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倒V
第 40 章 倒V
人在睡眠不足時脾氣多半都不會太好,哪怕艾爾洛斯也是如此。被小彼得匆忙喊醒時他整個人都是懵的,大腦尖叫着刺痛着要求更多休息時間,可惜執祭沒給這個機會。
“梅爾大人不好了!有魔物混進了耶倫蓋爾,甚至還蒙蔽了您……現在外面圍了好多人要求您出面懲戒魔物,您得快點!”
什麽魔物如此沒有追求的混進一所肉都吃不起的破舊修道院?
艾爾洛斯猶如漿糊般的腦子裏想到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如此,下一秒少年睜開眼睛徹底清醒。
“魔物?蒙蔽我?”
沒頭沒腦的。
這件事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透露着令人難以理解的蹊跷——執祭和修女們分辨不出魔物很正常,但是沒道理駐守在此的聖騎士與苦修士也毫無知覺。退上一萬步講,就算這些人集體出了纰漏,艾爾洛斯自己這個天生光系魔力共鳴者也不是白放着看的。
他或許武力值極低,好歹也還有個體質加成的效果。
這麽多專業人士都沒看出來的厲害魔物,憑啥就能讓“很多人圍在外面要求”?
“很多人”都是些什麽人,從哪來的?他們怎麽就能确定耶倫蓋爾有魔物潛入?
裁判所都不敢指認聖子候選,這些半夜三更堵到別人家門口大言不慚的家夥究竟怎麽回事!
“冷靜點彼得,想清楚了再把話重新複述一遍。”
他推開被子起身,抓起放在床腳的衣服一件件套好,光腳走進盥洗室接了點冷水洗漱。
報時的鐘聲尚未響起,窗外仍舊夜色朦胧。
彼得哭唧唧的從頭說起,聖子候選一點也不慌,他跟着冷靜了不少。
“許多不認識的人跟着馬普爾先生堵在大門外,要舉報您前天帶回來的那對母女是魔物!”
小執祭吓壞了,長這麽大只從傳說和故事裏了解到的可怕形象突然出現在身邊,換誰誰不怕?他一輩子也沒出過修道院圍牆,尚未掌握分辨謊言與真相的能力,自然是誰說得精彩就信誰的。
聽完執祭簡單說明後的艾爾洛斯:“……”
這可真是小刀拉屁股開了眼了,傳說中的“獵巫”改頭換面成了“除魔”,宛如一場濃墨重彩的即興鬧劇突兀降臨。不是他歧視誰,就梅莉和她媽媽昨日一夜再加上一天的表現,但凡有哪個魔物品種能照那樣演出來騙人中央大陸上的優勢物種都不該是人類。
“我明白了。彼得,你現在去找塔娜嬷嬷傳話,讓她別害怕,半小時以後領幾個膽子大的修女和梅莉母女一塊去主教堂見我。”
少年撐着石質洗漱池擡頭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由衷羨慕那些兩點睡四點起還能生龍活虎一整天的牛人。
彼得很擔心他不能妥善從這樁醜聞中脫身,因而提起梅莉和她媽媽說話都狠了幾分:“您只是好心幫助她們,真要說蒙蔽,得怪去招人的家夥,他怎麽連基本的辨別也不做就随随便便把魔物帶進來連累大家啊!”
有那麽一瞬間艾爾洛斯特別想給這不開竅的小子一腳,但這個念頭剛剛閃過就被他忍住了。
為什麽要踢小彼得?他的認知才真正符合聖光教廷一直以來的教導,屬于底層神官們的基本操作。
藍星上的某些國家不也有過類似的歷史嗎?為了金錢、色1欲、甚至無聊的獵奇心,無數無辜女性或是因為天賦的美貌或是因為失去男性保護人而慘遭戕害。彼得是個連基礎教育都沒能接受完善的、生活在閉塞空間裏的孩子,他只會以最樸素最愚昧的個人感情為出發點進行判斷,沒有跳起來高喊着要去燒死梅莉已經算他有進步。
“獵巫”,或者說短工們如此熱衷的“舉報魔物”運動,究其背景實際上是一場整個社會系統性的群體暴力狂歡。在那段可怕的歷史時期中,貧富差距,政1局動蕩,天災人禍,瘟疫蔓延,底層已經無法支撐的生存壓力加上頂層資産階級特有的軟弱與妥協,掌握話語權與司法權的人上下同心合力一塊促成了這場前後持續超過百年,受害人數超過百萬的可怕災難。
根據文獻記載,被指控為“巫師”的人中女性比例遠遠高于男性,其中五十歲以上女性裏寡居的比例更是高得驚人——這個很好理解,有錢但死了丈夫的老女人,不把她污蔑為女巫處死,親戚們怎麽分遺産呢?
至于梅莉和她媽媽……經過思考艾爾洛斯更傾向于“群體意識”作祟。
著名心理學家勒龐在他的社會心理學巨著《烏合之衆》中提出了一個“群體即無意識”的概念——“個人思想和感情因暗示和相互傳染作用而轉向一個共同的方向,以及立刻把暗示的觀念轉化為行動的傾向,他不再是他自己,他變成了一個不再受自己意志支配的玩偶。”
也就是說,一旦接受“魔物”這個概念并将它套用在某個犧牲品上,群體中的個體就不再具有分辨能力了,他們只會依照“頭羊”指引的方向無腦沖鋒,根本不會動腦思考所謂“魔物”到底有幾分真實。所以在這場鬧劇中跟着苦修士堵上門的短工裏絕大多數人都已經把腦子抛掉了,跟他們解釋或者講道理都是沒有用處的,只能兇狠的剝奪掉“頭羊”的光環,那個隐藏在群體中的紅色指令才會失去作用。
從塔樓走到老約翰的守門小屋外,他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
苦修士馬普爾被一群短工擠在修道院鐵門外,短工昆恩和幾個特別興奮的舉報者站在距離他最近的地方。托聖子候選的福,鐵門頂上新鑲嵌了一塊散發着柔白光芒的光石,他得以看清楚身邊每一個人的表情。
那些短工無不張着嘴,脖子突兀向前探着,就像有一只無形的手提着他們的腦袋朝前推。迫不及待想要建功立業的念頭讓這些人鼓起眼睛貪婪的望着山丘頂端,沒由來的渴望引得他們面目猙獰,仿佛只要魔物出現勇士就會附在他們身體上幫他們執行上天賦予的裁決權力——殺死女妖可比賭博再加上打老婆要刺激多了,完完整整的、不折不扣的剝奪,讓血流出來!
讓哀嚎和哭泣的聲音響起來!就像征服敵人後的屠戮掠奪一樣痛快,哈!
聖光在上!馬普爾握緊扛在肩上的鏈枷,恍惚間他差點以為自己身處煉獄,周圍那些短工一點也不像是他的同類,扭曲得更接近被魔鬼侵占了皮囊的怪物!
“讓那兩個女妖出來!咱們要剝掉她們的衣服!架到架子上燒死!”
“那個漂亮小子呢?讓他親眼看看自己都做了什麽糟糕的事!”
“怕別是個妞兒假裝成小子了吧?脫了褲子給大家辨認一下嘛!”
“呸!都是下賤的女妖!一路貨色!”
無數個憤怒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修道院該不會是想偷偷放掉那些女妖吧!不能讓她們跑了!”
“該死!閉嘴!閉嘴!你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馬普爾重重将鏈枷砸在地上,短工們害怕的向外散了幾步,一陣讓人難以忍耐的低語後激昂的聲音再次如同浪潮翻湧:“這個修士惱羞成怒了!有秘密!故意瞞着咱們的大秘密!”
“沖進去!揪出女妖!”
“不能放了那些賤人!”
“沖進去!沖進去!”
虔誠的暴1徒沖向耶倫蓋爾緊閉的鐵門,老約翰拉着老婆縮進小屋裏反鎖上門窗瑟瑟發抖。他活了幾十個年頭,到現在也忘不掉孩提時親眼所見的鄉民私刑處決女妖的場景。那個平日裏脾氣倔強頑固的老寡婦被捆着一只腳赤身露體倒吊在樹上直至流幹最後一滴血,興奮的村民闖進她整潔幹淨的庭院搶走了一切能夠移動的東西。
如果這些紅了眼的短工發現他和他的老婆子,老約翰都不敢想象自己将來的棺材裏會是何等狼藉。
暴怒的浪潮還在繼續。
耶倫蓋爾漂亮但不怎麽實用的鐵藝大門被推得嘎吱作響,馬普爾雙拳難敵衆手,平白無故挨了無數拳頭。他到底也不敢真的揮舞鏈枷打死什麽人,只能竭盡所能驅趕這些瘋了一樣的短工。
要是菲利普斯大人在就好了,他真的不知道該拿這些人怎麽辦!
短工們被鐵門和苦修士攔住去路,情緒越發焦躁。眼看着目标就在前方,早就抛掉理智的他們現在只渴求一樣東西,那就是暴力。
“聖主保佑!聖主保佑!”
老約翰抱着他的老婆子,耳邊傳來金屬不堪重負越發刺耳的摩擦聲,老兩口沒有任何自保的手段,只能閉上眼睛祈求神明:“求聖主降臨,趕緊制裁了這群瘋子吧!”
回應很快就來了,不過不是神明。
灼目到即便不睜開眼也能感受到的白光猛烈爆發,宛如奔雷與閃電撕裂耶倫蓋爾的夜幕,烈陽一樣的荊棘撕碎搖搖欲墜的鐵門就像巨人撕開一頭鹿那麽輕松。馬普爾不得不閉上眼睛放棄抵抗,巨大的沖擊力不但擊飛了鐵藝大門,連帶着擠在門前的人也都四散開來倒得哪哪兒都是,一個個哎呦呦不是捂着腿就是扶着腰。
“你們……這是想要叛亂嗎?”
略有些沙啞的少年音冷冷壓下,躺在地上的短工們擡頭一看,驚訝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山丘上站着身穿細麻長袍的少年,月光下銀白色的發茬軟軟搭在眉眼前,清秀俊俏得仿佛纖細嬌美的少女。夜風吹起他的袍角,少年擡在身側的右手掌心裏虛托着個乳白色光團。第二道幾乎閃瞎人眼的光芒正是從那個光團中誕生,荊棘從土層下穿透而出,精準的将所有人困在原地。
苦修士與聖騎士分別站在那少年身後兩側,他赤腳穿着草鞋,一步一步走下臺階,就像狠狠踩在短工們胸口上。
“剛才是誰說耶倫蓋爾偷偷放縱魔物?誰是魔物?在哪裏?”他低下頭認真看過這裏每一個人的眼睛,“站出來,不要躲在人群裏吐露你那比毒蛇還陰險的讒言。”
所有手臂直直指向昆恩。
還真有人義憤填膺的站出來,就好像雇他們做事給他們發錢的修道院做了背叛他們的事:“這個年輕人承認他被女妖誘惑過,女妖就是那對被帶進修道院的母女!”
一個身材魁梧,相貌看上去也不像惡人的短工從地上爬起來,其他短工看向他的眼神充滿敬佩。
看來這就是“頭羊”。也許他認為自己正走在虔誠的道路上,也許只是被狐貍給騙了,誰知道呢,反正艾爾洛斯不想糾結這個。
敢站在他的對立面上,那就要有承擔後果的覺悟。
“很好。”少年擡起下巴,沿着山丘的坡度繼續向下走,一直走過守門人小屋,站定在鐵門原本的位置上:“根據裁判所的一貫原則,被女妖誘惑過的人必須經過淨化方可接觸,未經淨化便接觸此人者一視同仁。”
除了那個梗着脖子的短工,更多人都露出了後悔的表情。
同樣半夜被人從床上喊起來的埃克特從金屬頭盔裏發出一聲冷笑。
到底怎樣做才算淨化,要淨化到什麽程度,這裏面的門道可多了去了。所謂“淨化”也要看教徒與教廷(主要是裁判所先知)之間的緣分深淺,緣分深當然淨化得深,緣分淺那沒辦法就淨化得淺,既然淺了難免要多淨化幾次。
作為教徒反複麻煩神官總得表示表示吧,捐獻多了緣分自然也就深了不是嗎?
要麽怎麽說做苦修士有名,進裁判所有利呢。
“我是個講道理的人。”艾爾洛斯站在耶倫蓋爾修道院的大門處,單薄的身體擋在寬闊的缺口上,掌中聖光術在地面刻下一道焦黑,“你們站起來,排好隊,一個一個來到我面前。我親自、好好、給你們淨化淨化。”
咽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短工們臉上寫滿了“您最好真的在說淨化的事而不是焚屍”。
被拱出來的昆恩難受死了,別人好歹還能在荊棘牢籠裏小範圍動一動調整姿勢,他幹脆連喘氣都不敢太用力。白光凝實而成的棘刺并不是幻影,不小心碰到會感覺到痛楚與灼燒。
“既然你是源頭,那就從你開始。放心……”少年慢條斯理的整了整長袍上垂下的帶子,嘴裏說出的話遠比他撫弄衣物的動作要冷酷:“如果你因為被污染得太深而榮歸神國,我會把你的骨灰灑在聖地的湖裏。”
老子他媽的揚了你!
“不,不是應該先從殺滅女妖開始嗎……”昆恩抛出梅莉母女企圖轉移這位大人的怒火,誰能想到一個負責切菜煮飯的執祭能有這麽高地位啊!他甚至能用法術,就像神明一樣!
菲利普斯隔老遠反手給了這禍胎一鏈枷:“閉上你的嘴!低下頭!誰允許你直視聖子候選!”
某幾個短工聽到這難以置信的消息立刻把頭一縮,小心翼翼将自己縮得更緊更不起眼。
謠言牽涉到了聖子候選,恐怕是不能善了(liao)了(le)。
荊棘從刺芒開始亮得越來越刺眼,燙得人皮肉疼的高溫穿透空間烤焦了他的頭發和眉毛,昆恩意識到聖子候選這是起了殺心真的想要自己的命。電光火石間他突然明白過來為何這位大人如此生氣——因為他指控梅莉母女是女妖,相當于指着聖子候選的鼻子罵他沒本事鎮守修道院,純純吃飽了撐得沒事做給自己挖了個墳坑。
但如果梅莉母女不是女妖呢?如果她們不是女妖,後面的事兒不就只是場誤會嗎,聖子候選也不能因為誤會就要人的命吧!
梅莉母女是死是活他才不在乎呢,他只想保住自己的命。不不不,僅僅翻供是沒用的,那些根本不認識自己的短工一定會咬死“被誘惑”這個借口推翻他的翻供。昆恩比誰都清楚梅莉和她媽媽才不是什麽女妖,倒是那些裹挾他強迫他深夜來此冒犯聖子候選的陌生人不肯放過她們,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怪他出此下策了!
念頭一通達,那就沒什麽可猶豫的了,昆恩做出了唯一能夠保住小命的聰明舉動——他以一種別扭且難受的姿勢指着最積極的幾個舉報者大聲道:“大人!大人!我願意接受淨化,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須舉報有魔鬼鑽進了人的皮囊慫恿我們叛亂!”
哦豁!
聖子候選準備握實的右手停了下來,他眯起眼睛揮散昆恩周圍的聖光術荊棘:“站起來,仔細說說怎麽回事。”
造謠尤其是造黃謠者不得house。
明天早上起來修改詞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