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剛下過雨，太陽又重新升起來了，金色的光照着濕漉漉的地面，慢慢地烘幹着大地。
俞橙拎着一個大袋子，來到金庭小苑，來探望獨居的母親。
袁秋麗聽到門鈴聲，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了俞橙的聲音，俞橙不知道在跟誰打電話，袁秋麗打開門的時候，看到她笑得一臉恬靜。
真是奇怪，自己的女兒是聽到什麽了，居然會露出這樣的笑容。在袁秋麗的記憶中，這二女兒笑起來都是咧開嘴，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哪裏會笑得這麽……矜持？
不過她也沒有多想，俞橙說了一句“我來到我媽家裏了，先不說了，拜拜”，就飛快地挂了電話。
俞橙喊了聲“媽”，進了門，十分熟練地找到了自己的拖鞋，換好鞋之後，她将手上的東西遞給袁秋麗，說：“媽，這是給你的。”
袁秋麗打開袋子，發現裏面居然是一條藍色連衣裙，顏色不算素淨，但明豔得不紮眼，像是低垂的鏡子，裙擺有波浪狀的花邊，很漂亮。
“給我的？”袁秋麗有些驚訝。她很久沒有穿過連衣裙了，半身裙倒是偶爾會穿。
“當然。這是我特意為你設計的，你一定要穿。就現在！媽，快去試試。”
俞橙是一名婚紗設計師，說來倒是可笑，她設計婚紗設計了二十年，卻是一個不折不扣、徹徹底底的不婚主義者。她冷眼旁觀着別人的幸福，為新娘子設計出獨一無二的婚紗，在婚紗中添加各種關于“浪漫”“幸福”“永遠”“忠貞不渝”等等的元素，但是從未憧憬過，自己也能擁有美好的愛情。
“現在嗎？”袁秋麗踟蹰道。
俞橙推着母親進房間：“此時不試，更待何時？媽媽，你要相信女兒的眼光。”
一來，袁秋麗不想辜負女兒的心意，二來，她也挺想試試這條漂亮裙子的。所以她進了房間之後，也沒有扭捏，就開始換衣服了。
脫下素色的寬松短袖，換上那條連衣裙，拉開窗簾，站在鏡子前，她恍惚覺得，自己變成了準備要去赴宴的灰姑娘。眼前是金光燦燦的世界，亮閃得不真實。
“媽，你換好了嗎？”俞橙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袁秋麗照鏡子的時間有些長了，俞橙估摸着時間，母親應該早就換好了呀。袁秋麗應了一聲，說：“再等等。”
她提起裙擺一角，腳步一旋，在窗邊悠悠地轉了個圈。因為年紀大了，她轉得不快，腳步也沒有了少女的輕盈。但是閉上眼睛轉圈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仿佛被透進來的陽光點燃了。這一圈，像是湖裏泛起的漣漪，像是心中喜悅的旋渦，微風湧了進來，她短暫地回到了少女時代。花瓶裏的郁金香散發着淡淡香味，它舒展着花瓣，有着漫不經心的詩意。
袁秋麗打開了門，她背對着光，銀發盤在腦後，臉龐微紅，透着潤澤的光彩，雙眼明亮，氣質優雅沉定。她靜靜地站着，與身上的裙子融為一體，就像是一幅畫。
俞橙“哇”了一聲，說：“媽，你跟這條裙子簡直是絕配，這條裙子穿在你的身上，才能顯示出它存在的價值。”
“哪有這麽誇張？”袁秋麗關上房門的時候，可以在房間裏自在地轉圈，可當她打開房門看見女兒，聽見女兒的贊美時，又腼腆起來。
都是有孫子的人了，還臭什麽美呢？
“哪裏誇張了，毫不誇張！我的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媽媽。”俞橙挽住袁秋麗的胳膊，扶她到沙發上坐下。
袁秋麗眼角盈滿慈愛，她望着俞橙，說：“在每個人的心裏，都是自己的媽媽最美麗。可你不想當媽媽。”
俞橙突然視線游移，說：“也、也沒有啦！”
“嗯？”袁秋麗察覺到了不對勁，說：“你不當不婚主義者了？還是說，你不想結婚，想去領養一個小孩？”
“媽媽，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我現在突然想結婚了，你會支持我嗎？”
俞橙今年已經四十歲了，她從二十歲開始就立志成為一個不婚主義者，截止到目前，人生的一半時光裏，她都堅定不移地遵循着自己的原則。不結婚，不生子，遠離男人保平安。可她今天突然跟袁秋麗說，她想結婚了。因為了解自己的女兒，所以袁秋麗不可能不驚訝。
“真的嗎？”
“真的。我、我遇見了一個讓我想要結婚的男人。媽媽，珍珠都沒有這麽真，如果我不确定自己對他的心意，我是不可能告訴你這件事情的。雖然我從二十歲的時候就跟你說，我這輩子是不可能結婚的，但人都是會變的，當然，也有些人一直不變。但是我變了，遇見他之後，我又相信愛情了，我想試試，哪怕會摔得粉身碎骨，我也想試試。”
俞橙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俞期言和袁秋麗相敬如賓，大哥俞周律事業有成，對她這個妹妹疼愛有加，弟弟俞州白乖巧聽話，姐姐說一，他絕不說二。家裏的男人都那麽好，爸爸媽媽和哥哥嫂子的婚姻那麽幸福，她不應該想成為一個不婚主義者的。
問題就出現在了她十八歲的男朋友上面。
俞橙和朱陽榮是高中同學，彼此都對對方有些好感，高考完之後，兩人順理成章地走到了一塊。朱陽榮是俞橙的初戀，俞橙小時候看過太多的少女漫畫和少女雜志，她對愛情有一種近乎于完美的向往，她希望朱陽榮能滿足她的向往，成為與她執手一生的人。
可惜朱陽榮沒有做到，他不僅沒有做到，他還玷.污了俞橙的向往。
他們交往兩年的時候，朱陽榮撒謊、出軌、一腳踏五船、對每個女友都許下了至死不渝的承諾。被俞橙發現的時候，他竭力挽回俞橙，說：“她們對我來說，不過是過客。只有你不一樣，我對你是真心的。”
“真的嗎？”俞橙眼尾上挑，用四十五度的側臉看着他，她知道自己什麽角度看起來最美，她知道朱陽榮喜歡她這樣看他。
“真的，我只有一顆心，都放在你身上了。”
“沒了心會怎麽樣？”
“會死。”
“哦，那你就去死吧。”
俞橙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那天之後，俞橙立志要成為一個不婚主義者。她偶爾會有談戀愛的需求，然後她就随便找個也想談戀愛的男人，雙方一起談一段無聊的戀愛，然後很快就會分開了。有的時候，對方不明白俞橙為什麽提分手，他問：“跟你交往的時間都很愉快，我不想分手，我愛你，我們不要分手好不好？是我哪裏做得不夠好嗎？我可以改的。”
“你想跟我繼續談戀愛嗎？我是個不婚主義者，你願意為了我，不結婚，不要孩子嗎？”
古語有雲，不孝有三，無後最大。
男人聽到之後，說：“那就算了吧。”
然後輪到她問：“你不是說你愛我嗎？”
男人就會說：“可我需要一個妻子……和幾個孩子。”
俞橙在心裏說：“你也去死吧。”
袁秋麗知道俞橙不打算結婚之後，倒也沒有多說什麽，她知道，能讓俞橙改變主意的，不是她，而是可能會出現的一個人或者一些人。退一步說，俞橙一輩子不結婚也沒什麽，袁秋麗只希望女兒過得快樂。
“他是什麽人啊？”袁秋麗問。
俞橙說：“一個畫漫畫的，叫崔睿誠。”
“畫漫畫的？”袁秋麗瞬間就想到了趙春深。
“是啊，怎麽了？媽媽，你不會是嫌棄他的職業吧。你也看漫畫啊，不能……”
袁秋麗連忙說：“不是，不是，媽媽只是想起來了，隔壁新搬過來的鄰居，也是畫漫畫的，說不定他們認識。”
俞橙倒不在意崔睿誠跟趙春深認不認識，她只關心媽媽支不支持它，她搖着袁秋麗的手臂，問：“那媽媽是支持我了？”
“當然。”袁秋麗噙着笑，“那麽多年來，你想做什麽，我都是支持你的。”
就連俞橙在大學讀了兩年的經濟學之後，突然說要轉專業轉到服裝設計，袁秋麗也是支持的。
“太好了！”俞橙将頭靠在袁秋麗的肩膀上，“我就知道，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都多大個人了。”還說些肉麻的話。
俞橙立刻說：“有媽媽的人都是幸福的小孩。哪怕我四十歲了，那也是小孩！”
袁秋麗拍了拍女兒的頭：“什麽時候帶他來給媽媽見見。”
四十歲了，也是得見家長的。
俞橙說：“過幾天吧，他也很想見見媽媽呢。”
“他今年多大了？哪裏人？你們認識多久了？”
“他比我小兩歲，今年三十八了。是Y城本地人。我們認識有三個月了。”
袁秋麗了解了基本的信息之後，就沒有再問了，免得俞橙覺得自己是在審犯人。而且，重要的也不是這些瑣碎的信息，而是那個人的性格和人品。
俞橙說：“媽媽，這件事我是第一個告訴你的，你先不要跟哥哥和弟弟說，我想過兩天再告訴他們。”
“好，你親口跟他們說吧。”
“嗯，等我領證了再跟他們說。”
“領證？你們是想着這兩天去領證嗎？”
“對啊。”俞橙撓了撓頭，說：“我就想着，如果媽你同意了，我就跟他去領證了。”
袁秋麗說：“我以為你要等我見過他之後，再做決定呢。”
“媽媽，你不相信女兒嗎？我說自己是這輩子都不會結婚的，說了二十年，結果就為了跟這個人結婚，我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臉。”
“也好，橙橙，你們領證之後，就把他帶回來吧。”
“謝謝媽媽！”
袁秋麗看着身上的裙子，說：“你是有備而來啊。”
“Nonono，我這是一箭雙雕啊。”
送禮物的心意是真的，想要先讨好母親也是真的。俞橙狡黠地笑起來，與袁秋麗說着窩心的話，繼續哄她高興。
而袁秋麗笑得合不攏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