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這天放學之後。
林辭遇和保镖中關系比較好的兩位, 一起去了那幾個女生所說的花園廣場。
花園廣場旁邊是幾個建築工地,那個年頭,臨興鎮流行大興土木的蓋房子, 工地上有許多從事建築的工人。
工地上沒有食堂,工人都在周邊的飯店訂盒飯當做午餐晚餐, 由此衍生出了小餐車的生意。
江諾的外婆生了病,舅舅鄒振又不聞不問, 簡明芳回到家鄉照顧母親,江諾也跟着過來。
林辭遇坐在車裏。
看見了江諾和她的媽媽。
江諾在校服外面套了另外一件衣服,是很素淨的青綠色, 有人陸續從工地那邊過來買飯,她就幫人打着盒飯,速度很快, 和母親配合着, 很快就打滿了一摞飯盒。
簡明芳把裝好的盒飯用塑料袋子提好, 遞給早就等在一旁的工頭模樣的人, 那人拎着飯盒,騎上電動車離開。
廣場上一字排開的十幾輛餐車上, 大部分賣的是各種小吃,別人都是夫妻兩個人一起操持,而簡明芳只有一個人應付,所以從早到晚, 她都很忙。
江諾一放了學,就會趕來幫她。
工地上訂餐的人也就是那麽一波。
然後就寥寥無幾了。
江諾坐在一個小板凳上, 等着再有人來把剩下的飯菜買走, 冬天的天氣冷,她坐在凳子上的身影, 團成一團,愈發的顯得小了。
開着暖風的車內寂靜異常,只有林辭遇的手指在不斷磕着,過了一會兒,他轉頭和身邊的保镖說:“靳良,你們能不能去把那輛餐車上,把剩下的盒飯都買來。”
那個叫靳良的保镖聽到他的指示,領着另外兩個人下去了,林辭遇看見他們走到餐車前,把剩下的那些飯菜都打了包。
全部飯菜都被打包走了,那一刻江諾臉上也有如釋重負的表情。離開前,她打量了一下停在廣場上的那輛車子,看起來很貴很氣派的一輛車,她心裏好奇,不知道這樣的車主人,怎麽會想吃價格低廉的飯菜。
天色陰沉,冷風透骨。
靳良把飯菜拿到車上,林辭遇和他們一起吃,保镖們大多也是苦出身,他們并不排斥吃盒飯,而且簡明芳做飯的手藝很不錯,所以他們吃的也很開心。
吃不完的盒飯林辭遇也沒有丢,回到酒店放到冰箱冷藏室裏,到了夜裏餓了的時候,再當做夜宵默默吃掉。
從這以後的每天放學,他都會來到花園廣場,把江諾家剩下的飯菜買走。
就這樣安然的過了好幾天的時光。
過了一個周末,周一早上,林辭遇還像往常一樣到了學校,每天他都是踩着鈴聲進教室,不會早也不會晚。
他看到了江諾的座位上是空的,從前都是江諾比他早一點。
但是今天林辭遇都在位子上坐了大半天。
直到早自習開始了,江諾也沒出現。
到了晚上,林辭遇去花園廣場,那一排餐車都還在,只有簡明芳的那輛沒了蹤影。
林辭遇從車上下來,走到了平常江諾站的地方,地上用土黃色的油漆寫着一個數字:“11”
表示這裏是第十一號攤位。
這個攤位是平常屬于江諾家的,而現在這個攤位被一個賣棉花糖的老太太用着,林辭遇往前走了幾步,問那個老太太:“阿婆,這地方原來有個餐車,今天怎麽沒來?”
“你說什麽車?”阿婆耳朵有點背,總是對林辭遇的問題答非所問。
林辭遇不明所以,他在廣場上轉了幾圈,一無所獲。
接下來一連幾天他都去廣場,但是沒打聽到江諾的消息,心裏很着急,但是不知道向誰詢問。
當時江諾的同桌,是看起來有些潑辣的女孩子,名字叫做董倩,到了周五上午,第一節 課下課的時候,有個平常就在追江諾的男生過來打聽情況。
林辭遇聽見董倩和那個男生說:“江諾家裏出了事情,有人在她家餐車訂餐,沒有給錢,好像還發生了沖突。”
這天放學之後,林辭遇再去花園廣場,就依着董倩所說的線索,去打聽情況,和江諾家餐車毗鄰一個大姐比較熱情。
大姐前幾天因為家裏有事沒有出攤,她出攤之後,見林辭遇這兩天每天都來,好像在找人,她就熱情地叫住他,一問之下,情況果真和董倩所說的基本一致。
她對林辭遇說:“江諾媽媽好可憐的,一個經常在她這裏訂盒飯的包工頭,到了該結賬的日子,沒有給錢,她幾次上門去要,那人都沒有要給的意思,還打了她。”
大姐還說,被拖欠的那筆錢,是江諾的學費。
“做小餐車的沒有男人幫襯很難的,人家是看準了你沒有依仗,專門過來欺負你。”她最後和林辭遇說。
簡明芳性格大而化之,不拘小節,很少去揣測人心,她并沒有想到,一個女人身邊沒有男人在,是會被人欺負的。
她已經多年沒回過老家,幾個親戚也早就不來往,所以在臨興鎮也算是人生地不熟。
無故被人無故毆打,又想到江諾的學費将會沒有着落,一急之下生了病。
生病了也不敢去醫院,怕浪費錢,只敢在家裏打吊針,江諾擔心她的身體,就留在家裏照顧她。
林辭遇坐在這位大姐的餐車前,聽她說完這一切。
他沒出聲,只是看着江諾家餐車那裏的“11”號标識,覺得那字的顏色有如橙色的火焰,在炙熱灼燒着。
接下來的時間,林辭遇回了一次靖州市區的家,他回家裏沒做別的事情,就在那個曾經溫馨的房子裏待了一天。
傍晚的時候,有人打開了房門,聽聲音是他的父親郝立成。
郝立成知道林辭遇有時候周末會偶爾回來,所以他回家都避免在周末的時間,不想遇見滿身殺氣的大兒子。
他甚至會在回家的時候,門都不敢關上。
門外還站着兩個身材魁梧的保镖。
這天是個周三,由于近期有寒流出現,靖州城的空氣一下子變冷,郝立成想回家取件冬衣,因為不是周末,他認為兒子應該不在家,就沒讓保镖跟在他身邊。
郝立成進了門之後,屋子裏靜悄悄的沒動靜,好像是沒有人在,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沒敢出聲,這個曾經溫暖的家,如今對他來說就是夢魇。
在玄關處脫了鞋,他發現鞋架上自己的拖鞋不見了,大概是被林辭遇給扔掉了。
郝立成嘆了一口氣,扔就扔吧,他想。
忍着地面的冰涼,他光着腳走到卧室,打開衣櫃門,胡亂拿了幾件冬衣就往外走,可還沒到門口,就聽見隔壁卧室門響。
郝立成的心一緊,他回過頭,看見林辭遇站在門口。
一雙黑黝黝的瞳仁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周圍的氣溫仿佛一下驟降了十幾度,他條件反射地一哆嗦,偏偏這時,隔壁又不識時務地傳來震耳欲聾的裝修聲,一聲一聲巨響猶如重拳敲在他心上。
郝立成臉色蒼白,他讪讪地:“啊,明帆,這不是天冷了,爸爸回來取幾件衣服。”
很多天沒見到,這個他養大的孩子。
已經又比以前高出了一些,臉上帶着一副眼鏡,
樣子變得有些認不得了。
這副眼鏡對于郝立成來說是陌生的,他記得兒子視力好像很好,根本不近視,但是郝立成現在無暇顧及這個問題,他只想早點脫身。
空氣如結冰般凝滞了半晌。
林辭遇站在門口,目光看都沒看他,他看向牆壁上一個晃動的鐘擺,漠然出聲問:“臨興鎮花園廣場那邊,在建的金域大廈,有個叫吳澤棟的包工頭你認識嗎。”
他的聲音裏沒有任何情緒,聽着就像是父子間的尋常對話,但是郝立成簡直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他不相信林辭遇在和他說話。
見他目瞪口呆的樣子。
林辭遇心裏一陣惡寒。
但是他還是耐着性子,逐字逐句重複了一句:“我問你,花園廣場那邊,在建的金域大廈,有個叫吳澤棟的包工頭你認識嗎?”
雖然郝立成是搞建材生意的,大大小小的人物認識不少。
但是林辭遇說的這個吳澤棟他根本不認識,不但不認識,壓根連聽都沒聽過,但是兒子已經太久沒理他了。郝立成簡直受寵若驚,他趕忙小雞啄米式點頭說:“認識,認識。”
“你告訴他把欠的錢趕緊還了,一句廢話不要多。”林辭遇一字一頓,這個“一句廢話不要多”不知是說包工頭的,還是說給郝立成聽的。
說完這句話,林辭遇看都沒看郝立成一眼,就轉身回了卧室,“嘭”的一聲卧室門又被關上。
郝立成立在當地,脖子上已經冒出冷汗,他摟緊了懷裏的冬衣,迅速離開了這間房屋。
江諾是在簡明芳病了一周之後,見到了那個拎着大包小包來上門來的男人。
這個人之前江諾見過,簡明芳當時就是跟他要錢要不到,還無端的被打,才一下子病倒的。
盡管怒不可遏,江諾還是強抑制住心中的怒火。
無聲無息地把來人讓進門。
然後她搬了個凳子坐在門外,聽着兩個大人說話。
雖然還沒過15歲生日,但是江諾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已經可以分擔家裏的事情。
關于這件事情她想過最壞的結果,如果學費沒有了,沒關系,大不了這個書她不念了,去廠子裏打工。
鄰居家的姐姐,有去打工的,聽說一個月大幾千,夠她和媽媽生活了。
只是這個人又來幹嘛,如果是來生事的,她該怎麽辦,江諾坐在椅子上,揉着手,心裏憤怒和忐忑交織。
男人進了屋,沒坐在已經擺好的椅子上,而是站着,他一反之前的跋扈态度,而是有些卑微地和簡明芳道歉:“大姐,之前我确實莽撞了,那天喝了點酒,做事不周到,今天特地來給你賠個不是。”
江諾記得這人當時在餐車買飯的時候。
大概是覺得自己能當個包工頭,手中有幾個臭錢,神情總是很傲慢。
今天不知道為什麽,裝的像個人了。
這間老式的平房只有二十幾平的空間,三個人都沒說話,只有年久失修的水龍頭在滴答着水。
此刻的簡明芳躺在床上,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看到吳澤棟來拜訪,整個人還是懵的。她實在是想不出,幾天前還目眦盡裂的人,這會怎麽又眉目和善起來了。
“那個簡姐,我之前是因為資金周轉困難,不得已才欠着餐費,現在我來把欠的錢都補上。”男人略帶卑微地說。
其實他根本不是資金周轉問題,真正的情況是,郝立成打通了一些關系,舉報吳澤棟使用違規建築材料,導致他工地上的活被停掉了。
這個叫吳澤棟的人,在建築業混跡多年,也算有點根基,也同樣花了一些功夫和錢財來打聽自己得罪了誰。
輾轉了好幾天,最後打聽到的結果讓他匪夷所思。
打死他,他都不相信,自己得罪的竟然是面前這個一臉病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不少的,賣盒飯的小商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