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小青蛙閉眼朝天，一副很冤屈的樣子。

可見去的并不安詳。

靖州城前兩天下了一場大雨，一些臨近河流的公路上，青蛙會從河裏跳出來，在公路上亂串，有的路上，有不小心被壓死的青蛙，江諾騎車的時候偶爾見到。

此刻講臺上的青蛙，讓江諾整個人愣住。

她捏了捏手中的粉筆頭。

看來這個班有一個小朋友們不像表面上那麽友好，擡起臉，飛速地掃過底下同學的面孔，孩子們的眼神亮亮的，沒法判斷“兇手”是誰。

啓明中學內原來有只有初中部。

一二七班是新設立的附小一年級，總共有三十二名學生，學生比例是男生多和女生少，班上小男孩們正是淘氣的年紀。

空氣莫名沉滞。

江諾思忖了一下，拿起黑板擦，面向黑板，把剛才講完的內容擦掉。

黑板上一片空白。

拿起粉筆頭在黑板上飛速畫了一只青蛙，從小學畫，這只小青蛙被她畫的惟妙惟肖，畫完大體輪廓之後，嫌棄色彩有些單調，她又從粉筆盒裏找了一只綠色的粉筆，給青蛙上了色。

還覺得少了點什麽，順勢填上幾只小蝌蚪。

小蝌蚪跟在青蛙後邊，甩着尾巴游的十分恣意。

江諾給青蛙和小蝌蚪标上注釋的文字，這時，身後又傳來窸窣的響聲。

再回過頭，講臺上那只小青蛙不見了。

她嘴角微微上揚，繼續講課。

接下來的課程很順利，學生們都很乖。

等到下了課，走出教室，教導主任白老師正等在門口，白老師四十多歲的年紀，人很随和，偶爾會有點威嚴，也都是就事論事。

“白老師好。”江諾熱情地和她打招呼，由于陸金平整天天南海北的忙，江諾來到啓明中學的事情都是白老師幫着接洽。

白老師見過的美女不在少數，但還是被江諾驚豔到。

有別于第一次上課的匆忙，今天江諾小小的修飾了一番，得體的妝容更顯得五官出衆，有一種讓人流連的嬌美。

“小江老師，怎麽樣，這兩天的課都順利嗎？”

“很順利的，小朋友們都很乖。”

“順利就好，我還怕他們淘氣氣到你。”白老師說話就拉着她往辦公室走，這是下午的第一節 課，周五學校的下午只有兩節課，大部分老師都沒課。

不知道誰買了個大西瓜，辦公室飄着一陣水果的清香味。

江諾跟着白老師進門的時候，幾位老師正圍在一起正在切西瓜。

老師們看見江諾都熱情的招呼她：“江老師，快來快來，白老師請客。”

一位女老師遞給她一塊西瓜。

江諾和女老師說了聲謝謝，接過了西瓜吃起來，她确實有些渴了，從家裏出來到現在，只在午飯的時候喝了一點水。

吃西瓜的時候，她看見辦公室裏多了一張生面孔。

是個年紀和她差不多的女孩。

這個人是她沒見過的。

白老師給她介紹：“這是新來的美術老師，叫程曉雅。”程曉雅很瘦，白白淨淨的，看起來很文氣，江諾和程曉雅打招呼。

吃完西瓜之後，江諾目光瞥見白老師的桌案上有幾本書，書目上顯示的內容和手語教學有關，這幾本書江諾一直在找，可是市面上沒有賣的，她正準備去市圖書館借閱，沒想到在這裏看到。

江諾把手裏吃完的西瓜皮扔進垃圾桶，拿了紙巾擦完手，她問白老師：“白老師，請問我可以借閱這幾本書嗎。”

“可以，當然可以。”白老師看她如此熱心，又給了她從櫃子裏拿了幾本。

這另外幾本也是不好找的專業書籍。

白老師把這幾本書上下碼好，然後對江諾說：“你現在手續還差兩道，不用像我們一樣準時上下班，你把這些資料拿去找地方先讀讀，我知道你着急學手語。”

感激的話無從說出口，江諾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大量的時間，下午她沒有別的事情，找了個袋子把書裝好，準備還去那個圖書館看書。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一個梳着馬尾辮的女孩在門口探了一下頭。

江諾看見女孩頭上紮着蝴蝶結，是漂亮的粉色。

看見女孩探頭，白老師招呼她進來，她回頭跟江諾說：“這是你代課班上的班長，叫任莉莉。”

江諾對這個女孩有印象，她坐正了身體，朝着她微笑了一下。

任莉莉雙眼明亮有神，也沖江諾回了個甜甜的笑容。

女孩透着一股聰明勁兒。

任莉莉走到近前，用手語和白老師交流了很短的時間，白老師目前是這個班的代理班主任，班上大小的事情都要她處理。

等她們交流完，白老師扭過頭面向江諾，語氣頗有些嗔怪：“江諾，郝思嘉在你講臺上放青蛙了？你這孩子怎麽不和我說呢？”

江諾嘴裏還回味着甜甜的西瓜味道，幾乎把青蛙這事給忘了。

而且郝思嘉這個名字也太可愛了些。

讓人想起電影《亂世佳人》。

有點判斷不出這個名字是男孩還是女孩，淘氣的小女孩也是有的。

所以江諾小聲問：“白老師，那郝思嘉是男孩還是女孩？”

“是個小男孩，很淘氣。”白老師說。

那會是個什麽樣的小男孩呢，江諾有點好奇，看到白老師的反應，她預感到那個叫郝思嘉的小子要挨訓了。

任莉莉告完狀，甩着小辮兒轉身離開。

不一會兒，辦公室的門口就進來一個小男孩。

男孩有一對可愛的招風耳，頂着一頭小卷毛，大眼睛一直機靈的左顧右盼。

當他看見江諾的時候，眼睛亮了，沖她腼腆一笑。

“這就那個放青蛙的小家夥喽。”江諾心想。

看到白老師臉上的嚴肅，江諾心裏禁不住想起，小時候自己這麽淘氣的時候，沒少挨老師訓，如今不想還能見到這場面。

小男孩站在白老師面前，擺出個認錯的好态度。

他微微低垂着頭，兩手乖巧的貼在褲縫邊上。

還時不時悄悄向江諾這邊看一眼。

想到自己在的話，小男孩可能被訓斥的更嚴厲，江諾拎起了那一摞書，起身和白老師以及其他老師告了別。

走到辦公室門口掩上門的時候，江諾看見白老師拿起了電話，辦公室裏的氣氛變得嚴肅。

這是要請家長了？

看來郝思嘉小朋友要倒黴了。

江諾輕手輕腳關好門。

辦公室位于這層樓的最左側，從這個角度向前看去，能看見一排教室。

學生們正在課間休息，他們三三兩兩地依靠在窗邊，打着手勢交流着今天的見聞。

江諾從同學們身邊穿行而過，看見他們眼中神采奕奕。

教學樓有電梯可以搭乘，但是她沒選擇走電梯，就這麽的一直從四樓走了下去。

走到教學樓外，天空湛藍晴朗。

校園裏玉蘭花盛開，能嗅到花朵的香氣。

到了停車的地方，把書放在車筐裏，推了車，走到了門衛處和守門的郭叔打了個招呼，等着閘門徐徐打開。

閘門打開，她騎上小車，剛要向前。

忽然從大門外傳來一陣摩托車的咆哮聲。

擡眼望過去，一輛巨型摩托車從門口風馳電掣地沖了進來。

巨型摩托像帶着怒氣的怪獸，路過江諾的身邊。

帶起一陣猛烈旋風。

江諾騎的電動小滑板。

輪子也就相當于一個西瓜的大小。

在這個龐然大物的威力下，她條件反射地往後一退，結果一個重心不穩，不小心跌坐在地上，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屁蹲。

小電瓶倒在地上，車筐裏的那摞書從車筐裏面掉出來。

跌落在她身側。

江諾趕緊把書從地上撿起來，拍掉書上的塵土，這書是借的，不好弄壞。

摩托車車主看見她跌倒，立馬剎車停下。

車上的人下了車，一步步走到江諾面前。

正午的陽光閃的人睜不開眼睛。

感覺有一道目光直視在自己身上。

江諾擡起臉和他對望。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T恤，身形高挑清瘦。

臉上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但是能感覺到一種清冷蕭殺的氣質。

江諾想努力看清他的樣子。

但是他背對着光，容顏隐沒在陰影中。

過了一會兒，那個人緩緩向她伸出了手，像是要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對不起。”

江諾聽見他說。

摔了一跤，她迷迷糊糊坐在地上手裏抱着書，還沒分清個子醜寅卯。

看着他伸過來的手，江諾定了一下神，搖搖頭說：“沒關系，我自己可以的。”

說到底，人家的車沒有碰到自己，他們之間尚有一大段的距離，之所以跌倒，只是被摩托車的氣勢吓到。

見她堅持要自己站起來。

男人的手慢慢收回。

江諾緩緩站起來，整個人還暈乎着，口袋裏的手機偏在這時候響起。

她放下書，接起電話，電話裏傳來米球的哭聲。

聽到哭聲，江諾一時有些懵，她趕緊說：“米球你先別哭，發生了什麽事？”

米球那邊抑制住哭聲，抽抽搭搭的：“諾諾，你快來，你家樓上那一層突然起火，快燒到你家啦，嗚嗚嗚。”

一聽到這個消息，江諾急火攻心，她盡力鎮靜了一下問道：“那我媽媽在房間裏嗎？”

“樓上是空房間，大概是電路起火，阿姨不知道在不在裏面，剛剛去敲門了，裏面沒有聲音，江諾你快回來呀。”

米球這回真的哭了出來。

“打火警電話了嗎？”

“打了打了，消防員在路上。”

江諾自小父母離異，簡明芳一個人做餐車生意把她養大，母女倆相依為命多年，如果簡明芳在火災中有什麽閃失，她不敢想以後。

抑制住心頭不停旋轉的壞念頭，江諾立刻就推了電瓶車就往家趕。

但是推了兩步，電瓶車扭扭着不肯向前，仔細看了才知道，是剛才摔倒時，車把被摔得歪了過去，根本沒法再騎。

江諾把車把來回正了好幾下，可是都無法恢複原位。

她跺了跺腳，急的快要掉下眼淚。

這輛小車是上初中的時候，簡明芳省吃儉用給她買的，車子在當時小型滑板車裏面算是很貴的，這個低配版的，都花了二千六百多元。

小車陪了江諾很多年，即便是舊了也沒舍得丢。

江諾握着車把，覺得這輛車是不是也預感到主人家裏有事，臨時出幺蛾子罷工了。

想到這裏，心頭像被鈍刀捅了一下，很痛。

她深呼吸一下，穩定了思緒，把電動小滑板向旁邊一推，對愣在門口的守門大爺說了句：“郭叔，麻煩你照看一下我的小車。”

守門大爺已經認識了這個女孩，知道她是新來的老師，看到了江諾這樣着急，一定是家裏發生了十萬火急的事情，于是郭叔趕忙走了過來，幫她把小車推向一旁。

江諾心急如焚，她本來想出門打車，但是時間可能會來不及。

正在焦灼間，她看見了剛才那人的摩托車。

低頭琢磨了幾秒鐘。

她轉身走向了那個摩托車主人。

車主人站在摩托車旁邊。

看江諾走過來，他側頭看着她。

江諾走到近前。

她看不清對方口罩後的面容。

只能看到那雙眼睛，幽幽然的不帶一絲情緒。

“先生，麻煩你，能不能把摩托車借用一下，一個小時之後我來歸還。”江諾抿緊了唇，試探着問。

不知道會不會被拒絕。

問完話，她的心撲通撲通直跳。

摩托車的車主人垂眸看着江諾。

女孩的發絲在陽光下閃着金色的微芒，眼中含着淚珠，臉上盡是焦灼的神色。

他的喉結微動了一下。

似乎在醞釀什麽語句，卻一時間沒有說出口。

江諾怕他會拒絕自己。

她迫切想知道家裏的情況。

于是她狠了狠心，沒等車主對她的想法有反應。

就把書往摩托車車筐裏咣當一扔。

順手抄起挂在車把上的頭盔。

一套動作利落潇灑。

仿佛她才是這車的真正主人。

“對不住了先生，我是這個學校的老師，家裏有點急事，借用一下您的摩托，一會兒我就回來把車還給你。”說完，她發動摩托。

劇烈的轟鳴聲響過。

車子絕塵而去。

片刻之後。

夏日的風拂過樹梢。

樹葉微微在陽光下顫動。

偌大個校園當中。

只剩下真正的摩托車車主。

和一輛孤孤單單的電動小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