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劉備和劉表開戰了。
在寧昭的記憶中，自從她到了荊州，已經很久沒有聽過戰火的聲音了，如今的戰争，令她又記起了劉備在北方諸侯手底下征戰的時光。
戰火連天，襄陽城裏亂成一片，幾個月來，劉備與諸葛亮經常不在府裏，出門便是戰争。
這一天劉表再次攻入城池，寧昭終于趁着混亂，跑了出去。
雙方軍隊正在交戰，寧昭貓着腰躲過見門口停着一匹瘦馬，直接就騎了上去。
來不及再拿任何東西，她回頭望了一眼縣府，狠狠一抽馬鞭：“駕！”
馬兒撒開四蹄，載着寧昭飛奔起來。
寧昭騎馬沖向遠方，漸漸把所有的喊殺聲都落在了身後。她回頭看了一眼城裏的方向，士兵們打得難分難解，她不知道諸葛亮究竟出了什麽計策，但她甚至就像上一輩子聽三國故事那樣覺得，不管怎樣，只要有諸葛亮在，就一定能取勝。
所有人都可以信任他。
而她，現在是她逃走的最好時機，過了今日，以後再想走就難了。
寧昭是學過騎馬的，先前跟着劉備關羽張飛征戰這麽多年，也早已在馬背上滾熟了。她低着頭，穿過混亂的人群，沒命地往城郊跑去。
走吧，她心想，再也不要回來了。
正在這時，身後傳來破空之聲。
寧昭右肩吃痛，一支羽箭已射入了她後膀，馬兒受驚嘶鳴起來，但她咬緊牙關，仍然狠狠一揮鞭子：
“駕！”
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趕快離開這個混亂的城池，今後怎麽樣她不知道，或許找個窮人家寄養，或許流落街頭，但她不要見證那些悲劇的歷史，不願再見證那個人走向死亡……
很快，她奔出了城。來到城郊，寧昭的速度慢了下來，肩膀的傷痛讓她再也忍不住呻/吟出聲。
回望身後，濃煙與戰火恍若隔世般遠離，寧昭催馬向前一步步走，卻再也抵禦不住肩上的傷痛。
肩膀潮濕感傳來，她一定是流了很多血，寧昭忍受不住下了馬，來到了前面的一棵樹下，靠着歇息。
漸漸地，她倦意襲來，只想靠着睡一會兒。馬兒沒被她拴住，擡起四蹄默默地向遠方而去。
***
這一睡，就不知是什麽時候了。
等她醒來，如血的殘陽灑滿了天空，四周已是昏黃一片，視線盡頭，能看見昏昏濃煙，以及幾只黑色的燕雀排隊飛向遠方。
大哥贏了嗎？
她心裏竟第一個冒出這樣的念頭。
她想站起來，身上卻越來越無力，現在剛剛開春，春日的寒冷席卷了全身，寧昭手腳冰涼，又冷又疼，意識漸漸模糊不清。
難道還沒走遠，就要死在這裏？
她無力地扯動嘴角，閉上眼睛，直到遠方傳來的聲音猛地驚醒了她。
“寧昭姑娘！”
“寧昭姑娘！”
似乎不只一個人在喊她的名字，她費力地擡起視線，只見許多人馬向她奔了過來。當先一人，一襲白衣，在暗夜中顯得極為出衆。
這身影她再熟悉不過，是諸葛亮。他怎麽來了？
“寧昭姑娘！”
諸葛亮尋到她，急忙下了馬來到她身邊，
“寧昭姑娘！主公發現你不見了就命人到處尋找，所有人都出動了，你怎獨自來了這裏？”
她想說話，卻再也支撐不住，努力地站起來，腳下一個踉跄，落到他溫暖的懷裏。
諸葛亮将她打橫抱起，她不自覺抓緊了他的衣襟，漸漸濃郁的黑夜趁得她臉色更加蒼白。
“堅持住，我馬上帶你回府。”
任憑諸葛亮在她耳邊怎樣喊，她都感覺意識一點點流失，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問：
“先生……戰況如何了？”
昏過去前，她只聽到諸葛亮最後一句話，
“劉表降了。”
***
寧昭醒來，眼前先是一片眩暈，随即是熟悉的古香古色的屋子，紗幔、房梁、桌案、花紋。
她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回到了荊州。
“四妹，你醒了！”
張飛大得像炸雷般得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寧昭恍然轉頭，看着身邊的劉備、關羽、張飛，眼神微怔。
看到寧昭醒了，劉備也松了一口氣，随即恨恨嘆道：“究竟是哪個下人這樣笨手笨腳，連四妹也保護不好，還讓她摔成這樣。幸好四妹沒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絕饒不了他。”
“大哥。”
下一刻，寧昭卻鼻子一酸，帶着哽咽喚出來。她看着劉備張飛臉上的關切，關羽雖然因為性子高傲不怎麽在言語上表現出來，不過眼中的擔憂倒是一目了然。
下一刻她眼淚便淌了下來：
“我再也不離開你們了。”
這一哭把劉備哭愣了：“這是怎麽了？”
劉備不知道是寧昭自己跑了，只覺得是哪個下人看管不周，竟讓他最心愛的四妹被敵軍追殺，獨自騎馬逃離。城裏這麽亂，她要有個三長兩短怎麽辦啊？
女孩不說話，只是嗚嗚地哭。心想，什麽蜀漢滅亡，什麽歷史注定，都見鬼去吧，她只要大哥！
寧昭面前的枕頭被褥已經濕了一大片，怎麽勸也止不住。直到帳簾一挑，一個人走進來，劉備道：
“寧昭，先生來看你了。”
哭聲這才慢慢停了。
寧昭擡起通紅的雙眼，不易察覺地往後錯了錯，看着走進來的諸葛亮。
“寧昭姑娘，可好些了？”
諸葛亮來到床前，俯下身關切地問。
“好多了，謝謝先生。”
她輕聲道。
“孔明，多虧了你找到寧昭，要不然，我可得急死。”
劉備道。
諸葛亮輕笑了笑：“亮只是猜測寧昭姑娘會往這條路走，就一個人去看看，不想真的找到了。”
劉備舒了口氣，道：“好了，既然沒事了，四妹就好好歇息，想吃什麽，吩咐人給你做。我和先生還有公事要忙。”
“嗯！”
寧昭重重地點頭。
***
日子一天天過去，寧昭的傷也漸漸地好了，雖然肩膀的傷仍然隐隐作痛，但已經能下床了。
這天寧昭來到正廳，正好趕上吃午飯。張飛在那邊招呼：
“四妹，今天有你最喜歡吃的跳丸炙！”
“吃什麽。”劉備責怪地看了張飛一眼，“四妹傷口未愈，不能吃大魚大肉，你別饞她。”
“哎呀，那真是太可惜了，”張飛裝模作樣“啧啧”感嘆，“那這一大碗跳丸炙，可就都歸我了，四妹，等你傷好了再飽口福吧！”
寧昭抿抿唇。
這時，身邊一個溫清的聲音傳來： “主公，最近廚人上的菜多為肉食，若寧昭姑娘舊傷未愈吃不慣，亮可以給姑娘準備些清淡蔬菜。”
“哦？”劉備揚眉，“孔明還有這手藝？”
諸葛亮笑道：“亮先前在隆中耕種，農人都是自食其力，會做飯這等手藝，不足為奇。”
“那好。”
劉備笑道，
“那孔明就看着給四妹做吧，真是勞煩你了……”
寧昭有些窘迫。諸葛亮不知道為何要親自給她準備午餐，她正疑惑，就見諸葛亮沖她揚起好看的微笑：
“寧昭姑娘，亮準備還需些時日，你可先回房等候。”
***
寧昭在房間裏坐着，心卻“咚咚”地跳，她覺得諸葛亮最後那句話似乎別有深意，但又不好多問。
等了兩柱香的功夫，諸葛亮來了。
他手中端着一個大托盤，裏面裝了三四盤精巧翠綠的菜肴。
“這些都是精細切過，用溫火烹的，有滋補之效，姑娘請用。”
諸葛亮将碟子擺到寧昭面前的桌案上，寧昭看着眼前的佳肴，青翠欲滴，光是聞着，就能聞到一股香氣。
只是不知為何，托盤邊上還有一把小刀，似乎是削菜用的，沒有及時拿走。
她垂下眼睫：“謝謝先生。”
“不妨事。”
諸葛亮搖頭。
寧昭夾起筷子嘗了一口，青菜味道清新，入口即化，一股香氣彌漫在唇齒之間。
諸葛亮在一旁坐着，卻并未離開。
“寧昭姑娘，你可知，亮今天為何要找你？”
等寧昭吃完了飯，諸葛亮問，臉上多了幾分嚴肅。
寧昭疑惑。
諸葛亮抿唇，從懷中掏出一疊竹簡，“寧昭姑娘可認得，這是什麽？”
寧昭的眼眸霍然睜大了。
她先前寫過的竹簡！
先前諸葛亮出山之後，她把劉備等每個人的命運都寫了上去，這段時間她由于養傷，劉備命人在離醫士近的房間給寧昭打造了間房間，她平時就住在那裏很少回自己的屋子。這是……被諸葛亮發現了？
諸葛亮嘆了口氣：“這不是亮自己翻到的，而是下人打掃的時候，不小心掉了出來，當時正巧我在旁邊，于是就交給了我，此事主公和三将軍、三将軍都并不知情。”
寧昭暗松了口氣。
“這就是你那日騎馬走的原因？”
諸葛亮黑眸凝視着她，緊跟着問道，
“你究竟是什麽人？”
寧昭垂眸。
面對幽黑的眼神，寧昭退縮了，“我……”
看她不說話，諸葛亮嘆了口氣：“亮還在奇怪你那日為何執意要去隆中跟我說這樣的話。現在看來，你把這片竹簡留下來，意在提醒我們，但你自己卻因畏懼這樣的結局而離開。”
“罷了，亮今天來，也不是為了跟你說這些的。”
寧昭擡頭。
“這竹簡上的文字，或許就是你所謂的結局。寧昭姑娘，亮不想知道你是什麽人。但是，”
說着，他抽出托盤旁的小刀，“嚓”地一聲，鋒利的刀尖泛着寒光，刺得寧昭眼睛生疼。
諸葛亮将竹簡橫放在面前，手腕用力，“咔嚓”一聲，刀鋒刺入竹簡中心。
許多條裂紋沿着刀尖中心出現，竹簡碎裂成數片。
寧昭瞪大眼睛看着碎屑灑在桌上，頭頂響起諸葛亮清冷的聲音，
“亮只想告訴你，即便是強如曹孟德、孫伯符，亮也自信能贏過，對于所謂的命運之事，亮偏要抗争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