然,一個身影閃進了休息間。

四七一皺眉,跟了上去。

那休息間是給小二喝水換衣服用的。關上門之後,狹小的空間只有茶香漂浮。

段安祁将藥瓶塞進四七一手裏,聲音帶喘:“聽着,出去後不要給任何人看到。”

四七一低聲問:“你和他什麽關系?”

段安祁怔愣了一下,随即搖頭:“不知道。”

四七一晃了晃藥水:“我怎麽知道你可不可信。”

“你給他辨別就好了。”段安祁扶了扶單邊眼鏡,微笑道,“他若信,便用。若不信,扔掉便是。”

夜晚裏,謝有儀仿佛睡夢裏也睡不安穩,微微蹙着眉,睡姿卻很乖巧,黑色長發安安靜靜鋪在枕邊,看得四七一想去用手指卷一卷玩兒。

還是等他醒來再給他吧,四七一想。

第二天,四七一是被撲鼻的飯菜香勾醒的。

他去看謝有儀,發現他躺在被窩裏,眼睫毛顫了顫,也醒了。

賀蔚然敲了一下門,直接進來了:“謝小公子醒了沒有?”

一夜無夢,謝有儀腦袋還冒着泡。

賀蔚然走上來,伸手探了探他額頭:“燒退了。”

謝有儀轉眼看到他,立馬坐起來了:“什麽時辰?”

“巳時了,”賀蔚然腰間還系着舊陋的圍裙,似乎是怕油污沾到他,沒有太靠近,只笑意吟吟地望着他,“小公子起來嘗嘗我的手藝吧。”

幹燥潔淨的木桌上,擺着熱氣騰騰的四菜一湯。香濃的料汁澆在清蒸全魚周圍,魚身被刀劃過幾痕,卷起新鮮滑嫩的肉質。還有一鍋清炖土雞,濃醇的湯水熬出了乳白色,點綴着幾點枸杞之類的小物,鮮香四溢。

色香味俱全,四七一看着都食指大動。

小屋裏沒有多的東西了,謝有儀簡單洗漱後,被賀蔚然風風火火壓着肩坐下了:“來來來。睡了那麽久,肚子餓不餓?我猜你肯定餓了。快嘗嘗我親手做的!”

謝有儀問:“你以前經常做?”

賀蔚然居高臨下,看着謝有儀黑發間雪白的側頸,咽了咽口水:“這倒沒有……”

冰天雪地裏,這樣一桌食物,誰看了都心動。

十年了。那些混亂、冰冷的畫面仿佛是非常遙遠的事了。

謝有儀看了一會兒,動筷子吃了一塊素炒莴筍片。脆嫩的莴筍一咬,在口中流出清甜的汁液。謝有儀細細嚼着。

不止是四七一,他其實也很疑惑。這男人看起來似乎什麽都知道,但他記憶中并沒有關于這人的東西。

……是敵是友,是不是還未可知?

賀蔚然坐下,有點不滿:“你該補補,瘦了那麽多。”

“那麽多——”他兩只手指比了一點距離,然後嘟囔,“什麽時候才能養回來。”

說着,他夾了一大筷子雞腿到謝有儀碗裏。那雞熬得軟爛,看起來也清淡。

謝有儀是劍靈,其實不用進食。但對于熱食的渴望,還是他作為一個人時的本能。

那會讓他感到舒服。人都喜歡做能讓自己舒服的事。

見謝有儀動了,賀蔚然也拿起筷子。他好像很久沒好好吃過一頓飯一樣,雖說依然優雅高貴,但進食得飛快,跟細嚼慢咽的謝有儀形成鮮明對比。

他還時不時轉頭瞧瞧安靜的謝有儀,仿佛多看他一眼能多吃一口飯似的。

吃着,謝有儀想起了什麽,手頓了一下,放下筷子,嚴肅問道:“你的食材……”

聽到謝有儀的話頭,賀蔚然立刻就猜到他要說什麽了,投降似的道:“保證沒用這裏的靈物。”

謝有儀眨眨眼,自然地轉了話題:“……很好吃。”

這樣的他卸下了透明的殼,就像散發着可口氣味的甜點,每一處都透着招人疼愛的氣息。

賀蔚然剛飽了一點的肚子立馬又餓了起來。他非常想湊過來親親謝有儀,忍了好一會兒,才道:“可算等到你的誇獎了。”

吃到尾聲,不知道是不是四七一的錯覺,他發現屋內的溫度上升了許多,仿佛慢慢從冬天過渡到了春天。

他去屋外瞧了瞧,映入眼簾的就是逐漸融化的雪和解凍的河流。

遠處,幾點身影遙遙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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