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賀淩讨厭所有謊話連篇的人,也讨厭不履行諾言的人。
失信在他這裏是很嚴重過錯,如果賀明樓不是他的爸爸,他根本不會再給他任何機會。
正因讨厭,所以賀淩是說到做到的人,他說這最後幾個月的時間他不想再跟賀明樓吵架他就不會吵。
“是你親口說的,我長大了總是要離開家,離開你。”
賀明樓眉頭緊鎖,語氣又驚又俱:“我是說過,但你為什麽要說得好像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你這不是不要爸爸了?”
賀淩只說:“能回來我會回來的。”
賀明樓沒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只是聽到賀淩說會回來他馬上松了一口氣。
“你不要吓爸爸。”
“我沒有吓你。”
賀明樓走進廚房洗手,出來就給賀淩剝波龍肉,溫聲說:“小淩,爸爸最愛的人就是你,你是爸爸最親的人,就算以後要去很遠的地方學習工作你也要記得回家,爸爸在家等你。”
賀淩沒有什麽胃口,但賀明樓給他剝蝦夾菜他還是吃了,直到有飽腹感了才放下筷子,不願再吃。
賀明樓今晚情緒可謂大起大落,他完全沒有想到賀淩這次竟然會這麽好哄,原本還以為今天這桌菜是肯定會被浪費的,最糟糕就是賀淩被氣哭又或者像那天在劇院一樣和他大吵一通,但他兒子除了一開始不理人說話不好聽外,之後一直很乖。
賀明樓看着提起書包回房間的賀淩,心想難道真的長大懂事了?
賀淩以前的學習狀态被沈小燕稱為“卷王”,因為他課間從來不看漫畫不看小說,不玩游戲也對明星八卦毫無興趣,無論什麽時候想關心一下他在幹嘛,都會看到他不是在做題就是在預習。
而進入高三的下半學年後,賀淩學習狀态顯然又進化了,從“卷王”進化到了“入魔”,每天心無旁骛一心只有學習這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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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越很怕他學傻了,下午放學後都會拉着他在校園裏走一走,玩會兒籃球。
這天在籃球場,考完二模他們都換上了夏天的校服,江越靈活地運球,随手一丢就是三分,籃球落地彈走了,賀淩懶得去撿,他腳踩罰球線,腦子裏想的卻是上午的數學題。
江越把籃球撿回來,用腳輕輕踢到賀淩腳邊,籃球骨碌地碰了一下他的腳尖。
“不投一個嗎?”
“不。”
賀淩垂眼把腳邊的籃球踢還給江越,就是可惜踢偏了,籃球骨碌着又滾遠了。
江越走到賀淩面前站定,“剛才我從手機上看到了一條早上發布的新聞,截止到昨天上午十一點,全國範圍內同性婚姻登記超過了50萬。”
賀淩哦了一聲,聽見了也不在意,腦子裏還在算數學題。
江越眼神溫柔地注視他的臉,“你怎麽理解婚姻?”
“責任、忠誠、信任。”
“還有嗎?”
“婚姻的締結也是一個家庭的誕生,就算有一方死亡,但只要另一方還記得她愛着她,那這個家庭就還存在着。”賀淩淡聲說:“除非二婚生子,我認為這是對上一段婚姻和家庭地抹殺,新的開始就意味着舊的已經徹底結束了。”
江越和他聊婚姻本意并不是要他說這些,只是聽見了他就忍不住想起賀明樓。
賀淩作為單親家庭的孩子,他對再婚和後媽這些字眼排斥程度簡直是深惡痛疾,而如今他也說了,原因就是他認為新的開始是對舊的一種抹殺。
他用詞如此激烈,不難看出有些事在他這裏不存在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也不存在緩和的餘地,因為他俨然是站在已經死亡的那一方,站在舊的那一方。
那從他的角度,眼睜睜看着把他從小養到大的爸爸抹殺自己和屬于他們的家,他要如何才能不偏激?又要如何懂事點?
他能做的都已經做了,一再表達又一再阻止,倘若他的爸爸真的要對他那麽殘忍,他又能怎麽樣?
太舊的東西就是容易根基不穩,搖搖欲墜的結果不就是摔得一地粉碎?
江越回頭去撿起那顆籃球,走回來問賀淩,“那為什麽你不行?”
賀淩眼神不解。
江越就說:“你不能有新的開始嗎?”
“跟你?”
江越笑着點頭,“跟我,你不應該把自己放在被舍棄的位置上,因為至少我會特別珍惜你,你要我往東我絕對不敢往西。”
賀淩聽得想笑,“你怎麽還挺驕傲?”
江越微微低頭,笑容多了幾分不好意思。
炎炎夏季緊随高考的腳步,烈陽曬得柏油路面上的空氣都在微微扭曲,連樹上聒噪的蟬鳴都在告訴地球人——真的要熱死了!
這種天氣沒有人會願意待在室外,教室有空調大家連廁所都不是很想去,畢竟這門一開跟外面可是兩個世界。
距離高考還有一周的時候,衡景一中作為考點之一,将被用作考場的幾棟教學樓都被提前封了,很多人看到這一幕心裏都有說不出的緊張感。
肖允樂一到室外小風扇就不會離手,強勁的風力吹得他微長的額發飛起來,他對賀淩說:“你考完有什麽旅行計劃嗎?”
“沒有。”
“你爸爸不帶你去哪玩?”
“熱,我哪也不去。”賀淩說完忽然一頓,想起什麽又改口說:“生日會去姥姥家過。”
“那志願都填完了,你自己去?”
賀淩點頭,“我爸要上班。”
“那江越呢?”
“國外,他父母要帶他去馬爾代夫。”
“有錢真好。”肖允樂感嘆,“要是我父母也能帶我去什麽威尼斯波托菲諾之類的地方旅行,我不得樂死,以後他們說一我肯定不說二。”
這最後一句話賀淩聽過差不多的,稍有走神,随即淡淡地說:“太熱,在家挺好。”
高考當天,衡景一中作為考點之一附近都拉起了警戒線,随處可見警察和志願者。
賀淩以為這天自己會緊張,可他坐進考場裏也沒有那種緊張感。
他高考的這三天賀明樓暫停了自己所有的工作,每天去接送賀淩,回家就和家政阿姨一起做營養餐,還會做多一份給江越。
考完最後一天,賀淩也沒有那種如釋重負感,他甚至回家了還是習慣翻開習題冊繼續做題,寫了一會兒才恍惚想起高考已經結束了,他可以休息了。
賀淩對着書桌發了一會兒呆,放下筆離開卧室,最終在照片櫃前站定。
他安靜地看了會兒照片裏母親江燕的面容,想到再過不久去姥姥家過生日的時候就能知道媽媽給他留了什麽東西,賀淩竟然有些緊張,這種緊張感是他在高考考場上都沒有過的。
好像他即将跨過時間與空間,甚至生和死的距離去見一幅畫上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月底,查成績的那天江越從馬爾代夫打來電話,問賀淩分數。
賀淩考出了他該有的水平,去首都名校都沒有任何問題。
江越就更不用說了,他的分數各大高校的招生辦可能會為了他打起來。
他和江越剛打完電話,肖允樂也打來了,他剛查完分,興奮得賀淩在電話裏都能聽見他歡蹦亂跳。
填志願時賀淩不願意聽賀明樓的選擇財經類,比較熱門的金融和管理都不是賀淩想學的,他自己考慮了兩天,最後選擇世界史。
江越從馬爾代夫回來的那天他一手遮陽傘,一手小風扇到小區門口接他。
有一陣不見他人曬黑了一些,人看着倒是挺精神的。
賀淩把手中的遮陽傘往他靠了一些,瞥了眼他精瘦的手臂,淡聲問:“沒人給你抹防曬?”
“不敢抹,對珊瑚和海洋生物不好。”
賀淩跟着他走進B幢,“你帶着行李,進電梯吧。”
“沒事,我也走樓梯。”
賀淩懶得再廢話,幫他按開電梯門,“進去。”
江越不敢說不,只得推着行李進電梯。
賀淩還在走樓梯的時候江越已經到了,行李就放在家門口,跑進樓梯間叫他。
“累不累?累的話我背你。”
“你瘋了。”
賀淩拿着小風扇慢吞吞地爬樓梯,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過。
江越旅行回來總會給賀淩帶東西,這次不只是紀念品,還有一份生日禮物。
他有些可惜地把禮物交給賀淩,“你生日那天我又沒法陪着你了。”
賀淩明天就走,去姥姥家過生日,算上今年他已經連續兩年賀淩生日的時候不在他身邊了。
賀淩沒有介意這種小事,垂眼拆禮物,“來日方長。”
江越微怔,随即笑得眉眼如月,“對,來日方長。”
次日一早,賀明樓開車送賀淩去機場,路上又是少不了叮囑。
賀淩不用專心聽都知道他爸要說什麽,無非就是注意安全,記得早晚給他打電話,還有已經寄過去的補品要他記得提醒姥姥吃。
賀淩這次去姥姥家打算待五天,除了過生日,還有彌補寒假春節沒去看她。
賀明樓送完他還要回去上班,他今天早上要見個特別重要的客戶。
賀淩到了機場就讓他趕緊去上班,自己能行,但賀明樓硬是陪他辦完所有登機手續,最後使勁抱了抱兒子才不舍地離開。
長達三個半小時的飛行落地,賀淩提上自己的行李出門就打車,去姥姥家的路上給賀明樓和江越都發了平安到達的微信。
天氣炎熱,賀淩故意不告訴姥姥周琴自己什麽時候會到,怕她又出來等。
沒想到計程車開到熟悉的城中村,他又看見了周琴站在胡同口等他。
賀淩急得眉頭緊鎖,趕緊付了錢下車,“姥姥,你怎麽又在外面等了,我認得路。”
周琴滿臉歡欣笑顏地過來拉他的手,“姥姥想早點看見你。”
天熱周琴煮了些綠豆湯放進冰箱裏,等賀淩到了正好可以涼爽地喝上一碗,祛除暑熱。
家裏雖然有空調,但周琴過得很節省并不舍得開,只有賀淩夏天來了她才會把空調打開,調到最涼爽。
“路上辛苦了,姥姥真替你高興,我的好外孫又漂亮又聰明,像媽媽。”
賀淩抿唇淺笑。
明天就是他的生日,周琴早早就買好了菜,還訂了蛋糕。
她的廚藝很好,再常見的家常菜由她做出來就是要更好吃,有一種只有她才能做出來的味道。
賀淩小時候就經常吃她做的飯,後來大了吃的機會很少,讓他每次時隔許久吃都有種懷念的感覺。
這天他過生日,周琴還給他煮了碗長壽面,他吃面的時候周琴就坐在邊上看着他,目光慈祥溫柔。
賀淩知道吃長壽面的規矩就是不能咬斷,他像倉鼠一樣慢慢吸溜面條,等吃完他抽了張紙巾擦嘴。
周琴也起身回了房間,賀淩看着她走進房間不一會兒又出來,知道她這是要把媽媽留給他的東西交給他了,不由心神震蕩。
在這一天到來前他想過無數次他媽媽會留什麽給他,是一封信還是她生前不離身的飾品?他想過許多許多,唯獨沒有想到的是,他姥姥拿出來的是一張銀行卡。
周琴拉過他的手腕,把那張銀行卡塞進他的手心裏,握着他的手指慢慢合攏那張卡,輕聲說着只有他們倆人能聽見的話。
“小燕兒生前全部的積蓄,12萬都在這張卡裏,錢不多都是她年輕時還有結婚後一點點攢的,生病後她把錢全部轉到了我的卡上,其中有6萬是要等你18歲後交給你,但姥姥用不上這麽多錢,這12萬你都拿着,将來能用得上。”
周琴眼眶通紅地望着賀淩,淚水還是湧出了眼眶,順着布滿皺紋的臉龐劃落,“你媽媽走之前有一句話讓我一定要告訴你……”
“生日快樂孩子,媽媽永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