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俞星辰發現了鐘思遠之後，拿出了偷偷帶去學校的手機，直接撥打了120。

他蹲在鐘思遠的面前，神色緊張：“你感覺怎麽樣？是不是很難受？你還能看見我嗎？這是數字幾？”他學着從電視劇裏面看到的方法，比出了兩根手指，在鐘思遠的面前晃了晃。

鐘思遠沒有回答他。

俞星辰收回手指，眼裏的擔憂溢了出來，他想着，同學一場，如果鐘思遠真的救不回來了，那他一定會很難過的。

哪個混蛋把他打成這樣？這裏不是學校嗎？學校裏面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俞星辰想不明白。

救護車來了，學校領導們和班主任也來了，事情鬧得大。鐘思遠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他出來之後，那幾個打他的人已經不在學校裏了。他爸終于關心了他一回，用自己的權勢，讓學校把那幾個學生勸退了。

他少了幾個“朋友”，卻多了一個朋友。

俞星辰總是跟着他，像是怕他想不開，每天都在他的耳邊絮絮叨叨。

鐘思遠不明白這世上為什麽會有俞星辰這樣的人，他不理他，他也不在意，自己一張嘴就能說下去，不管有沒有回應。

“俞星辰，你為什麽總是跟我說話？”鐘思遠心想，明明他的朋友這麽多。

俞星辰老老實實地說：“怕你不高興，怕你想不開。”

“我高不高興，想不想得開，關你什麽事？”

“肯定跟我有關啊，我救了你诶。如果不是我恰好經過，你說不定就因為失血過多死掉了。你是我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我總要努努力，讓你好好活着吧。而且你知不知道，為了救你，我暴露了我偷偷帶手機的事情，被班主任罵了一頓呢。”

他們學校實施的是半封閉式管理，為了讓學生們專心學習，學校規定不允許帶手機上學。急着救治鐘思遠的時候老師們都忽略了這件事情，鐘思遠脫離危險之後，俞星辰就被叫到辦公室裏面挨罵了。

“你把我當朋友了嗎？”鐘思遠盯着俞星辰，抛出問題。

“當然。”俞星辰拍拍他的肩膀，“我們可是出生入死的交情！”

那之後，鐘思遠跟俞星辰成為了朋友，鐘思遠開始明白真正的朋友是什麽樣的，朋友不是一對一的利益交換關系，朋友不是一群陪他吃飯其實只是想讓他請客的人。

現在俞星辰問他：“我跟他們是一樣的嗎？”

跟那群把他打得遍體鱗傷的“朋友”是一樣的嗎？

鐘思遠脫口而出：“當然不一樣。”過了幾秒，他說：“對不起，我剛剛說錯話了，我不應該那樣說的。”

俞星辰馬上就想說“沒關系”，但是他覺得這樣太輕易了，鐘思遠會不長記性，他決定要冷落鐘思遠兩分鐘，讓鐘思遠意識到這件事情的重要性，以後不準再亂說話了。

過了三十秒，俞星辰就忍不住了，他看着繃緊唇線的鐘思遠，說：“這次原諒你了，但是如果下次你再說這種話，我就真的生氣了。”

“不說了。”鐘思遠珍惜俞星辰這個朋友，他知道，不應該說會讓朋友傷心的話。

俞星辰說：“你要跟我一起，好好學習，我們以後一起出人頭地，一起賺大錢，知道嗎？”

“知道了。”

廚房裏，趙春深和袁秋麗也在低聲說話。

趙春深問：“你有沒有覺得，思遠變了很多？”

袁秋麗點點頭，将土豆切成塊狀：“應該有星辰的功勞。”

“星辰是個好孩子。”

“他雖然叫星辰，但是我覺得他更像太陽，他跟他的同學關系都很好，經常帶同學回家玩。他讀初中的時候，在家裏開生日派對，周律不知道，下班回家的時候被噴了一身的彩帶。”

趙春深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問：“他爸沒有生氣嗎？”

“原本是要生氣的，但是那天是星辰的生日，加上他的同學都在家裏。周律給足了星辰面子，一點脾氣都沒有發，還給他的同學都發了紅包。”

“其實想想，你教出來的孩子都很好，兒女好，孫子孫女也好，是因為……”紅燒排骨炒熟了，趙春深關掉火，筆直地凝視着她，“……是因為你很好。”

因為秋麗很好，所以她擁有一個很好的家庭，她值得擁有這樣的家庭。

袁秋麗腼腆地笑了，她說：“那是因為我掌握了方法。”

“什麽方法？”

“愛的教育。”

該嚴厲的時候嚴厲，該溫柔的時候溫柔，但不管是嚴厲還是溫柔，永遠不要忘了教育的出發點和落點——都是愛。

趙春深說：“可惜了，我現在才知道。如果我早一些明白這個道理，也許我的兒子現在還活着，但是沒有如果。”

“你的兒子？”袁秋麗曾經從趙冰凝的口中，得知趙春深還有個兒子，但這是她第一次聽見趙春深親口提起兒子，她是想知道的。

“我的兒子叫趙今越，已經去世了，他是三十歲的時候走的。因為欠了賭債還不上，被追債的人追上山，不慎跌落山崖，當場身亡。”

袁秋麗切蔥的手頓住了。

趙春深繼續說：“聽到他去世的時候，我想了很久，我在想，他欠了錢，為什麽不來找我這個父親呢？那時候我已經是一個小有名氣的漫畫家了，他知道我有錢，都已經被逼到走投無路了，怎麽就不來找我呢？然後我又想，如果他真的來找我了，我會相信他嗎？我會忍住不嘲諷他嗎？我會給錢他讓他度過危機嗎？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我只知道，結局已經定下來了……愛的教育，除了要有合适的方法，還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我既沒能選擇合适的方法，也沒能投入足夠的時間，所以我的教育是失敗的，他走了歪路，我耿耿于懷。”

袁秋麗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放下了刀，走到了趙春深的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他無聲的安慰。

“秋麗，我沒事，不用擔心我。這麽多年過去了，我看淡了許多，也知道很多事情雖然非我所願，但也非我可以控制。除了提起來的時候，還有些難過，其他的時候，我不會太為難自己了。”

“你不是世上最好的父親，也不是世上最差的父親。春深，不用太自責，我們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普通的孩子，普通的伴侶，普通的父母，普通的祖父母……說到底，不過是普通人。

趙春深點頭，他和袁秋麗配合着，炒完了這頓飯的最後一道菜。

袁秋麗先出來客廳，說：“星辰，飯好了，去叫婉兒下樓吃飯吧。”

俞星辰啊了一聲，支支吾吾地說：“她就在二樓，讓趙爺爺喊一嗓子就能聽見了……”

袁秋麗狐疑地看了俞星辰一眼：“婉兒就在二樓，你走兩步也不難吧。”

“婉兒姐好兇……”俞星辰坦白地說，“我不敢去。”

鐘思遠白了他一眼，說：“我去吧。”他站起身，往二樓走去。

俞星辰松了口氣，趙春深端菜的時候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問：“你很害怕婉兒嗎？”

“當然怕。她看我的時候，那個眼神啊，我覺得她就差在腦門上寫下‘蠢貨’兩個字了……”俞星辰話音未落，腦袋就被重重地叩了一下，他轉過頭去，立刻露出了獻媚的笑容：“婉兒姐好。”

秦婉兒冷哼一聲：“我都聽見了。”

鐘思遠重新坐回俞星辰的旁邊，抛給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趙春深說：“婉兒，人家星辰只是實話實說，你別動手，坐下來吃飯。”

秦婉兒拉開椅子坐下，說：“我沒有直接說出來，已經足夠給你面子了，你好好反省一下，怎麽能把初中的知識都忘得一幹二淨呢？你要是能記住一成我都不會那麽鄙視你……”

趙春深清了清喉嚨，打斷了秦婉兒的話。秦婉兒看向外公的時候，才看見了袁秋麗，這才想起來俞星辰的奶奶還在家裏，她對袁秋麗幹笑兩聲，說：“奶奶好，多吃點菜，不用客氣。”

袁秋麗笑着說：“好。”

俞星辰一心想轉移話題，他餘光瞥到了窗臺的秋麗，立刻說：“奶奶，窗臺上有盆多肉，也叫秋麗呢，趙爺爺告訴我的！”

袁秋麗往窗臺上看去，果然看見一盆秋麗，只有這一盆，旁邊沒有擺放別的植物了。她看着，心漸漸跳得快起來。

趙春深吞下飯，說：“他們說這種多肉好養活，我就買了……确實挺好養活的，我還想多買幾盆。”

袁秋麗微微一笑：“那就多買幾盆吧。”

趙春深應了聲好，沒再說話了。

秦婉兒說：“快期末考了，你們兩個給我打起精神，你們在年級分別排多少名？”

俞星辰：“七百五十二名。”

鐘思遠：“九百六十名。”

秦婉兒：“你們年級一共有多少人？”

俞星辰撓了撓頭，說：“一千一百多個吧，具體不清楚。”

“……趕緊吃吧。”看在袁秋麗的面子上，秦婉兒忍住了給他們一人一個暴擊的沖動。

吃完飯後，秦婉兒和俞星辰負責洗碗，鐘思遠是客人，他們都不讓他幹活。

趙春深邀袁秋麗去陽臺上站站，袁秋麗同意了。他們望着窗外的風景，六月的正午，空氣像是放在爐子上面烘烤似的，熱氣膨脹。

“天氣越來越熱了。”袁秋麗說，很多年前，拿着竹扇，坐在窗邊就能度過的夏日，現在肯定是過不了了。

會熱死人的。

腳邊有藤條編織的籠子，陽光穿過它，留下的影子像一道彩虹。

“确實很熱。”

趙春深想，七十一歲的夏天，也像很多年前那樣，依舊燥熱，依舊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