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老關聞言一愣,然後向趙春深投去了認真的一瞥,伸出手來,說:“趙老師,很高興認識你。”

趙春深也伸出手來,與之相握,兩個男人都沒用什麽力道,輕輕一握,就放開了。

“我不是老師,別這樣稱呼我,叫我老趙就好了。”

“那你也和秋麗一樣,叫我老關吧。”老關站在他們面前,問:“想吃點什麽?我請客。”

袁秋麗也沒推辭,根據趙春深的口味點了幾道菜,又叫了幾道老關的拿手菜,然後說:“夠了。”

今天是結婚的日子,要隆重一些,但是也不能浪費糧食。他們小時候的生長環境都不算特別好,雖然沒有經歷過吃不上飯的日子,但家長總教育他們浪費可恥,不浪費的習慣延續到了老年,他們都還在遵循着伴随自己長大的原則。

老關沒有拿紙筆來記,他的菜單都記在了心裏:“好嘞。等等,很快就上菜。”

趙春深看着老關離去的背影:“看樣子,你和老關好像很熟?”

“別亂吃醋,也別亂想。”袁秋麗嗔了他一眼,“老關也是我以前的學生的父親,這家店,也是他的兒子帶我來的。”

老關的兒子叫關源外,是個很孝順的孩子,他在讀書一事上很勤奮,但因為缺了點天賦和聰慧,成績只止步在了班級中游,既然上不去,也下不來,說得好聽一些是穩定,說得不好聽一些是到頭了。

關源外知道自己的弱勢,卻找不到方法改進。一天,他敲開了袁秋麗的辦公室,袁秋麗看到這個孩子,還挺驚訝的,因為在她的印象裏,關源外是那種內斂腼腆的學生,從不會主動找老師。

“源外,坐,找袁老師有什麽事?”

關源外壓着聲音,問:“老師,我的成績還有進步的可能嗎?”

袁秋麗微微一愣,很快就接上了話:“當然有啊,每個人的潛力都是無限的,你現在排在班裏的中游,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呢。”

“可是,我感到好吃力,我感覺我再也沒有辦法進步了。無論我再怎麽努力,做多少套題,看多少次的書本,背多少個單詞,多早起床,我都沒辦法進入班級前十五名……”

關源外覺得很壓抑,他不怕付出,不怕辛苦,但是他害怕汗水和淚水得不到回報,害怕悉心澆灌之後,得到的是一盆枯萎的植物。

袁秋麗一針見血:“你是不是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了?源外,你要知道,不是一直進步才算是進步,你能保持在班級的中間位置,不往下掉,同樣也是一種進步。”

俗話說,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反過來,不就是不退則進嗎?

關源外眉頭攏起,他攪動着手指,說:“可是我好想進步。我的爸爸媽媽是開飯店的,他們很辛苦,每天很早就要起床買菜,晚上很晚的時候還要做清潔和洗碗……我想要考出很好很好的成績,念一所很好的大學,等以後畢業了,就找一份很好的工作。讓他們把飯店關了,或者多請幾個人來幫忙,不要那麽辛苦。可是,我的成績就是上不去……”

現在的他離夢想中的大學,還有很遠很遠的距離。

袁秋麗沉默片刻,問:“你的父母知道你是這麽想的嗎?”

“不知道。”關源外睫毛一顫,“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在擔心他們,如果他們知道了,他們也會反過來擔心我的。他們工作已經夠累了,我不能讓他們增加煩惱。”

還真是個孝順的孩子,袁秋麗想了想,說:“可是如果你一直不告訴他們,你是沒辦法解開你的心結的,如果你一直執着于你的成績,那就更難有進步了。源外,擔心的話語,不能只藏在你的心裏,你要說出來,你得知道,你的父母是怎麽想的,他們的想法跟你的想法真的一樣嗎?”

關源外舉棋不定:“這樣嗎?”

袁秋麗昂幫他拿了主意:“這周六晚上他們有空嗎?我去你們家裏,跟你一起,與他們談談,怎麽樣?”

關源外想了兩天,在第三天的時候給了袁秋麗答複,說可以。

因為知道關源外的父母飯點的時候很忙,所以袁秋麗特意過了飯點才到,關源外在飯店附近的公交站等她,然後她帶到了飯店中。

關源外的父母知道袁秋麗要來,特意早早地挂上了歇息的牌子,沖好了茶,将飯店收拾得幹幹淨淨的,等待孩子老師的到來。

袁秋麗被關源外領進門的時候,首先注意到的是牆上貼着的獎狀,她跟老關和關嫂打了個招呼,随口問了句:“這是什麽獎狀?”

關嫂露出了欣然的神情,有些驕傲地說:“這是源外初中時候參加作文比賽拿的獎,一等獎。”

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她加重了“一等獎”這三個字,總之,應該是很欣慰的。

老關用褲子擦了擦手:“都不要站着了,袁老師,快坐。”

四個人,剛好坐了一張四人桌,關源外坐在袁秋麗身邊,老關和關嫂坐在了對面。老關給袁秋麗倒了茶,搓了搓手:“袁老師,是源外的學習遇到了什麽問題嗎?”

“不用緊張。源外的成績保持得不錯,很穩定,沒什麽大問題。不過……”袁秋麗看向關源外,問:“你想自己說還是老師幫你說?”

關源外決定自己說,他将那天跟袁秋麗說的話在父母面前又說了一遍,他說:“爸爸媽媽,我想快點考上好大學,快點畢業工作,不想讓你們那麽辛苦……”

這應該是關源外第一次袒露自己的想法,老關和關嫂都懵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袁秋麗接上關源外的話:“我覺得,在這件事情上,源外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了。他很努力學習,成績也保持得很好,雖然排不到班級的前列,但也是值得表揚和驕傲的事情。你們是怎麽想的?可以直接說出來,讓源外也知道你們的想法。”

誰也沒有想到,老關說的第一句話是:“爸爸媽媽不辛苦。”

關源外看到父親紅了眼眶,重複了一句:“爸爸媽媽真的不辛苦。沒錯,我們早起貪黑經營飯店,但這是我們喜歡做的事情,也是能賺到錢的事情。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兒子學習成績要有多好,以後要有多大的成就。我自己也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我只想你快快樂樂地長大,以後做個好人,活得幸福,這就夠了。源外啊,你聽老師的,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知道嗎?”

關嫂吸了吸鼻子,說:“你爸爸說的話,就是媽媽想要說的話。媽媽把你的獎狀貼到店裏,确實是因為驕傲,但如果你因此而感到負擔很重的話,媽媽現在就去把獎狀撕下來……”

“不用,不用。”關源外看母親準備起身,連忙攔住了她,他的目光在父母身上逡巡,問:“你們真的是這樣想的嗎?如果我真的沒辦法再進步了,考不上特別好的大學,找不到好的工作,賺不到足夠多的錢讓你們安享晚年,我會因此感到愧疚的。”

袁秋麗說:“源外,你這樣想的話,就是确定了成績不好就找不到好工作的邏輯,但是這種邏輯是錯誤的,誰也沒辦法預料到未來的事情。看得遠不是壞事,但你不能懷着悲觀的心态看未來,如果你都這樣想了,那成績還沒有你好的同學怎麽辦?他們是不是注定就碌碌無為一事無成?不是的。現在你也知道爸爸媽媽的想法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調整自己的心态,你只管好好讀書,別想太多其他的事情,好嗎?”

“是啊,袁老師說得對,你只管好好讀書,其他的事情誰說得準呢?”老關說。

關嫂說:“爸爸媽媽之所以開了這家飯店,是因為喜歡做菜的過程,也喜歡看到顧客吃到我們的飯菜時,臉上露出的那種幸福感。所以,爸爸媽媽做這份工作雖然不輕松,但也不能算非常辛苦。源外,你不要為大人的事情煩心,你應該好好享受這個年紀應該有的快樂,看到你高興,爸爸媽媽就會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關源外濕了眼睛,他狠狠點頭:“好,我知道了。”

袁秋麗給趙春深講了這麽段往事,趙春深靜靜地聽着,問:“源外現在在做什麽?”

“他現在是一家公司的經理。”

“這家店……”

他沒有問出來,袁秋麗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源外原本想要辭掉公司的工作,回來繼承父母的飯店,但是老關和關嫂都不同意,源外只能聽他們的。老關和關嫂年紀大了,他們也做不動了,又不肯讓源外回來幫忙,只能将店轉讓了。”

他們聊天的時候,老關已經麻利地将菜都上齊了,他上的都是雙倍分量。袁秋麗揪住他,說:“我們吃不完這麽多。”

老關說:“我和我老伴陪你們吃,你們不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不過你的客人怎麽辦?”

“客人也不多,讓幾個服務員招呼就行。”

老關和關嫂坐到了他們的對面,老關跟關嫂打過招呼了,說趙春深是袁秋麗的愛人。落座之後,關嫂忍不住頻頻打量趙春深。

趙春深注意到了,卻沒有說什麽,他給袁秋麗夾菜,讓袁秋麗多吃。

老關說:“可惜了,源外這幾天到外地出差了,不然可以讓他也過來一起吃。”

他們閑聊了幾句,袁秋麗突然鄭重地說:“老關,關嫂,這是我和春深的結婚的日子。你們是我的朋友,帶他來這裏,也是想讓你們認識一下。”

“結婚?”關嫂怔了怔,“今天?”

袁秋麗點點頭:“今天我們去民政局領證了。”

老關感慨一聲:“俞老師也走了好多年了,袁老師找到了趙先生,想必他在天上,也會希望你過得幸福。”

“叫我老趙就好。”趙春深終于明白了關嫂為什麽這樣看他,原來他們都是認識俞期言的。

“抱歉啊,我好久沒有看見袁老師帶別人來這裏吃飯了,所以多看了老趙你幾眼。”關嫂說,“我們跟俞老師認識還不到十年的時候,他就走了……”

老關怕趙春深介意,連忙打斷她:“今天是袁老師和老趙結婚的日子,你不要提以前的事情了。”

趙春深說:“不要緊,你們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我不介意的。”

他和袁秋麗早就談論過這個問題了,過去的愛人在彼此身上留下的痕跡,他們都不再介懷,而是坦蕩平和地面對。

袁秋麗怕老關和關嫂覺得趙春深在撒謊,也幫腔道:“沒事,他真的不介意的。”

她和趙春深笑着對視一眼,皺紋裏藏着幸福。

袁秋麗是故意帶趙春深來這家店的,她想讓周邊的朋友都認識趙春深,知道趙春深的身份。曾經她給過俞期言的,現在也應該給趙春深,老年人也有朋友圈,她希望她和趙春深是受到祝福的。

關嫂擺擺手,說:“不說了,過去的事情,你們以後自己慢慢說吧。我啊,敬你們一杯。”

他們以水代酒,喝了這一杯。

袁秋麗問:“确定了轉讓的日子了嗎?”

老關說:“已經跟接手的人談好了,再做一個月,我們就正式退休了。”

“恭喜。”袁秋麗也頗為感慨,“以後你們跟我一樣,也是退休人群了。”

關嫂說:“以後我們可以經常去找你們玩,四個人湊一桌,剛好可以打麻将。”

“年輕的時候,總覺得退休以後的日子會很幸福,有錢,有自由,還有花不完的時間。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從二十歲的時候就開始盼望退休。”老關說,“可如今退休的日子就在眼前,我反而有點舍不得了。想再多幹幾年,多堅持幾年,但是身子骨熬不住了,沒辦法,只能退休。”

關嫂說他:“你啊,就不要想那麽多了,老老實實地退休,好好養病。”

“養病?”趙春深問。

關嫂嘆了口氣,說:“開飯店怎麽會不辛苦?我們一開就是幾十年,每日起早貪黑地幹活,兩個人的身上都落下了點毛病。以前去看醫生的時候,醫生都說讓我們好好休息,但是我們哪裏有時間休息?現在眼看着終于熬到頭了,這老家夥居然想繼續做……”

她不是不理解老關的想法,但她覺得那不重要。她只想讓老關健健康康的,活久一點,不要時不時就喊腿疼腰疼,時不時就得去醫院挂個號,時不時就要被針紮。

“你們呢?”老關想讓妻子停止唠叨,決定把話題轉移到趙袁二人身上,“身體還好吧?”

袁秋麗說:“我還好,上一年去醫院體檢,沒什麽大毛病。但是他經常要伏案工作,所以腰不太好,總是疼。”

“我的腰也不算什麽大毛病。”趙春深說,“現在在你的監督之下,我也經常起來走動,沒那麽容易疼了。”

他們四人聊了很久,袁秋麗提出天色不早了,該回家了。

四人聊得投契,關嫂還想挽留,但老關覺得今天是人家領證結婚的日子,應該讓他們過二人世界,因此在背後暗暗地捏了捏妻子的手,妻子就默契地閉上了嘴。

趙春深和袁秋麗出了老關飯店,吃得多,坐得也久,他們的肚子都有些撐。這裏離金庭小苑不算很遠,所以他們決定走路回去,當消食也當散步。

“我也有一些你不認識的朋友,等過些日子,就帶你慢慢認識。”趙春深牽着袁秋麗的手,兩人走在夜晚舒緩的風中。

袁秋麗說:“好。”

“今天沒有帶果仁出來散步,它在家裏肯定憋壞了,回去陪它玩一會,以後我們每晚都帶它出來散步。”

“好。”

“我昨天在網上買了許多秋麗,等快遞到了,窗臺上就會擺滿跟你同名的多肉。”

“好。”

“這幾天就跟孩子們說,然後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吧。”

“好。”

“你怎麽只說好啊?”

“因為就是好啊。”袁秋麗笑了一聲,“聽着你說話,就很好。”

路邊的燈光落在他們的頭頂上,像是雪地裏開了暈黃的花,他們從白頭開始才認識對方,沒有陪伴對方走過白頭之前的歲月,那就從白頭開始走下去吧。

趙春深牽緊了袁秋麗的手,說:“我好快樂。”

袁秋麗說:“我也是。”

“天氣很快就要轉涼了,我們一起過秋天,一起過冬天,一起等待春天的到來。路很長,我們慢慢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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