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俞飛霜還太小，不明白死亡的含義。大人們跟她說，死亡就是身體埋在了泥土下，長長久久地休息，再也不用讀書和工作了。而靈魂會升到天上去，變成夜空中的星星，遙遙地看着自己的親人，散發星芒，照耀着那個方向。

俞飛霜問：“可是天上有那麽多的星星，爺爺是哪一顆星星呢？”

她知道，爺爺的身體“睡”在了一個固定的地方，她每年都可以去看幾次爺爺，但是天上的星星每天都不一樣，數量不一樣，方位也不一樣，長得又都差不多，她分不清哪顆是哪顆，不知道爺爺的靈魂在哪裏。

大人們告訴她：“很簡單啊，離你最近的那一顆星星，就是爺爺了。”

俞飛霜又說：“我覺得，有兩顆星星離我一樣近。”

大人們再告訴她：“那就看亮度，看看哪一顆更亮，更亮的那一顆就是了。”

俞飛霜歪着腦袋問：“為什麽呀？”

大人們說：“因為如果爺爺看到你了，會努力讓自己發出更加閃亮的光芒，照亮你的世界。”

俞飛霜覺得自己完全明白了。在沒有星星的、聽着父母吵架的、十分疲憊的夜晚，她想，她也可以死一死，在泥土下長長久久地休息，在夜空中長長久久地發光。

多好啊。

*

俞飛霜央求奶奶，不要将學校裏的事情告訴爸爸媽媽。

袁秋麗說好，然後問她：“飛霜，你知道你對你同桌的喜歡，不是真正的喜歡了嗎？”

俞飛霜握緊小拳頭，說：“我還沒有完全弄明白，不過我會努力知道的。”

“那你也答應奶奶，如果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別人，就不要向對方表達心意，好嗎？”

俞飛霜想了想，說：“好吧。奶奶，你不用擔心，我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喜歡上一個人了。”

“為什麽啊？”

原因有二，一是被這個向老師打小報告的同桌傷到了心，二是因為，班裏最好看的三個男孩子，她都喜歡過了。她覺得，她應該暫時沒有可以喜歡的對象了。

袁秋麗被孫女逗笑了，摸清楚了俞飛霜喜歡別人的标準，一是要長得好看，二是要對她好。

“奶奶，別笑。”俞飛霜認真地說，“爸爸長得好看，奶奶這麽美麗，我也十分漂亮，這說明我們家的基因是很好的，我不能找個長得沒那麽好看的對象，不然我就成了我們家的罪人啦。”

袁秋麗繼續笑。俞飛霜真是個活寶。

*

這日多雲，看不見太陽，也沒有雨，有陣陣微風，是十分舒服的天氣。

袁秋麗從市場上買了一只三斤重的烏雞，打算拿來炖湯，炖一鍋就能喝一天了。一個人吃飯的時候她也會犯懶，懶得一日三餐都在廚房裏面忙碌，所以偶爾她也會一頓煮一天的飯，那樣會減少許多工作量，時間無形之中就增加了。

但她走到金庭小苑門口的時候，遇到了一些阻礙。

一個手裏提着一個大箱子的中年女人攔住了袁秋麗，堆着笑意喊她：“奶奶，早上好啊。”

袁秋麗問：“早上好，有什麽事嗎？”

女人臉上的笑容沒有放下來，她問：“奶奶您今年多大了啊？”

袁秋麗隐約知道她要做什麽了，不過她還是禮貌地回答：“我今年六十八了。”

女人誇張地“哇”了一聲，說：“奶奶您今年六十八了啊。真的是一點也看不出來诶。您看起來就像是五十五，怎麽可能是六十八呢？您保養得真是好啊……”

她用一堆毫無意義的、重複性的語言誇贊了袁秋麗之後，終于切入正題：“奶奶，請問您平時吃不吃保健品呢？”

袁秋麗說：“不怎麽吃。”

雖然她快七十歲了，但是她的身體很健康，別說大病了，比感冒還嚴重一些的病她都沒有得過，每年去體檢，各項指标都很正常，根本就沒有吃保健品的必要。有幾次幾個兒女給她買了一盒盒的保健品，說都是大牌子，可以保心護肝養胃等等，她體諒兒女的一片孝心，樂呵呵地收下了，但她沒怎麽吃過，看着那堆保健品的盒子積塵的時候，偶爾還會閃過孩子們浪費錢的想法。

“哎呀奶奶，您真的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啊，不吃保健品都保養得那麽好，要是再吃點潤腸、保心、護肝、養胃、補鈣的保健品，您一定會容光煥發，回光返照，美成楊貴妃，勝過諸葛亮啊……”

袁秋麗身為一個語文教師，還真是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忍住了糾正這個女人用詞用句錯誤的欲望。她說：“謝謝了，但是我的身體還挺硬朗的，我想我暫時不需要吃這些保健品。”

“哎呀，奶奶，這不是您想不想的問題啊，您的年紀都這麽大了，萬一得了什麽病，真的是不好治的，而且很痛苦的。想要不得病最好的方法就是預防，保護您的心肝脾胃肺這些器官，讓病毒無處遁形，這些保健品哪，可以做您身體內各個器官最真誠的守護者。我真的不是為了自己賺錢啊奶奶，我是為了您好，預防總比治療好啊，老人家很容易生病的，俗話說，人老機器壞，而保健品的功能就相當于是給機器保修，雖然沒有辦法讓人體這個機器恢複出廠設置，但是呢，對于延緩壽命、抗衰老、預防疾病、提高免疫力還是有很大的用處的……”

女人打開了手上的箱子，給袁秋麗看裏面有什麽：“這個改善腸道功能的，調理消化系統，幫助排便的；這個是可以提高免疫力，促進新陳代謝功能的；這個厲害诶，這個是專門為老年人設計的臉部按摩器，您按這個開關之後往臉上按摩幾周，就可以讓皺紋看起來沒那麽明顯了，雖然是老人，但畢竟也是女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個我有時候也會偷偷用的；還有這個……”

袁秋麗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說：“抱歉啊，我想我真的不太需要保健品，我兒子和女兒買給我的我都沒有吃，家裏還放着一堆呢，都快過期了……”

“哎呀！”女人歪曲袁秋麗的意思，繼續推銷自己的保健品，說：“快過期的保健品是不能吃的，不僅沒有效果，還很容易吃出其他的病啊。奶奶，您看看我這盒子裏的，全部都是新鮮生産出來的，現在是四月對吧，這些全都是二月三月生産出來的，離過期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呢……”

袁秋麗想走，但是女人的蛇形走位攔住了她所有的去路。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正準備再次跟女人說明自己的“不需要”，結果一擡頭就看見了趙春深的身影。

趙春深其實在金庭小苑的門口站了一會了，不過兩人一個忙于推銷，一個忙于拒絕推銷，都沒有看見他。等袁秋麗看見他之後，他走上前來，說：“袁小姐，賈老頭找你下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