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聖子候選大人,您對那些毫無教養的野蠻孩童實在是太縱容了!”
當值執祭找到塔樓時看到了一同分享肉醬和牛奶的幾個孩子,達達,彼得,還有那個尿了床而被懲罰的小孤兒。三個小孩都吃得手上臉上全是油漬,艾爾洛斯·梅爾抱着贊美詩集坐在旁邊閱讀。
也許是趁着還有時間臨陣磨槍也說不定。
聖騎士長和苦修士首領各有各的事要忙,候選大人身邊便只留了執祭和牧師。喬伊斯自然不可能有耐心陪幾個毫無餐桌禮儀可言的小鬼頭吃東西,所以這會兒公共會客室裏連大帶小加上憤怒的當值執祭一共五人。
如果是聖地裏其他那些從小接受教廷熏陶的聖子候選,這位執祭如論如何也不敢拿這種态度跑到塔樓裏面叫嚣。然而自打聖地的隊伍到達耶倫蓋爾,艾爾洛斯不是昏倒就是昏倒,身體羸弱也就罷了,與人說話也總是和風細雨帶着笑,連他自己的聖騎士長也敢無令自行帶着隊伍跑進森林,更不用說時常被苦修士提着走來走去。
他甚至看不出福裏安神父安排小彼得做執祭的試探,一味溺愛放縱那孩子屢屢犯錯,他身邊的聖騎士與苦修士也從不對此表達意見。這樣一個幾乎可以确定不會在政治上有任何建樹的少年,誰還會打從心底尊重他呢?
說來也是奇怪,耶倫蓋爾修道院內似乎人人都在說聖子候選的不是,真正接觸過他的人卻沒有幾個。流傳在修道院裏的每一則傳聞都在說明此人性格怯懦毫無主見,聖子候選卻像是聾了一樣從不做出任何回應,那也就不能責怪這位本就脾氣暴烈的執祭“直言進谏”了。
“這些不知感恩的小崽子本就難以馴服,您又如此縱容,他們根本就意識不到自己犯下何等大錯,将來也養不出溫順的性格。而且!而且您竟然還允許他們享用珍貴的肉食和牛奶,這是在鼓勵破壞秩序的惡劣行徑!”
他憤怒的喘着粗氣,眼球微突犬齒外露,要不是還有理智在恐怕會撲上去一口咬死那個悠哉游哉還在翻書頁的少年。
“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嗎,卡茲!梅爾大人做什麽自有大人的深意,用不着別人妄自揣測。”
小彼得還是怕,不過已經比前幾天好多了,至少主人被人無端诘問時他敢站出來阻攔而不是又一次躲進角落抱着胳膊瑟瑟發抖。
作為成年人,被一個也就比自己腰高的孩童堵回臉上,卡茲執祭必然不高興:“沒你的事兒,彼得,我在和梅爾大人說話。如果你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不介意為聖子候選提供該怎麽做的示範。”
他兇惡的瞪着彼得,達達還有另一個孩子退到艾爾洛斯的扶手椅後面,一人一邊扒着椅子腿兒小心呼吸。
艾爾洛斯并不是真的悠閑,他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眼前這種情況,下意識采取了回避的态度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大抵從小到大一直都在和平國度裏長大的孩子多是這樣,生活沒有給過他們什麽艱險與重擔,哪怕幼兒園階段,保育員和老師們就已經開始教導不要輕易将解決問題的方法訴諸武力,要平和要分享,要做個乖巧可愛的小朋友。至于大一些進了學校,班主任更是生怕花朵們互毆以至牽連無辜而頻頻強調不要發生沖突,不管主動被動,鬧在一起兩邊都要挨訓,各打五十大板後交給家長領回去。
所以當他面對別人突如其來的憤怒與攻擊時,艾爾洛斯整個人都有點懵。這和背地裏被人下毒不一樣,沖擊性與視覺效果格外鮮明立體,眼前這個開放型角色扮演游戲一樣的世界忽然真實無比。
啊,我好像是被人攻擊了,現在應該還以顏色。
本能是這麽告訴他的,但大腦和後天教育讓他不知所措。
彼得小小一只被吼得可憐,在他心裏,在場唯一能夠保護聖子候選的人就只有自己了。眼看卡茲執祭打掉過孤兒們無數顆牙齒的右手蠢蠢欲動,小執祭縮起脖子閉上眼睛,直挺挺堵在主人面前不肯離開:“不許你用這樣的态度和梅爾大人說話!”
做好準備等待降臨的痛苦最終并沒有出現,細麻的長袍被微風帶起,糊了他一臉。
“您這是要在我的面前對一個孩子使用暴力嗎?”
少年清冷的聲音迅速給卡茲過載的大腦降了個溫,他冷冷的看着面前高出自己一頭的成年人,單手将三個小崽子攔在身後。
對執祭們來說懲罰一個孤兒很多時候連理由都不必給,但是當着聖子候選的面,或者說以武力威脅聖子候選,多少有些過了。
畢竟他現在是聖選期間的“聖子候選”,只要聖選未結束,理論上所有參選的少年都有成為聖子的可能。唐突聖子便是唐突聖主,等于唐突了光明神在人間的代表,一個底層神職人員做出這種事,基本等同于跳起來辭職。
但是聖光教廷是不講究“辭職”的,你不可能向教宗交份辭職報告說你不想幹了然後就此一刀兩斷,所以這就是妥妥的叛教行徑。
卡茲執祭騎虎難下。
聖子候選侵犯了他在孤兒中樹立的權威,他打破了他手中來自福裏安神父的絕對統治權力,從這個角度講,雙方發生沖突并不奇怪。但自己又實在不能對他做什麽,此時卡茲無比希望能有位主教出現在面前,最好能狠狠訓斥艾爾洛斯·梅爾一頓,讓他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您是在縱容邪惡與污穢蔓延滋長嗎?梅爾大人!”
他當然不敢真的打彼得,整件事本也不是沖着小執祭去的。但是他有信心用正确的道理折服這位連贊美詩都不會背要照着念才不至于出錯丢人的聖子候選:“我懲罰這孩子乃是為了他好,您只看到這孩子站在寒風裏可憐,卻沒有想過将來他出去自謀生路時該怎麽辦,難道您要讓人誤解我們耶倫蓋爾的管理和教養?”
七八歲的男孩尿床确實不大應該,但是管理關照他們的人首先該想的應該是請醫生,而非給予嚴厲斥責甚至體罰。如果排除白天太累的因素,一周尿床次數達到三次,基本可以考慮心理因素或發育問題。要麽孩子感受到了遠超心理承受能力的壓力,要麽中樞神經或泌尿系統發育不良,這并不是簡單懲罰就能解決的,更加不是什麽“邪惡”與“污穢”。
打罵、斥責、羞辱、體罰,只會讓孩子尿床的情況越來越嚴重。
就算是這樣把道理清楚明白的告訴卡茲執祭,他就一定能聽進去嗎?他會相信嗎?
不,他不會。
暴1君之所以是暴1君,就因為他從來聽不進去別人提出的正确意見。不但聽不進去,而且還會反過來埋怨提意見的人不懂他不理解他,是外行指導內行,是撈過界,是挑釁。
艾爾洛斯盡量用他能聽懂的方式解釋“兒童遺尿症”的病因以及緩解方法,可惜卡茲執祭頑固得堪比修道院砌牆的大理石:“您不要再給他們找理由找借口了,那小子就是純粹不服管教非要和我對着幹。每天只需要做那麽一點點事,他能有什麽壓力?能累到哪裏去?一個孤兒,住在耶倫蓋爾白吃白喝什麽都不做是怠惰,是大罪!”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卡茲執祭,您太絕對了。”
不是不想一拳頭錘在這家夥鼻子上給他點顏色瞧瞧,少年勉強壓住心底不斷翻湧的暴力念頭——我打人不疼,便宜他了,得讓菲利普斯來!
他們就這一個問題翻過來覆過去的糾結,一直糾結到喬伊斯苦着臉從外面進來。
牧師一連幾夜都沒能好眠,心情持續低迷,從進門就聽到有人跑到這裏吠叫,他二話不說揚起法杖當場敲破了卡茲的額頭。
“耶倫蓋爾真是讓我接二連三的大開眼界,福裏安就是這麽管教執祭的嗎?”沉重的木杖揮舞起來果然極富殺傷力,艾爾洛斯默默想着将來也要給自己弄一根備在身邊。
卡茲捂住額頭,鮮血順着面頰流淌,他意識到自己膽敢與聖子候選發生争執的主要原因其實是聖騎士與苦修士們都不在。
“您誤會我了,牧師大人,聖子候選做了件荒唐的事,我只是在據理力争希望他能改過自新。”
他打從內心深處覺得冤枉,明明是候選大人做事不守規矩,總不能因為他的身份就可以無限得到寬恕吧。再說了,誰會在乎一個孤兒能不能吹風呢?他們要是真有那麽嬌貴,被父母抛棄的當時就該死掉了。
喬伊斯被迫聽了一遍由小男孩尿床引發的沖突,心裏實在煩悶得很。這個執祭也太不會做事了,梅爾大人就是容易心軟,所以你幹嘛非要和他講這些他聽也不要聽的道理?有什麽想法就不能等這孩子回到地下室後再繼續麽,總想要占着本地優勢想強壓一頭,萬一惹急了梅爾大人可是會用邊境俚語罵人的!
艾爾洛斯在心底沉沉嘆息,他猜到了喬伊斯的想法,越發确定得早點踢走福裏安神父。否則等不到他離開耶倫蓋爾返回聖地,只要他的視線稍稍移開,修道院裏恐怕就會多出一具小小的屍體。
這垃圾教廷今天怎麽還沒破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