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試探
試探
獸爐裏升起袅袅煙霧,外頭天色陰暗昏沉,朦朦胧胧的燭火跳躍,将一切都襯托的虛幻無比,就如同室內二人,明明是最親密的關系,卻像是隔着無數屏障。
娴貴妃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赫連毓面色都沒有任何變化,他伸手拿起一旁的茶品了一口,而後淺笑道:“母妃做主即可。”
娴貴妃眼底掠過一絲滿意的情緒,她懶洋洋往身後墊上一靠,狀似漫不經心,開口道:“謝太師的嫡女如何?”
赫連毓微微思量了一番,認真道:“母妃若是喜歡的話,兒子沒意見。”
娴貴妃眸中閃過一絲意外,似是沒想到這個孩子這麽好說話,她笑了笑,接着道:“是為你選正妃,自然也是要你喜歡才好。”
“謝家嫡女雖然才貌雙全,但你若是不滿意,母妃也不會強求。”
娴貴妃方才只是随口一提,她心裏的三皇子妃怕是早就有了中意人選,“那麽工部尚書家的女兒如何?”
她說的正是黎音。
娴貴妃雖然語氣輕松,但目光一直落在赫連毓的面容上,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神情的變化。
赫連毓依舊神情淡淡。
“太過高傲,兒子不喜。”
娴貴妃眸底不着痕跡閃過一絲喜色,接着順勢把早已準備好的話說了出來,“既然如此,那母妃就替你安排了。”
“過幾日,裴氏有一雙兒女要入京,名義上也算是你的弟弟妹妹,你與他們多接觸接觸,多一個助力對你日後有幫助。”
赫連毓轉頭看向窗外,正好瞥見了一枝梨花被吹的破敗不堪,但那風中搖曳的模樣,又添了一分楚楚可憐的氣質。
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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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毓沉吟着,不動聲色思量。
須臾,他開口道:“兒子知道如何做。”
“若是沒有什麽事情的話,兒子先下去了。”
話落,他不等娴貴妃的反應,便徑直走了下去。
宮殿裏又恢複了安靜,侍女從外頭走來,多點了幾盞燭火,娴貴妃怔怔望着赫連毓遠走的身影,遺憾般的嘆了口氣。
“青雀,你說他是不是在怨本宮?”
青雀替她披上衣服,柔聲安慰道:“怎麽會呢?三殿下是您的親生骨肉,母子連心,她怎麽會怨您呢?娘娘,別多想了,三殿下從來沒有違抗過您的意願,事事都順着您。”
是這樣嗎?
娴貴妃覺得不對勁。
她腦海裏驀地想到了一件事,有些擔憂問道:“你說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麽?當年……”
“不會的,娘娘,三殿下什麽都不知道。”
“那七公主呢?她見到了。”
“七公主已經瘋了,她說的話不可信。況且,當年她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娴貴妃眸中空寂,當年若不是赫連毓救了赫連敏,她也不至于如此惶恐不安,以至于午夜夢回,總是睡不安穩。
當年那個小女孩,真的是赫連敏嗎?
她眉頭突突跳了幾下,一絲不安的情緒從心頭掠過。
“去把安神香點上,本宮乏了。”
“……”
赫連毓從鹹安宮出來後,正巧碰上了伺候娴貴妃衣食起居的內侍,內侍也沒料到在這裏遇到他,手忙腳亂的撩起衣袍跪在地上。
“奴婢給三殿下請安。”
赫連毓神情淡淡,輕輕“嗯”了一聲,而後道:“公公如此着急,是要去辦什麽事情嗎?”
內侍咬了咬牙,伸手遞過來一個用布絹纏繞着的物什,小心翼翼道:“這是賀大人送給娘娘的。”
那內侍知道這位殿下的脾性,不敢有所欺瞞。
赫連毓眼底閃過一絲厭意,伸手接過那手絹,看都沒看直接扔在了一旁草叢裏,內侍被他的舉動驚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卻聽他冷冷吩咐,“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若是被本殿發現再有不相幹的東西出現在我母妃面前,你知道下場。”
內侍身子不由顫了一下,他聽出來三皇子語氣裏含着殺意,連忙道:“奴婢曉得了。”
赫連毓眼底神情越發淡漠,踩着積水向遠處走去。
雨過,天晴。
黎音在屋子裏懶懶散散躺了幾日,好不容易能出去走走,卻收到了公主府的請帖,拿着這精致的燙金拜帖,忽然覺得有些頭疼。
若是其他人送來的拜帖,她沒準還能推辭過去,可這是當今聖上胞妹,安陽公主舉辦的茶會。
她推辭不了。
前世黎音喜歡在這種場合大出風頭,也不管其他人是如何看她,正因如此,她背後樹敵不少,如今的她對這種活動興致缺缺,但卻不得不去。
思及此,她乖覺乘坐馬車去錦衣閣量了幾件成衣,臨行前,恰好瞥見了薛子衍背對着她正在喂池塘裏的金魚。
炙熱的陽光灑在他清瘦單薄的身影上,很難将現在的薛子衍與記憶裏那個青年的身影重合。
自從那日因為藏書之事鬧了矛盾後,薛子衍果然守信,沒有她的吩咐,絕對不出現在她的面前。
但二人畢竟同住一個屋檐下,擡頭不見低頭見,進進出出,雖然沒有交流,但卻輕易知道彼此發生的一切。
譬如黎音不懂薛子衍這幾日為何如此勤奮,他将院子裏的積水清理了一遍,還仔細照看了池塘裏的那幾朵芙蕖。
黎音嘆了口氣,夢中人就連眼角都是帶着冷意的,而現在這個還未徹底成長起來的人,卻是讓她不知該如何待他。
同樣心懷疑惑的還有薛子衍。
他不知從哪裏搬來一個小板凳,坐在池塘邊的草地上,長腿微微曲起,一只手随意撐着額頭,烏黑的墨發用絲線輕輕系了起來,在身後形成一個高馬尾,陽光落在他的眉眼發梢,為他平添了幾分耀眼風情。
少年微微眯眸,想不通,這幾日心中奇異的感覺從何而來。
明明是同一個人,又好像不是同一個人。
薛子衍黑瞳裏浮起一層淺淡的霧氣,長睫輕顫,遮住了眼底的思量,遠處少女腳步聲漸漸遠離,他這才起身轉過去,背上身後的手上捏着一枝柳條,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那抹倩影上。
有沒有一種可能,黎音和他一樣,也是重生的……
少年眼底浮現出黑沉沉的霧氣,仿佛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嘴唇輕彎,漂亮的眸子裏帶着幾分好奇與期待。
……
黎音在錦衣閣挑了幾件成衣後,又順手在路邊買了些小玩意與點心後,才滿意的回府了。
路過那片池塘處,意外的沒看到薛子衍的身影,岸邊擺着一個小椅子,上面放着一根盤成一圈的柳條。
那玄衣身影,早不知去了何方。
黎音蹙眉,忍不住問道:“這裏之前坐着的那個人呢?”
丫鬟愣了一下,搖搖頭小聲道:“小姐,奴婢不知。”
也是,薛子衍要去做什麽,這些底下人哪裏會知道,她忽然升起一絲懊惱的情緒,他去了哪裏,做了什麽與自己又有何幹系呢。
幾日前她沒責怪他的莽撞已經算是對他格外開恩了,她才不要關心他的去向。
黎音輕輕哼了一聲,轉身回了房間,她沒有忘記,在那場夢裏,薛子衍的神情是如何的冰涼與冷淡,在她被蕭益欺負的時候,他還上趕着來看熱鬧。
或許是這幾日頻繁夢到與前世有關的場面,她腦海裏總是浮現着那張攫住她所有視線的面容,她不斷告訴她,只是夢,都已經過去了,不會再發生了。
可當午膳後,黎音看到薛子衍用一根細長的銀色鏈條栓住布谷鳥的腳腕時,臉上閃過一抹驚慌。
廊庑下的那個人不知從哪裏尋來一個鳥籠,精致小巧的模樣,仿佛是專門為那只鳥打造的一般,薛子衍愛不釋手,站在籠子旁逗着那只杜鵑。
他餘光瞥見了不遠處一道清麗的身影,眼底的眸光越發深沉。
黎音看了半晌,終究克制住沒有走過去,不過一只鳥,她犯不着去聯想別的。
前世與他共同生活過一段日子,她也算摸得清他某種生活習性,這不過是薛子衍無聊時打發時間的樂子罷了,她沒有必要去在意。
黎音一言不發轉身朝着相反方向走了,薛子衍将籠子放在一旁,指尖輕輕捏着布谷的後頸,惋惜道:“看來,她不在乎啊。”
話落,他輕嘆一口氣。
手底下的布谷忽然劇烈掙紮起來,薛子衍眸中沒有半分柔情,他垂眸打量了一會,才松開了手。
或許,也不是不在乎,只是不願意承認。
想到了一種更為隐蔽的情況,他又忍不住勾起唇,心情倏地變得極好。
過了幾日,天氣轉暖,風拂過枝頭,清亮的日光難得沒有那麽耀眼,溫暖和煦的灑下,黎音穿了件煙綠色長裙,長發挽起,露出優美的脖頸,未施粉黛的小臉上透着幾分清麗與嬌美。
黎音的容貌自不必說,從小到大被人誇贊了無數次,只是今日是長公主操辦的宴會,她實在不适合去出風頭。
思來想去,選了一件最為平常的水袖連衣裙,就連描眉畫黛都粗略了不少,但繞是如此,簡約的裝扮非但沒有折損她的美麗,反而為她添了幾分柔和動人的風情。
有些人就是那樣,什麽都不用做,單單只是站在那裏,就可以輕而易舉吸取所有人的目光。
她準備好後,黎府的馬車也已經在外恭候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