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袁秋麗手一抖,差點讓剛撈起來的肉又游回去。

趙春深又補充了一句:“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袁秋麗說,“我只是沒想到,你會在火鍋店裏說出來。”

“你覺得不夠正式嗎?那我回去再準備一下。”

袁秋麗啼笑皆非,她都快七十歲的人了,沒那麽追求儀式感,她放棄了撈肉,問:“一起住的意思……是我搬去你家裏嗎?”

趙春深糾正道:“不,是你搬進我們的家裏,或者我搬進我們的家裏也行。”

其實他們現在的生活狀态,跟搬進去也沒什麽區別,每天不是趙春深帶着果殼去袁秋麗家裏待着,就是袁秋麗去趙春深家裏待着。

趙春深握住袁秋麗的手,說:“我想跟你結婚。”瞧見袁秋麗再次怔住的模樣,趙春深立刻問:“是不是也不夠鄭重?算了,秋麗,你忘掉剛剛這幾句話吧,等我回去準備一下,過幾天再跟你說。”

他太沖動了,趙春深想,今天不是特別的日子,地點是嘈雜的火鍋店,周圍全都是人,沒有鮮花也沒有戒指,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沒有。

他有些後悔了,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一定要做好充分準備之後再開口。可是,沖動之所以叫沖動,就是因為難以壓抑,無法掩飾。

袁秋麗定定地看着趙春深,說:“不用了,不用另外挑日子,也不用精心準備。我願意,願意跟你結婚,願意跟你一起住。”

她答應了,趙春深更顯愧疚,他說:“可是沒有鮮花、沒有禮物……戒指我已經買了,在家裏。你這麽輕易就答應我,我總感覺不安穩。”

袁秋麗逗他:“那我應該要拒絕嗎?”

趙春深連忙搖頭,說:“鮮花和禮物都可以補。說出口的話不能收回,答應了的話也不能拒絕。秋麗,你真的答應了,是吧?”

“要不要拿手機出來錄音?”

“可以嗎?”

“……我只是開個玩笑。”

“可是,有段錄音,感覺會安心許多。”

趙春深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袁秋麗心軟了,說:“好,回家再錄吧,這裏太吵了。”

“我吃飽了。”趙春深的言外之意是,現在就可以回家了。

“我還沒吃飽,再陪我吃一會吧。”

“好。”

趙春深吃菜的速度變得很快,袁秋麗瞪他:“不要吃那麽快,對胃不好。答應了的事情我不會賴賬,你急什麽。”

被袁秋麗兇了一句,趙春深立刻變得老老實實,也不敢随便嚼幾下就吞了,他安安靜靜地吃着肉,心裏琢磨着回家之後的步驟。

先去買花,然後将染滿了火鍋味的衣服換下來,算了,要不直接洗個澡吧,自己這頭發好像也長了,是不是先得去理發店理一理……

“春深?春深……”

袁秋麗喊了他好幾聲,他才反應過來,“嗯?”了一聲。

“吃完了。走吧。”袁秋麗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也沒有說什麽,她看似冷靜,其實心裏也緊張。

趙春深付了款,他們離開了火鍋店,走了幾步,趙春深說:“秋麗,我給你打輛車,你先回金庭小苑,怎麽樣?”他要去買花,不能帶着袁秋麗一起去,不然什麽浪漫都沒有了。

袁秋麗同意了,現在是午後,街上人和車都不多,很快就有一輛網約車接了單。袁秋麗上了車,降下車窗,對趙春深說:“早點回來。”趙春深看着她,她又補了一句:“我等你回來。”

趙春深臉上漾着笑容:“好,你到家之後給我發信息。”

“知道了。”

司機問:“奶奶,可以出發了嗎?”

“出發吧。”車子出發,趙春深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袁秋麗收回目光。

司機跟她閑聊:“你和爺爺的感情真好,爺爺怎麽不跟你一起走啊?”

袁秋麗輕聲說:“他給我買花去了,不想讓我看見。”

司機啊了一聲:“買花啊,真浪漫,爺爺一定很喜歡奶奶。”

袁秋麗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她想,他會給她送什麽花呢?是象征着熱烈愛情的紅玫瑰,還是代表着心心相印的藍色薰衣草,又或者是永恒不變的勿忘我?袁秋麗想了一路,等車開到金庭小苑門口的時候,也還沒想出來。

她對司機說了聲謝謝,司機讓她慢慢走,小心看路。午後的陽光透過樹木縫隙,落在地上成了金色圓點,就像是星星的碎片。袁秋麗回到家中,等待着趙春深的到來。

滴答、滴答——

明明家裏的鐘是無聲款的,袁秋麗卻仿佛聽到了時間流過去的聲音,如此規律,如此平和。

她沒有刻意看時間,她坐在沙發上,也沒有做別的事情,只是等待。這是一種很特別的等待,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也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她知道她會很快樂,趙春深也會很快樂。她懷着一種雀躍的心情,像是知道喜歡的人給自己寄出了情書,而郵差還有幾天才會到來,時間仿佛成了有形的物質,在她的眼裏壓縮、扭曲、延展、拓寬……

袁秋麗坐了一會,突然站起身,往房間走去。她想換一件衣服,更準确一些,她想換一條裙子,幾個月前,俞橙親手為她設計的那條藍色裙子。

因為珍重,也因為沒有合适的場合,這條裙子一直被袁秋麗擺在衣櫃裏,沒怎麽穿過。

今日,她再一次穿上了這條裙子,再一次站在了鏡子前面。不知道戀愛是不是真能讓人容光煥發,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驚嘆于自己的容顏。眼角的皺紋和鼻邊的深溝,都不再是醜陋和蒼老的标志,她的目光穿透了鏡子,看到了歲月沉澱的美。

那是讓人感動的美,袁秋麗在心裏,對着鏡子前的自己說,你六十八歲了,你很美,你值得被愛。

她緩緩地笑了,笑的時候,法令紋和擡頭紋一起加深,可她不在意。她的心态已經淩駕在年齡之上,她獲得了一種靈魂上的平靜,此刻的她與白發徹底和解,衰老不再成為恐怕的事情。

袁秋麗再次提起裙擺,悠悠地轉了個圈。她是唯一的主角,而她的觀衆正在趕來。

趙春深按響門鈴的時候,袁秋麗不緊不慢地走出房間,她沒有看貓眼,也沒有問門外是誰,直接打開了門。她穿着那條藍裙子,坦然地站在了趙春深的面前。趙春深也換了衣服,跟他表白的時候穿得差不多,他看到袁秋麗的那一瞬間,覺得她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怎麽不進來?”趙春深傻站在門口,像是突然間走不動一樣,袁秋麗只好出言提醒他,應該進來了。

趙春深一只手背在身後,藏住了什麽東西,其實也沒完全藏住,袁秋麗看見了花的邊緣,是藍色的。

趙春深進了門,關上門,直接在門關處單膝跪下,一手拿戒指,一手拿花,問:“秋麗,你願意嫁給我嗎?”

袁秋麗看清楚了,這是一捧藍色滿天星,小簇小簇聚在一起,每一朵盛開的花心,都像是用藍色紡綢折成的球。

藍色滿天星的花語是“真心喜歡你”,又被稱為“六月雪”,清新致遠。袁秋麗接過了花,眼中淚光點點,她說:“我願意。”

趙春深拿出戒指,袁秋麗配合地伸出左手,趙春深将戒指套進了她的無名指。這是一款挺樸素的戒指,上面鑲了一朵用珍珠雕刻的花,花蕊中間有一顆小小的鑽石,鑽石微微泛着海水藍的光芒。

袁秋麗讓趙春深站起來,問:“什麽時候買的戒指?”

“跟你在一起的第三天。”趙春深打量着她的裙子,“沒想到,買的花和戒指,跟你今天的裙子那麽配。”

袁秋麗微微紅了臉,說:“這是橙橙給我設計的裙子。”

“是特意穿的嗎?”

明知故問。袁秋麗沒有回答他,說:“你那麽早就買了戒指,怎麽知道我一定會答應你?”

“可能是直覺,不過不重要了。你不是已經答應了嗎?我們去領證吧。”趙春深從褲袋裏抽出戶口本和身份證,認真地說:“我都帶好了。”

袁秋麗也準備好了,她從抽屜裏拿出戶口本和身份證,說:“走吧。”

他們出了金庭小苑,打算直接叫車去。

趙春深的目光一直放到袁秋麗的臉上,袁秋麗瞥他一眼:“怎麽一直盯着我?”

“我覺得你有些變了。”趙春深想不明白,自己剛剛不過跟袁秋麗分開了一個小時,怎麽會有變化呢?

袁秋麗神秘一笑:“是嗎?也許吧。”

他們上了車,趙春深按捺不住愉快的心情,因此司機問他們去哪裏的時候,他提高音量脫口而出:“民政局。”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二人一眼,趙春深和袁秋麗臉上都挂着笑容,穿得也很正式,不像是去離婚的。但是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問了句:“你們不會是去離婚的吧?”

趙春深立刻“呸呸”兩聲,說:“胡說什麽……我們是去結婚的。”

“對不住。”司機立刻道歉,“只是我有個原則,不載要離婚的乘客,所以多嘴問了句,別放在心上哈,我馬上帶你們去民政局。”

袁秋麗問:“為什麽不載要離婚的乘客?”她從未聽過這樣的原則,覺得還挺新奇的。

司機說:“幾年前的一天,我載了一對要離婚的夫妻去民政局。那天晚上回家之後,我的老婆就提出來要跟我離婚,我總感覺有點邪氣。雖然我知道,我和我老婆離婚主要是因為有很多矛盾無法解決,但是……唉,反正從那以後,我就下定決心,再也不要載要去離婚的乘客了。”

趙春深不理解:“你看我們笑成這樣,有可能是去離婚的嗎?”

“有啊。”司機斬釘截鐵地說,“當年我載的那一對,一路上笑得可高興了,快下車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們是要去離婚的,我問他們離婚怎麽還這麽高興,他們說覺得解脫了,自由了,所以笑容藏都藏不住。所以啊,不能從心情上來判斷人家是要結婚還是要離婚,還是得問清楚。”

雖然他現在也沒有再娶,沒有再離婚的危險,但是見過鬼就會怕黑,他不敢再冒險了。他承認,他是有些迷信在身上的。

袁秋麗心想,願意去結婚的人,是因為結婚快樂,想要去離婚的人,也是因為離婚自由。能甜甜蜜蜜地開啓一段感情自然快樂,能幹脆利落地結束一段感情同樣欣喜,一句話總結,其實都是新旅程的開始。

她和趙春深,也是新旅程的開始。

來到民政局,司機跟他們說:“祝你們新婚快樂。”

他們回了句謝謝,就踏進了民政局中。兩人都是結過婚的人,知道結婚需要什麽流程,但因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再加上時代變遷和法律更改,所以他們也記不太清了。

二人被工作人員領着,複印了戶口本和身份證,然後各填寫了一份《申請結婚登記聲明書》,在“聲明人”一欄中按下了手印,結婚手續就算完成了。

他們拿到結婚證的時候,都恍惚得不真實。工作人員笑眯眯地送他們出去,說:“爺爺奶奶新婚快樂,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哦。”

二人向工作人員道謝,他們走出了民政局,趙春深突然頓住了腳步,問準備返回裏面的工作人員:“可以給我們拍張照片嗎?”

工作人員說:“當然可以!”

趙春深和袁秋麗站在民政局的門口,一人拿着一本結婚證,趙春深摟住了袁秋麗的肩膀,工作人員喊“三二一——茄子”,趙春深和袁秋麗同時彎起了唇。日頭朗朗,工作人員按下拍照鍵,定格了這一瞬間的幸福。

他們再次向工作人員道謝,也不急着回家,慢慢走着,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

袁秋麗想要看看剛剛拍的照片,趙春深摸出了手機,打開了相冊。趙春深看着照片裏的袁秋麗,袁秋麗看着照片裏的趙春深,都笑得很燦爛,照片如此,照片外也如此。

趙春深突然将頭湊過來,在袁秋麗的臉邊親了一下,然後又飛速縮回來。

他抿着唇笑:“現在感覺真實多了。”

袁秋麗紅着臉,也湊過來,親了趙春深的臉頰一口,說:“這樣是不是更加真實了?”

趙春深笑得看不見眼睛,他摸着自己的胸口:“這顆心總算落在了實處。”

袁秋麗說:“我還沒跟孩子們說。”

“我也沒有。”

“說出來之後,會不會把他們吓一跳。”

“年輕人,吓一吓沒什麽的。”不像老年人,心髒不好,吓一吓就容易出事。

“我還沒想好怎麽說。”

“直接說。”趙春深說,“他們要是不同意的話,叫他們來找我說。”

袁秋麗又笑了,她說:“你讓我多長了許多皺紋。”她本來就已經很多皺紋了,趙春深還在雪上加霜,雖然這也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情,但她也不是責怪趙春深,這是好好戀愛的對話。

撒撒嬌,有時說點玩笑話,有時也說點認真的話,都是促進感情的好方法。

“你也讓我長了許多皺紋。”趙春深用手機的黑屏照了照鏡子,“十分公平。”

袁秋麗問:“我們什麽時候回家?”

趙春深說:“再坐坐,我想坐在這裏,多看會民政局。不然回去之後,總疑心是一場夢。”

“可以看着結婚證,就不會懷疑了。”袁秋麗晃了晃手上的紅本子。

“不,我會想,結婚證是不是也是我的幻覺,其實我的手上什麽都沒有。”

“有這麽誇張嗎?”

“有的。太好的日子,就像是一場夢,因為太過幸福了,總是會懷疑,這是不是真的。”趙春深說,“我以前覺得,人生的本質是苦的,你看,人生有八苦,每一苦挑出來都讓人覺得生有何益,但是從來沒有人總結過,人生有八甜。我的天!我又有靈感了,哎呀,本子沒帶出來,我先記在我的腦中吧……”

“記在腦中,不會忘了嗎?”

“如果忘了,說明記憶不夠深刻,那這個靈感不要也罷。”

袁秋麗問:“你是想畫一本與人生八苦相對的漫畫嗎?”

“你猜得很準。”趙春深看着它,“不愧是……我的妻子。”

袁秋麗別過臉去,問:“具體是什麽,能提前跟我說說嗎?”

“其實也沒想好,只是靈光一閃。應該是一本童話書,展示世間美好的。”

“你快點畫出來,我想看。”

“好,等畫完手上這本,我就畫這本。”

“也不一定要畫這本,你畫什麽我都想看。”袁秋麗說的是實話,她的品味真的跟趙春深的很一致,這幾十年來,趙春深出版的每一部漫畫,她都是喜歡的。

趙春深的心爆炸了,因為幸福在裏面不斷生長,滿滿當當的,擠迫着他的心髒:“秋麗,你怎麽……這麽好?好到我覺得,我配不上你。”

袁秋麗握住他的手,簡潔地說了一個字:“傻。”

趙春深嘻嘻笑着:“我是傻,傻人有傻福,所以才能擁有你。”

他們兩個說着情話,太陽漸漸落下,給大地鍍上了一層橘黃色的光芒。袁秋麗說:“快天黑了,該回家了。”

趙春深說:“好,順便去一趟菜市場,今晚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家裏還有菜呢。”

“可是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我想做很多很多吃的。”

以後的今天,就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了,這麽隆重的日子,他不想委屈了袁秋麗。

袁秋麗說:“好,我們去菜市場。”

她同意了,趙春深又改變主意了,說:“不行,得先回家,把結婚證收好,然後我再出來買菜。”他不想帶着結婚證走進菜市場,怕弄丢也怕弄髒。

袁秋麗覺得這樣太麻煩了,幹脆說:“要不我們去飯店吃吧。我知道一家飯店,是一對夫妻開的,他們快到退休的年紀了,聽說那家店鋪準備轉讓了。我們可以去幫襯一下。”

趙春深心想,快退休的年紀,也比他們小不了多少,他點頭說好。

袁秋麗說的這家飯店是專門做家常菜的,他們去到的時候是飯店,但人不多,店裏挺空曠的,他們選了一個靠邊的位置坐下。

老板好像跟袁秋麗很熟,他遠遠地就看見了袁秋麗,說:“袁老師,來吃飯啊?這位是……”

袁秋麗擡起臉,嘴邊開了一朵花:“老關,他姓趙,是我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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