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江越站在玄關看了賀淩半晌,眼神單純得好像只是在看着他,而不是探究真假。
能得到賀淩一句“我不知道”已經讓江越很高興了,只要不是“我期望”就好。
“不會有那麽一天的。”江越溫柔地笑了笑,說:“我不食言。”
賀淩極輕地點了一下頭,輕得江越都沒發現。
晚上十一點,躺在床上還沒睡着的賀淩終于等到了賀明樓回家,聽見客廳裏有動靜他起身開門出去。
賀明樓今晚大概是應酬喝了些酒,躺在沙發上手臂搭着腦門,賀淩稍微走近一點就聞到賀明樓身上的酒味和煙味。
“爸爸。”
賀明樓醉得昏昏沉沉間聽到賀淩的聲音,拿開手臂看了眼兒子,笑得疲憊,“小淩,怎麽還不睡覺?已經很晚了。”
賀淩去廚房給他倒了杯水,又把鍋裏專門留給他的烏雞湯盛出來,找出醒酒藥放在茶幾上,說:“明天再洗澡,吃完早點睡。”
賀明樓的工作是做網頁設計,有自己的工作室,事業剛有起色那會兒是他最忙的時候,也是那段時間實在顧不過來才會找阿姨幫忙照顧賀淩。
這兩年他的工作室穩定下來,酒桌生意也慢慢減少,賀明樓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喝醉過了,賀淩都不太能想起來他爸上次喝成這樣回來是什麽時候。
賀明樓坐在沙發上,眉眼疲憊之色沉郁得化不開,擠出一個溫和的笑給賀淩,“好,爸爸知道了,謝謝小淩,你快回去睡吧,明天還要上學。”
賀淩點頭,轉身要回房間時忽然想起什麽,回頭對他說:“我跟江越和好了。”
賀明樓一怔,笑容變大了些,“那就好,有矛盾好好溝通,別吵架。”
“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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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衡景一中的校運會在第三天下午結束,賀淩他們班拿了個第三名,第一名是江越他們班,獎品是校方準備的,印有衡景一中校徽的水杯和筆記本,寫字筆和作業本若幹。
賀淩在這次校運會可以說是零參與,但體育委員把獎品發給了班上的每一個人,所以他也拿到了兩支筆和幾本薄薄的作業本。
傍晚上晚自習前,賀淩在校門口遇到了手提奶茶的肖允樂,袋子裏有兩杯。
肖允樂很愛吃甜食,也喜歡喝奶茶,兩天就要喝一杯,還會給賀淩也買一份。
賀淩拒絕過,但也沒有用,因為肖允樂說他一個人喝不好意思,所以希望賀淩能陪他喝。
雖然他是這麽說的,但賀淩也不好意思總讓他請,上學路上也會買些好吃的給他。
回到教室肖允樂把其中一杯奶茶放到賀淩桌上,然後看着賀淩從書包裏掏出一個塑料袋,裏面有兩個拿破侖蛋糕。
“你幫我個忙。”
肖允樂靈機一動,“幫你給那誰?”
這倆和好的第二天他就知道了。
賀淩點頭,“你跟他一人一個。”
肖允樂笑着起身,“這算不算他沾了我的光?”
賀淩沒直接回答,只說:“他也喜歡吃。”
肖允樂拿起其中一盒拿破侖蛋糕去一班教室找江越,把東西給他,“那誰給你的。”
江越接過盒子的反應很意外,“給我的?”
“他說你也喜歡吃。”
江越确實喜歡吃拿破侖蛋糕,但他這點愛好只有他父母還有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賀淩知道。
賀淩不是沒給他買過東西吃,但在學校裏讓人交給他卻是第一次,這種體驗讓江越感覺很新奇。
肖允樂送完蛋糕回來向賀淩“複命”,沈小燕和蔣琪琪她們剛好也來了,聽見肖允樂對賀淩說給他了。
沈小燕随口問了句,“給誰?給啥啦?”
“沒什麽。”
“不說就不說!我也不告訴你我們今年秋游要去哪!”
肖允樂慢慢吃着手裏的拿破侖蛋糕,輕輕哦了一聲,“原來衡景也有秋游。”
沈小燕:“當然有啦!每年都有,期中考完就去,我們去年還去了歡樂谷呢,是吧賀淩。”
賀淩埋頭寫作業,接到這話也只說:“我去年沒去。”
“啊?你去年沒去嗎?”
“沒有,生病了。”
沈小燕仔細想了想去年差不多這時候的事情,模模糊糊記起一些,“好像是有這麽回事,那會兒是不是挺多人感冒了?我記得江越好像也請假了沒去。”
肖允樂注意到賀淩的表情閃過一瞬的不自然和微妙,直覺這裏頭的事估計不簡單,但那時候具體發生了什麽只有當事人才知道。
去年秋天,期中考的時候賀淩的身體就有點不太對勁了,總感覺身體很重,明明睡了又好像沒睡一樣疲倦,每天都打不起精神。
直到考完試,鼻子一下堵得通不過氣了,賀淩才知道自己這是感冒了。
他是那種平時一年到頭都很少生病感冒的人,可一旦感冒了就來勢洶洶,病毒會非常迅速地将他放倒。
秋游前,賀淩鼻音重得說話都不清楚,高燒退了又在反反複複地低燒,出發前一天都不見好,于是很遺憾地錯過了高中的第一次秋游。
賀明樓挺替他感到遺憾的,但賀淩卻沒什麽遺憾的感覺,他本來就不想去,這下生病了正好不用去。
他躺在家裏養病,吃完賀明樓給他煮的粥就在房間裏等燒退。
家裏沒有人,賀明樓照顧好他就上班去了。屋子裏外都很安靜,賀淩卷着被子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窗戶的動靜驚醒。
他撐起酸痛的身體,眯着近視眼看一團模糊的人影從窗戶翻進來,因為生病聲帶嘶啞,“你怎麽在這裏?”
本該跟着學校去秋游的江越精神飽滿地走到床邊,也不怕被他傳染地趴在他被子上,說:“我也生病了。”
“你生什麽病?離我遠點,這會傳染。”賀淩側身拿了個口罩戴上,讓江越和自己保持距離。
江越聽話地把身體往後退了一下,用手背貼他溫溫發熱的額頭,“還有點燒。”
賀淩不想傳染他,輕輕揮開他的手,“好了,你快回去,我沒好之前你別過來。”
“我抵抗力好。”江越不肯走,還搬了張椅子放在床邊,“賀叔叔不在,我守着你,睡吧。”
“我不用你守。”
“用,我可以給你倒水,給你切水果,還能幫你按摩。”江越拉起賀淩的手臂,還真的給他按起了穴位。
賀淩由着他按了一會兒,抽回手,“可以了。”
“有沒有舒服點?”
“沒有。”
“那你躺下,我給你按按腳上的。”
“不需要。”
“沒事,你別怕,我來的時候查過了,不會按錯的。”
“不是這個原因。”賀淩有些受不了地推了一下江越的肩膀,不過因為生病了沒什麽力氣,軟綿綿得可笑。
“那好吧,不按就不按。”江越幫賀淩整理了一下枕頭,讓他躺好,看樣子是打算不管賀淩說什麽他都不走了。
賀淩讓他折騰這一會兒很快就累了,順勢躺倒閉眼休息。
江越一直在,時不時用手貼一下他的額頭,然後拆開放在床頭櫃上的退熱貼幫賀淩貼上降溫。
賀淩不喜歡貼退熱貼,想讓他摘了又沒力氣說。
他怕感冒傳染給江越,臉上的口罩一直沒摘,本來就挺小的一張臉讓口罩這麽一襯顯得更小了,濃長的睫毛安靜,白皙的額頭秀氣,賀淩有一張睡着了看上去很乖的臉,但其實本人性格特別擰,醒了也是冷冷淡淡,好像不管做什麽都很難打動他。
在很多賀淩一無所知的時間裏,江越的視線和注意力是跟着他走的,看他孤零零地不合群,看他關心流浪貓,關心樹上的麻雀,關心天上的雲怎麽那麽少。
他還知道了很多賀淩自己都不知道的小習慣,比如他解不出壓軸大題生自己氣的時候左手的食指會摳拇指指腹;他看書的時候手指喜歡卷書頁角;前一天晚上如果沒睡好,第二天他揉眼睛的頻率會升高。
這些小習慣江越看在眼裏,漸漸如數家珍,不管賀淩做什麽他都覺得很可愛,直到他某一天忽然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單純地喜歡賀淩。
因為單純地喜歡不會讓人想要占有;單純地喜歡不會讓他只是夢見賀淩都那麽高興;單純地喜歡不會因為他逗賀淩,換來對方無語的眼神就讓他樂不可支。
單純地喜歡也不會讓他對躺在床上生病的賀淩心生愛憐,甚至想親他。
偷偷親一下吧……他戴着口罩,他睡着了不會知道的。
就偷偷親一下……保證隔着口罩。
偷偷親一下的念頭冒出來就再也無法往下壓了,江越心理建設蓋了一層又一層,每一層都在給他一點勇氣,讓他從正坐只是看着賀淩變成一點點俯下身。
到最後他已經離賀淩很近很近了,近得他能聽見他口罩下的呼吸,近得他能看清楚賀淩的睫毛。
江越聽到了自己越來越劇烈的心跳,像打鼓一樣震得渾身發麻,他都擔心自己的心跳聲會吵醒賀淩。
極度亢奮,青澀但狂熱的愛意,那些無法說出口的,已經意識到了錯誤和不妥卻無法停下的想要靠近,最終在他15歲秋季的某一天裏,泛開無盡的委屈和手足無措。
江越眼眶酸脹,身體微微發抖地貼近熟睡的賀淩,他很慢地低下頭,把自己緊張得快失去血色的嘴唇輕得不能再輕地貼上賀淩臉上的醫用口罩,以一種錯覺般的力度悄悄地,貼了口罩下的嘴唇。
很快,江越猛地站起來,轉身落荒而逃,着急躲到一個沒有賀淩的地方。
他翻窗回去,卧室裏又重新靜悄悄,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但床上熟睡中的人睜開了眼睛,眼神安靜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燈,他早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