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倒V
第 49 章 倒V
商團來到耶倫蓋爾的一周後,平原上飄蕩起零碎細密的雪,冬天如約而至。
艾爾洛斯坐在塔樓窗臺上朝外伸出一只手,很快就被空氣中潮濕陰冷的體感給撅回去乖乖窩着。嚴格來說溫度并不能用“很低”去描述,如果穿着得當做些體力活甚至還會熱出一身汗。但你只要坐下來,不超過十分鐘就會感覺整個人從裏到外被凍透了。
鼻端處處都是潮濕黴變的氣味,黏糊糊貼在身上就像貼了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全包裹的降溫貼,那是種透到骨頭縫裏的冷意。
“今年自流井那邊燒瓦的同時抓緊時間燒出了足夠多的炭,除去供給整個修道院外還有出售的餘裕,另外佃農們需要用的過冬物資也都已經如數分發下去,第二次田地清點的數字……”
傑裏執祭抱着小本本逐條向聖子候選彙報,艾爾洛斯聽一條就從自己的本子上劃掉一條待辦事項,密密麻麻的紙頁很快被撕掉換了張新的。
梅爾大人随手記錄的習慣被執祭們學了去,別的不說,從此以後每日工作完成沒完成大家心裏都有了底氣,不會有人忙到暈頭轉向了回頭又絕望的發現還有事沒做。
“卡茲執祭上報了墓地裏的破損情況,我們需要請個石匠來替先賢們修補墓碑和雕塑,這也是每年年底都要做的事。到年齡的孤兒們需要您開具允許離開的說明,聖恩節前整個修道院的灑掃裝飾工作也該開始……”
他還沒讀完就聽木門被人輕輕敲響,艾爾洛斯應了一聲,聖騎士長埃克特推門而入:“梅爾大人,摩爾城城主來信。”
他嘴上說着手裏卻遞出來兩個信封,傑裏執祭極有眼色加快速度說完話退到角落裏等待,看着聖子候選先拆開最上面那封信的火漆。
摩爾城城主艾蘭德先生在信裏盛贊了一番聖子候選在修道院實行的一系列善舉,措辭熱烈而誇張,就差沒把艾爾洛斯誇得天上有地下無了。緊接着又很是憂傷的傾訴了一番公務繁忙難以脫身以至于錯失了許多“趣事”,最後才繞了一個大彎拐回頭解釋為什麽拖了這麽久也沒有登門拜訪聖地的使者……
那些理由不能說充分确鑿吧,至少也能讓人看出來是個鴿子成精。
自從聖子候選來到耶倫蓋爾,兩邊各種通信少說也有十來回,雖然大多都是埃克特和艾蘭德城主的貼身秘書隔空過招,但艾爾洛斯也清楚對方對于聖光教廷的态度非常微妙。理論上講在這個教區裏城主家族肯定是光明與契約之神的忠實信徒,對待神明的代言人不說熱情備至至少也該有個信徒的樣子。然而摩爾城城主是怎麽做的呢?除了信裏那些口惠實不至甚至連畫餅都算不上的感謝詞外什麽都沒有。
一直等到他翻開最後一頁信紙,城主的重點才浮出水面——他在信中提到王城來的伯利蘭特子爵此前一別之後對聖子候選的風采始終念念不忘,故此城主大人自作主張希望能夠邀請到梅爾大人出席今年摩爾城社交季開場的第一次宴會。
“社交季?宴會?這個季節?”
艾爾洛斯放下信紙看看窗外紛飛的細雪,擡頭回憶起摩爾城內糟糕的道路條件:“為什麽總有人喜歡和自己過不去?”
這樣濕冷的糟糕天氣待在家裏RUA貓烤火不好嗎,非要頂風冒雪湊到一塊去自讨苦吃。要不是提前開了炭窯燒了足夠多的炭,艾爾洛斯估計這會兒自己更可能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窗外傳來渾厚的呼和聲,是菲利普斯帶着苦修士們在雪地裏鍛煉——磨煉意志。
“顯然苦修士們就是這樣的人,”同事絕妙的拆臺行為差點讓埃克特忍不住笑,考慮到聖子候選的心情,他迅速帶開話題:“艾蘭德城主的邀請您肯定要出席,所以這幾天你得抽空了解一下相關禮儀……需要您注意的地方并不多,重點在于談話時小心避開一些家族與家族之間的舊日恩怨。”
比如某些敏感的笑話,能不提盡量不提,或者在需要展現出一些攻擊性時知道該怎麽踩對手痛腳。
堆到面前避無可避的工作艾爾洛斯自知逃避無用,他翻出發放給佃農的物資清單看了一遍,調整好心情後點頭:“好的,麻煩你詳細講解了埃克特。”
聖騎士長再次在心底感嘆這份先苦後甜的長期任務如今是多麽稱心如意,當即坐在聖子候選對面的椅子上開始說明。
“艾蘭德家族最早發源于吉魯克公國最南端的巨大海島,那裏曾經盛産銀礦,在如今的王室維斯帕拉德尚且還是宮廷侍衛長時艾蘭德家族花費巨資巨資支持了當年那場玫瑰政變,其後得以在公國南部擁有廣闊領地。距今八十年前艾蘭德家族擁有的銀礦發生了一場駭人聽聞的礦難,當時的家主處理不當引發後續長達數年的麻煩,因此爵位降級從侯爵淪落為伯爵,作為懲罰領地範圍也縮水不少,只剩下巴別爾領和南部港口。領內各處城池均由艾蘭德家的人擔任城主,摩爾城城主乃是伯爵的第三子,母親是伯爵的第四任妻子,索倫的凱瑟琳夫人。額……這位夫人此前多年孀居,原本是繁榮女神的信徒,她在嫁入艾蘭德家族後皈依了聖光教廷。”
也就是說摩爾城城主很可能受其母影響,對光明與契約之神的信仰并沒有嘴上說的那麽堅定。
艾爾洛斯其實也不在乎信徒信仰堅定不堅定,他自己都不信呢,沒啥立場去要求大權在握的城主及其家族。
随信附有一張邀請函,背面列明受邀賓客,也是對受邀者的一種隐晦提醒——掂量清楚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埃克特有理由相信這份名單就是給聖子候選準備的,畢竟誰也不想被人傳揚與聖光教廷不和的謠言。
“伯利蘭特子爵?他怎麽還沒走……”
那個帶着保镖在安普頓商團橫沖直闖的家夥,他不是來替國王收購糧食的麽,總該不會想從修道院嘴裏摳口糧吧!
認真聽完關于後天那場宴會的說明,艾爾洛斯将視線移到第二封信上。這封信可比艾蘭德城主的邀請有趣多了,火漆上蓋着荊棘與玫瑰的徽記,除了聖子候選本人外無論誰看到它都要皺皺眉。
神官之間可公開的信件均以此作為封口标記,換句話講,主管摩爾城教堂的神父與本教信仰的象征聯系還要看一個體系外的人臉色,跟着對方的步調行事,這可不是好兆頭。
“看來聖地需要将目光更多投向偏遠教區中服務基層的神父呢……”埃克特嘆了口氣,替聖子候選發愁。窗外苦修士們揮舞鏈枷對戰的聲音在雪粒中越來越響亮,屋裏所有人都慶幸菲利普斯不在。
艾爾洛斯對此不作評價,摁碎那個徽記打開信封倒出信紙,看完就笑。
“米連神父邀請我去摩爾城主教堂小住數日,順便為城中居民賜福,日期嘛……剛好是從後日起直到聖恩節前。”
他不會拒絕這個邀請,但也不會在城裏滞留那麽久,時間恰巧卡在艾蘭德城主的宴會前後。進一步想象,艾爾洛斯認為自己大可以将前後兩件事連在一塊。那麽問題來了,究竟是米連神父已經知道城主發出邀請适時做了個順水推舟配合呢,還是米連神父事先什麽都不知道,得到城主授意後才寫的這封信?
恐怕是後者,否則神父不至于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如此冷淡。
埃克特也覺得這事兒挺讓人沒面子,猶豫再三開口詢問:“您怎麽認為呢?要不要我現在去把菲利普斯請來處理……”
讓菲利普斯去處理的意思就是要用教律規範神父,以“鐵枷”的脾性米連神父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不,先回信答應下來,等我去看看情況再說。”
一開始艾爾洛斯是想過直接放苦修士首領出去的,要不是聖騎士長剛做過那麽多說明,說不定菲利普斯已經出發了。
整個巴別爾領都是艾蘭德家族領地的大前提下,天天蹲在城主眼皮子底下的小小神父恐怕有很多不得不做的選擇。他不一定是故意要冷落聖地來的使者,或許他無法做出除“冷落”以外的任何行動。
“不要貿然懷疑自己的兄弟,埃克特,光明與契約之神不是這樣教導我們的。”
少年憂郁但堅定的望向窗外,微蹙的眉頭能看出他打從內心深處在擔心米連神父。
——梅爾大人果然是神明也忍不住垂眸注視的孩子,他也太善良了!
不管別人信沒信,傑裏執祭和埃克特聖騎士長反正是信了。
其實艾爾洛斯只是不想打草驚蛇而已,三句話必提神明是神官基本職業素養,他現在已經很能适應“聖子候選”這份工作了,拿起神棍的架子也越來越像那麽回事。
“我這就按照您的意思回信,還得趕緊讓人去把車拉出來準備好。”
埃克特拖過信紙和筆墨開始琢磨措辭,提起那輛木板馬車,他注意到梅爾大人臉色一白。
看來來時一路的艱辛給他留下太多心理陰影,青年心下一軟,放緩語氣盡力去哄那個皺眉不展的少年:“喬伊斯說這場雪沒有個五六天根本不會停,您總不能冒着雪騎馬去城裏。路上容易受寒就不說了,看着也不像話。麻煩傑裏執祭去找修女長做些軟墊來,我們提前一天出發慢慢走,感覺上會舒适很多。”
傑裏執祭把視線移向聖子候選,後者果斷搖頭:“不必了,這幾天修女們都在忙着給學習院的姑娘收拾行李送行,明天起能回家的女孩們陸陸續續就要離開,別在這種時候給人添亂。”
少部分女孩兒開春後還會回來,更多的則要留在家裏待嫁不再回轉,這對于曾與她們朝夕相處的修女而言相當于就此和朋友天各一方再難相聚,多留些時間空間給她們道別比給臭男人紮軟墊更重要,至少艾爾洛斯是這麽認為的。
只需要忍耐一小時而已,看看風景也就打發過去了。
傑裏執祭見他堅持,收回腳步低下頭繼續等待聽令。埃克特則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就像看到自己那不懂事的兒子終于長大成人學會體諒家長難處一樣悵然若失:“将教廷的工作放在自己的需要之前,您已經是一位令人敬仰的神官了呀!”
艾爾洛斯:“……”
不,這只是打工人的基本職業道德而已,能讓你們感動成這樣聖光教廷其他神官到底得有多不靠譜?
話說這破爛教廷怎麽還沒倒臺!
這兩天一邊重新梳理大綱,一邊帶睿哥做期末複習,心髒病都快要發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