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8月，N市的老街。
破舊的公寓樓，一扇窗戶突然燃起了火光。
此時正值白日，泊油路上根本看不見人影，那火光便像是解開了束縛一般，在狹小的五十平米空間裏迅速地蔓延開。
一輛高級轎車自路的盡頭開來，低調的奢華，與這條街的貧窮破敗格格不入。
坐在車上的少年在瞥見前方那扇窗戶的大火之後，急躁地踹了前座的椅背一腳，低吼道：“開快點！”
車剛停下，少年就甩開門，一頭沖進了那棟公寓樓。
司機吓得趕緊撥了火警電話，也跟着沖上了樓。
三樓的那扇不結實的木門被少年一腳踹開，火星兒夾雜着滾燙的熱氣迎面撲來，熏得他忍不住擡手擋了擋眼睛。
然後他看見——火光之中，被壓在櫃子下的少女。
聽見動靜，她擡起頭，黑亮的眸子裏是他的身影，被火光勾勒出耀眼的輪廓，就像是踏火而來一樣。
“薄容......”少女哭着喊他的名字。
少年捂着口鼻走過去，将沉重的木質櫃子給擡了起來。
少女爬出來，看見他胳膊上緊繃的肌肉，還有他眼底一如既往的溫柔。
大火燃燒的轟鳴中，她聽見他說：“快走！”
明明暴跳如雷的聲音，卻比任何時候都讓人覺得溫柔。
Advertisement
少女一步三回頭地走到門邊，眼睛早就被熏紅了，卻依然忍不住迎着火光注視裏面的人，急急地催道：“薄容，快出來！”
少年擺脫了沉重的櫃子，在準備抽身離開的時候，他看見廚房裏糾纏在一起的兩具屍體，男的心口上插着刀，女的脖子上一圈明顯的紅痕，眼珠暴起，死得非常難看。
這兩個人是舒璃的養母和繼父，懦弱的洗碗女工和嗜酒如命的車間師傅。舒璃很少提及他們，但從她的只詞片語和他調查而來的資料中，他可以知道，舒璃在這個家裏并不好過。
他只看了一眼便朝門口沖去。
他與門外的少女對視，甚至安撫地沖她輕輕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還未散去，頭頂的天花板就這麽砸了下來......
———————————
9月，N市的商業街。
瓢潑大雨突然襲來。閃爍的霓虹燈被地面的積水折射出幽暗的綠，雨滴落在水面，搖曳出一圈圈猛烈的漣漪。
舒璃抱着一堆家教用的資料從商業街跑過。
她今天倒黴地沒有帶傘，輔導白琴做完英語試卷後剛走出小區便被澆個透心涼，一路沖回了N大宿舍，剛進寝室便狠狠打了個噴嚏。
趕緊脫掉濕衣服，進浴室沖了個澡，出來的時候剛好到熄燈時間。
對鋪的陳婧無奈地關了電腦，剛躺下又忽然想起了什麽，猛地坐起來對着舒璃床鋪的方向說：“對了！上次一起去KTV的那個工科男找我打聽你有沒有男朋友，剛才游戲裏還問我要你的微信。”
舒璃的眼前浮現出那個臉油油的眼鏡男，心頭一跳，忙問：“你沒給吧？”
陳婧卻得意洋洋地邀功：“當然給了，工科男诶~工作不愁保你衣食無憂，你倆要是成了可要請我這個紅娘吃飯啊。”
話音剛落，舒璃的手機響了，是一條好友請求。
她沒有理會，皺着眉對陳婧說：“以後不要随便把我的微信給人。”
陳婧不以為然：“你不要眼光那麽高，趁着現在年輕找個長期飯票讓自己過得好一點。聽說你拿的助學金，家裏條件不怎麽樣吧？”
舒璃那頭陷入了沉默，陳婧了然一笑，黑暗中她傲氣地擡了擡下巴，心裏對舒璃又多了幾分低看。雖然自己不是大城市的，可至少沒窮到需要助學金不是？
舒璃不在寝室的時候她曾偷偷翻過她的東西，一個26寸行李箱能裝完她所有的家當，衣服包包少得可憐不說，化妝品也是些平價貨，就等着爛臉吧！
都窮成這幅德行了還傲氣得很，陳婧輕蔑地癟癟嘴。
“大學四年很快就過了，等到了畢業成剩女了，別人給你介紹的對象全都是歪瓜裂棗，到時候有得你哭！”
舒璃：“……哦。”
寝室有片刻的安靜，陳婧覺得她無趣，便裹進被窩裏和男友聊天了，不時爆發出竊竊的笑聲。
**
第二天早上沒課，舒璃稍微多睡了一會兒。
起來後收拾了一番正準備去食堂吃飯，便被陳婧從被窩裏伸出來的手給攔下，女生頂着雞窩頭笑眯眯地邀請：“晚上一起去美食街吃飯吧。”
舒璃有些詫異，陳婧向來不愛和她一起行動，更別說一起吃飯了，主動邀請她算是頭一回。舒璃只當她是想搞好室友關系，便沒有多想應下了。
不過，到了晚上飯點的時候，卻發現所謂的一起吃飯不過是個圈套。
陳婧的身邊除了她的男友，還站着一個人，黑框眼鏡，格子長袖棉質襯衫，水洗牛仔褲和運動鞋，油膩膩的臉。
舒璃邁開的步子就這麽僵在那裏。
陳婧怕她逃走，趕緊過來拽住她的胳膊，擠眉弄眼地說：“我都答應何傑今天一定把你帶到，給我個面子吧，一起吃頓飯而已。”
見她繃着臉不說話，陳婧有些心慌，她可是收了何傑好處的，別看這工科男長得醜，出手還挺大方，一口氣給她在游戲裏充了一千塊，夠她揚眉吐氣一段時間了。
“吃頓飯而已，別板着臉啊。”說到這裏，陳婧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暗罵舒璃不識相，但又不好發作，到手的肥羊可不能趕跑了不是？
舒璃雖然不喜歡和陳婧打交道，但也不想把室友關系弄得太糟，都已經見面了她要是扭頭就走的确很不給人面子，便妥協地跟着他們進了飯館。
工科男豪氣沖天地點了一桌子的菜，又要了幾瓶啤酒，頗有一舉拿下舒璃的勢頭。他空窗了三年，還有一年就要畢業了，怎麽着也得談次戀愛不是？
同年級長得好看的女生早就被豬拱了，所以他只能将目标放在新進校的小學妹身上。
聽陳婧說她的室友家境不好，又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何傑再滿意不過。因為這種女生涉世未深，最好得手。
陳婧的男友倒了兩杯啤酒，誇張地舉杯恭維：“兄弟，你是我們班最早幾個拿內定的，以後出息了別忘了拉哥們兒一把。”
陳婧怕舒璃聽不明白，趕緊附耳跟她解釋：“何傑被薄氏內定了，最近在那邊實習呢，以後前途無量！”轉念一想，舒璃用的化妝品都是平價貨，可能根本不知道薄氏的香水多有名吧，便又補充一句，“電視上天天打gg的那個薄氏香水，你知道嗎？”
舒璃點頭。
薄氏經由薄雲之手躍身成為國內香水行業的龍頭，商業區的巨幅海報都是他家的，她就是再不關心奢侈品也是知曉的。
陳婧見她點了頭，話匣子被打開，繼續小聲說，“聽說何傑家在本市有兩套公寓，還有一輛德國進口車，如今又被薄氏內定，你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舒璃用筷子敲敲碗，一句話堵住了陳婧：“我只是被你邀請來吃飯的，不是來相親的。”
坐在舒璃對面的何傑幾杯酒下肚變得興奮起來，擡了擡垮下來的眼鏡，開始顯擺起自己的家境來：“我也不瞞你們，薄氏內定全靠我叔叔幫忙，連面試都省了。等你們到了找工作的時候，我幫你們說一聲，順順利利就入職。”
想留在本市又沒什麽關系的陳婧心上一喜，急忙甜甜地道了謝，越發積極地去撮合舒璃跟何傑。
舒璃扯扯唇角，對何傑說的那些話壓根兒不感興趣。
何傑察覺不出舒璃的敷衍，見她一直低着頭不說話，以為她在害羞，畢竟這頓飯的意圖如此明顯，傻子才看不出來這是變相拉紅線。她既然肯來，就表明自己有戲，趕緊主動夾了菜給她。
糖醋排骨落入白色瓷碗中，油膩膩的，如同何傑的臉。
“舒璃平時有什麽愛好？”他笑呵呵地問。
舒璃想了想，回答他：“玩乙女游戲。”
何傑是個直男，不知道什麽是乙女游戲。
倒是陳婧的男友幫忙解釋：“就是女性向戀愛游戲，小女生們喜歡玩的。呵呵。”
何傑了然：“二次元的戀愛哪有什麽實感，倒不如正兒八經地找個男朋友。”
舒璃：“……暫時不考慮。”
這話接不下去，何傑索性悶頭吃菜喝酒，兩個男生喝得熱火朝天，一桌子的空瓶子和煙蒂，從六點吃到八點。
從飯館出來，陳婧就拉着酒氣沖天的男友腳底抹油，跑了！
臨走前還沖何傑眨了眨眼睛，表示已經按照原計劃替他制造好了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
何傑嘿嘿一笑，追上舒璃的腳步與她并肩走在美食街外的小道上。
路燈恰到好處地勾出舒璃的側影，何傑蠢蠢欲動的荷爾蒙就這麽決堤了，他壯着膽子去拉她的手，被敏捷地躲過了。
氣氛變得尴尬起來。
舒璃停下腳步擡眼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珠除了冷淡再看不見別的情緒：“學長，我自己回宿舍，就不勞煩你送了。”
見她就要走，何傑忙攔住她的去路，抹了抹泛着油光的臉，急急問道：“舒璃你等等，今天這頓飯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吧？”
“陳婧說要跟我一起吃飯，結果……”舒璃聳聳肩，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這是拉紅線的鴻門宴。
何傑皺起眉：“我聽說你還沒有男朋友，說老實話我挺喜歡你的，要不要當我女朋友？”見她搖頭，他忙又補了一句，“放心吧，我會對你好的，聽說你在拿助學金，還給人當家教賺錢，也挺不容易的，跟了我你大學四年的夥食費我全給包了！”
這話氣得她險些笑出來，敢情她要為了每個月幾百塊的飯錢把自己賣了？
自從高三暑假養母放火跟繼父同歸于盡後，她原本就不富裕的生活一下子變成了拮據，如果不是學校給她批了助學金，她興許大學都上不了。
後來朋友給她介紹了家教兼職，每周末去兩天，倒也能夠維持日常開銷。
最近她還打算去學校附近的書吧面試兼職，攢點錢以備不時之需。所以她并沒有落魄到需要以這種方式生存下去的地步。
“我不缺錢。”
她一句話就把何傑的嘴給堵住。
初戰告敗，還花了他幾百塊錢請客吃飯，何傑不幹了。
“飯都吃了你卻說不願意，這不是打我的臉嗎？”何傑氣得胸口起伏，酒精讓他的情緒放大，平時不敢做的事這一刻都成為了可能。
借着酒勁兒，他粗魯地去拽住她的手。
舒璃掙紮未果，心裏慌起來。
大學城外的林蔭道來來往往很多人，但路過的人卻都只是瞥他們一眼就離開了，笑話，情侶吵架誰管誰傻.逼！
“何傑你放手！”
何傑卻笑起來，無賴地說：“你當我女朋友就放開你。”
兩人對峙着，總算有人過來幫忙。
來人拽住何傑的右手，手腕處的劇痛疼得何傑慘叫起來：“哎喲哎哎喲，快放手放手啊！卧槽！”
路燈下，一個身形修長的青年逆光而立，一只手還揣在褲子裏，另一只手毫不費勁地拽着何傑的右手手腕，優美的肌肉線條因為用力而緊繃着，雖然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明顯能感覺到他身上不斷釋放的低氣壓。
何傑疼得快哭了，青年終于松開了他。
逃脫桎梏的何傑，一溜煙兒地跑了。
舒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漸漸縮小的背影，覺得人能慫到這種地步也是沒sei了。
正準備跟面前的人道謝，卻瞧見光影中那人勾起惡劣的笑來，吐出來的話充滿敵意：“見到我是不是很驚訝？”
“什麽？”她眯起眼，努力去看清他的容貌，青年的發梢有些翹，亂亂的卻很好看，羽玉眉下鳳目閃爍着不淡定的光芒。
是她從未見過的人。
可是為什麽他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心下疑惑，那人卻走近她，優美的面部線條，讓人恍惚中以為那是從乙女游戲CG圖中走出來的男神。
只不過卻一點都不友善，擡手便捏住她的下巴，輕蔑地眯起眼：“怎麽辦，你嫌棄的怪物沒死，你準備用什麽樣的謊言來安撫他呢？”
舒璃睜大眼睛，不明所以：“什麽怪物？”
“哼，別跟我裝傻！”那人甩開她，錯身走開的一瞬間，壓低聲音警告道，“舒璃，我不會放過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