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曉曉雖然還在上幼兒園,但她當然知道什麽叫死掉,因為她的爸爸就是生病死掉的,她不想媽媽有新的小寶貝,所以她想弟弟死掉。

小女孩刺耳的尖叫聲響徹醫院走廊,也如一把匕首狠狠刺穿賀明樓的心口。

他仿佛石化一般立在原地,怔愣地望着玻璃的另一面,看那比幼貓大不了多少的嬰兒躺在NICU裏奄奄一息。

這孩子從出生以來他未曾有幸能清楚看他一眼,看看他是什麽模樣,也不曾握過那只小得讓人心疼的小手。

冰冷無情的病危通知單接二連三地送到他的手裏,白紙黑字地告訴他,這提前來到這世上的孩子生命猶如露珠,短暫得随時會消散,幾乎所有人都在讓他做好心理準備,人還年輕大不了将來再要一個。

類似這樣的話賀明樓一個字也不想聽。

他只有賀淩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要趁年輕再生一個,這個孩子的到來是意外,但就算意外他也為新生命感到欣喜,也想保護好這個孩子,這和當初他得知江燕懷孕,從護士手中接過皺巴巴,醜得像小猴子的賀淩的心情是一樣的。

他自認他分給兩個孩子的愛一樣多,都是他的孩子,他又怎麽會只愛這一個不愛另一個?又怎麽會因為有新的孩子就不愛小淩?

可是他的小淩并不能理解他,小淩心裏最愛的只有他的媽媽。

但為什麽連你也這樣?

賀明樓面無表情地看着正對醫院牆壁發脾氣,又踢又哭的小女孩,曾經在他眼裏可愛又可憐的曉曉如今只剩面目可憎,連她的哭聲和眼淚也只剩無盡的厭煩。

曉曉不是他的孩子,他和方一倩之間也還沒有法律承認的夫妻關系,他不可能越過還在場的方一倩去管教她的女兒。

方一倩還在驚慌地想要拉住曉曉安撫,就聽見頭頂落下一個淡漠充滿厭倦的聲音。

“帶她走,別再讓她過來。”

曉曉聽得懂這句話,她吓得崩潰大哭,坐在地上哭得聲嘶力竭,但誰也沒有過來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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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一倩眼眶在聽見他冰冷話語的瞬間變得通紅,她不敢回頭看賀明樓,只能去拉起坐在地上哭鬧不休的女兒,連拖帶拽地帶她走,讓阿姨帶她回去。

楊卉和賀林青下午來醫院看孩子卻只在走廊上看到賀明樓一個人,這段時間他消瘦了很多,每天公司醫院來回跑,眉間郁色越積越重,濃得根本化不開。

楊卉身穿筆直旗袍,手腕上有一圈昂貴的玉镯,摻着白絲的黑發用發簪盤得一絲不茍,微高的顴骨面相已能看出她骨子裏的強勢。

她站在玻璃前沉默地看了會兒孩子,走到兒子身邊坐下,聲音冷漠中夾雜不滿,“為什麽只有你在這裏?她去哪了?”

“帶她女兒回去了。”

說起曉曉,楊卉想到這母女吃她兒子的住她兒子的,生活樣樣精樣樣齊,心氣就不順。

“我看你跟她還是算了,她不是個有福的人,我一看就知道她只能跟你同甘不能跟你共苦,你可小心別讓她套走你的錢。”

賀明樓此時因為孩子的事正心煩意亂,但他向來不怎麽違背母親,聽見她這番刻薄難聽的話也沒那個心情跟她講道理。

楊卉卻有很多話不吐不快。

“我早就告訴過你,在女人和孩子的事情上你不能心太軟,你已經慣壞一個兒子了,這個要是能活下來,我跟你爸要帶走。”

賀明樓覺得她的話很好笑,臉上想笑一下卻沒那個力氣,“你讓我跟她算了,但她生下的孩子你卻想要走。”

楊卉柳眉倒豎,開始數落他,“孩子是孩子,那女人心術不正,你跟她之間不清不楚還說不定怎麽回事她就敢懷上你的孩子,不檢點不自愛,這種人你怎麽敢娶?你自己算算從她有身孕你給她們母女花了多少錢,光是一個住家阿姨一個月就要六千塊,還有她女兒,又是國際幼兒園又是鋼琴課,我真不知道你是哪根筋搭錯了這麽金貴養着別人家的孩子,虧你還是做生意的,賠本買賣你上趕着貼。”

楊卉去過方一倩的住所幾次,每次去回來都要睡不好,她眼裏看到的都是花錢如流水,若非她肚子裏還有個小的,她早就讓她們從哪來回哪去,絕不可能放任一個吸血鬼帶着一個小吸血鬼天天扒着她兒子不放。

如今這小的是生下來了,但早産身體弱得病危通知書一張接一張,能不能活下來都不知道,楊卉更不會願意方一倩進他們家門。

她也慶幸還好有大孫子賀淩在這死死卡着,卡得賀明樓不敢跟方一倩領證,否則賀明樓腦子一熱真把證給領了,多少家底都不夠養她們這一大一小。

當天淩晨,醫院又下了一張病危通知書,因為孩子突然沒了呼吸和心跳。

醫生和護士慌忙沖進NICU全力搶救,但生命短暫猶如露珠的孩子還是在天光破曉時安安靜靜地離開了,安靜得仿佛不曾來過。

和寂靜的NICU相比,走廊就要熱鬧很多。

失去孩子的方一倩心如刀割,她死死抓着醫生的白大褂哭得幾近昏厥,兩個護士合力都沒能把她從地上拽起來,整條走廊回蕩的都是她的哭聲和尖叫。

護士們把已經失去生命體征的嬰兒放在小床上推出NICU,只有賀明樓走過去看那個孩子最後一眼。

他彎腰俯身專注地看了會兒嬰兒的小臉,像逗他玩一樣屈指輕碰那還有一點體溫的臉頰,食指輕柔地勾起嬰兒無力的小手。

“你的名字叫賀晖,晖是朝晖的晖,如果有來世,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地出生在一個好人家。”

賀明樓說完腦海裏卻忽然浮現了很多年前的某一天。

那年冬天江燕還在,還沒查出癌症,只是因出差不在家,他一個人帶賀淩出去吃飯,吃了賀淩很想吃但江燕一直不讓他吃的麥當勞,還領了兒童套餐的玩具。

父子倆偷偷瞞着媽媽去吃垃圾食品,回來的路上夜空飄起小雪,小小的賀淩穿着溫暖的冬衣,腦袋上還有個媽媽親手織的,圓圓的針織帽,像小企鵝一樣慢吞吞又笨拙地跟在爸爸身後。

“爸爸~”

小賀淩走不動了只要站在原地叫一聲爸爸再伸手,爸爸就會走回來抱起他。

“小淩,爸爸對你好不好?”

“好~”

“那你更愛媽媽還是更愛爸爸?”

“爸爸媽媽都愛~”

小賀淩的奶聲奶氣還清晰響在耳邊,卻被方一倩的哭聲殘忍地撕得粉碎,再無法拼湊回從前。

賀明樓安靜地站在原地目送護士帶走那個孩子,楊卉走到他身旁安慰地摟住他的手臂,“你還年輕,以後還會有的,別忘了,你還有小淩。”

“不會再有了。”賀明樓疲憊地垂下通紅的眼睛,按了按劇痛的太陽穴,只覺苦澀至極,難堪至極,也失敗至極,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是灰敗無力。

“小淩我也沒有了,他歸他媽媽了。”

賀淩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半個月,是江越告訴他的,而江越他是聽父母說的。

越馨岚和江清彥回了趟衡水,得知賀明樓買了一塊墓地,已經退休養老的父母忽然搬進了他家裏,有幾天過得特別雞飛狗跳,整個小區都在打聽他們家的熱鬧,起因似乎是一個帶着孩子的女人糾纏不休,鬧得最兇的一次連警察都來了。

以楊卉的脾氣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對付得了她,就是賀淩。

除了賀淩沒有人能拿這個強勢的老太太有辦法,方一倩帶着女兒鬧得披頭散發也沒有用。

她的大平層還有名牌包包,她女兒的國際幼兒園都如泡影消散了,老太太把兒子的錢捏得死死的,一個子都不讓外人摳出去。

賀明樓被這些混亂的家事折騰得筋疲力盡,精神面貌也大不如前,據越馨岚所說看着是老了不少。

賀淩聽到這些事反應不大,他慢吞吞地玩着江越給他買的迷你娃娃機,一個适用年齡4-12歲,小女孩才會喜歡的玩具,懶散地搖杆。

“還好我不在。”

這種雞飛狗跳的破事他聽着都煩得很,根本不敢想自己要是也在那裏該有多煩,還是這裏好,他有自己的家,有江越還有玩具,沒有奇奇怪怪的人來煩他打擾他。

江越看他确實不想聽衡水的事情就沒再往下說了。

他以為賀淩是真的不在意,因為他當時聽完也沒給出什麽反應。

可到了淩晨,江越半夜被渴醒,他起來想喝點水卻看見飄窗上坐着一個人。

本該睡在他身側的賀淩不知道什麽醒的,正盤腿坐在飄窗的軟墊上,一手托腮看他,明亮飽滿的杏眼像葡萄一樣。

江越讓他吓了一跳,嘆着氣走過去抱他,“你幹嘛?吓我呢。”

“我在想事情。”

“想什麽事情?”江越俯身低頭去蹭賀淩熱乎乎的側臉,聞到賀淩身上的氣味舒适得渾身毛孔都因愉悅打開。

“我在想我爸後不後悔。”賀淩不躲不避地讓江越親他的鼻子和臉頰,“你說他後悔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後不後悔都是他自己選的。”

江越摟住賀淩的腰把人扛在肩上,扛進廚房開燈,再把肩上的人放到廚房的流理臺上。

賀淩挑眉看他倒水,“你帶我來廚房幹什麽?”

“要你陪我喝水。”

“瘋子。”

江越笑而不語,緩了口渴的感覺又含了一口溫水渡給賀淩。

這一點點水也分不清誰喝得比較多。

江越兩只手撐在賀淩身側,把他嚴嚴實實圈在懷裏,啄吻他濕潤的嘴角。

賀淩問:“他要是來跟你要我你給不給他?”

“死也不給。”

“爺爺奶奶來要?”

“誰來要我都不給。”

江越像大狗一樣把腦袋埋進賀淩的懷裏蹭,隔着睡衣咬他的乳//尖,“你是我老婆,有證的,誰都不能跟我搶你。”

他對着賀淩胸前的睡衣又舔又咬,很快就濡濕了一小塊。

他看不見賀淩忽然晦暗的眼神,只是聽見賀淩說:“對,誰也不能跟我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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