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回家(一)

回家(一)

吳芬讨厭貓貓狗狗等一切毛茸茸但不能吃的動物。最近和吳芬的關系水深火熱,林非不敢把小貓留在家裏,只好把它帶到學校來。

令林非欣慰的是,小貓很通人性。上課時,林非把它藏在課桌的抽屜裏,它不聲不響地睡覺。等到下課,趁人不注意時,林非帶它去偏僻的綠化帶裏遛彎上廁所。一人一貓的配合相對順利。

林非瞞得過老師,瞞不過坐在身旁的劉溪溪。

趁老張背着大家寫板書,劉溪溪從自己的零食袋裏撕了一塊鹵牛肉伸進抽屜。小貓來者不拒,埋頭苦吃。劉溪溪悄悄揉着貓咪柔軟的腳墊,眼睛笑成了月牙。

見老張轉過身,劉溪溪趕緊縮回了手,撐着下巴。她一邊看着黑板,一邊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林非斜睨了一眼,發現她在筆記本上畫了一只揣手睡覺的小貓。寥寥幾筆就惟妙惟肖。

劉溪溪将筆記本翻過一頁,寫下幾個字推給林非:給貓咪取個名字?浪漫唯美的那種。

林非若無其事地接過筆記本,添了一行字:好好聽講,小心老張剋你。

劉溪溪撅着嘴,收回了筆記本,漫不經心地望着前面的黑板,微微下垂的小狗眼睛散發着迷離的光。沒辦法,在這些數字符號面前,她的大腦就是花崗岩,完全擦不出知識的火花。

下課後,劉溪溪跟着林非的屁股往外走,嘴裏喋喋不休:“我犧牲了這麽多零食,總得有點好處吧。小貓的冠名權歸我啦。”

接下來的兩節政治課,劉溪溪卻一直偷偷翻着語文課本,想從古典名著片段中獲得取名的靈感。

放學的路上。

“我想好了啦,你來猜,”沒等林非回答,劉溪溪原地立正,一手叉腰,一手高舉叉開五指,興奮地念道:“Moon prism power!我就是美貌與智慧并重,愛與正義的水手月亮!”

林非:“……”

劉溪溪:“你真是太笨啦。你看它多像美少女戰士的貓?我決定了,它就叫露娜!”

林非:“……可它是公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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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貓從書包裏探出頭來:“喵。”

劉溪溪抱起小貓,用力地親了親貓頭,親昵地喊:“我不管,就要叫露娜。露娜!”

在路口黏糊了好一會兒,劉溪溪才把露娜還給林非,依依不舍揮手:“露娜,不要忘記我哦。等我明天帶小魚幹來給你吃。”

吉普車照舊在老地點等她。

她見到老馬,腦海裏就浮現出昨天看到的畫面,頓時不忍直視老馬的雙眼。

林非一路上如坐針氈到了李家。沒想到郁容秋候在院門口,接她下車。

沒等林非站穩,郁容秋就迫不及待地分享李旭的進步:“阿旭知道冷熱了。昨晚給他泡腳,他居然說‘燙’。”

看着面色紅潤、喜氣洋洋的郁容秋,林非的大腦又不自覺地開始倒帶:在車裏,馬叔親吻她的耳後時,她的臉頰也是這般紅潤……

大腦不受控制地運轉了幾秒,林非強行按下停止鍵。她不由得自嘲自己沒出息,都已經是三十六歲的老阿姨了,居然還會因為看到這種事情而臉紅心跳。

郁容秋對林非腦海中旖旎的想象絲毫不覺,親昵地挨着她坐在沙發上,說:“非非,多虧了你。阿姨欠你一個大人情,你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一定要和阿姨說啊。”她一邊說着,一邊為林非削蘋果。

林非垂頭,将自己的視線從郁容秋的臉上挪開,放到她的手上。在她白如蔥根的十指間,蘋果艱難笨拙地轉着身,連皮帶肉地跳着脫衣舞。

“阿姨的手笨,不太會料理吃食,你別介意啊。”郁容秋将千辛萬苦削好的蘋果遞給林非。看着手裏幾乎縮水了一半的蘋果,林非想起了韓露關于郁容秋煎牛排的話,心裏不由得失笑。

透過窗戶,林非可以看到院子裏的老馬舉着水槍正在洗車。

他上穿軍綠色背心,下穿卡其色工裝褲。紛紛揚揚的水珠落在他飽滿結實的胸肌和手臂上,順着肌肉線條的起伏彙成一條水流,緩緩流下……

林非忽然理解了郁容秋的選擇。

呸呸呸。

怎麽又轉回這個事了?林非晃了晃腦袋,甩掉少兒不宜的畫面,慌慌張張地跑上了樓。

林非關上門,從書包裏抱出露娜,放在書桌上。

剛從書包出來時,露娜對陌生的環境有些戒備,縮着尾巴東聞西嗅。沒有發現危險,露娜放松戒備,大膽地探索新環境。它邁着短短的四肢,四處探索。它一直探索到書桌的邊緣,那裏正挨着李旭的椅子。

露娜将前爪搭在李旭的手臂上,朝他叫了一聲:“喵。”

李旭沒有回應。

它絲毫不記得這人昨天差點掐死他,契而不舍地呼喚着他,還用爪子交替踩了兩下他的胳膊。

“喵。”踩奶。

“喵。”踩奶。

“喵。”踩奶。

李旭伸手了。他抄起小貓,把它放在自己的雙腿上。林非緊張地看着他的一舉一動,随時準備将小貓奪回來。

他輕輕拍了拍小貓的後背,小貓順勢趴下來。有了柔軟又溫暖的靠墊,它不再叫喚,打了個哈欠,将自己盤成一團,睡覺了。

李旭的右手放在在小貓的肚皮上。小貓圓圓鼓鼓的小肚子在他的手下輕微起伏。李旭低頭看着它,眼神中含着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悲憫。

晚上回家,屋子裏只有王威一人。他頂着一頭新出爐的羊毛卷發,翹着二郎腿看《小李飛刀》。

“你爸媽呢?”

王威一眼不眨地盯着電視屏幕,漫不經心的地回答:“我爸值夜班,我媽去給我爸送夜宵了。”

吳芬不在,林非松了一口氣。她走進自己房間,蹲在床邊打開書包。

露娜似乎明白林非的處境,她從書包裏出來後,就主動鑽進了一個空鞋盒,将自己盤成一團,眯眼打盹兒。林非知道,它在養精蓄銳。等到夜深人靜,它自己會跑出來,肆意在吳芬最珍愛的沙發上蹦迪磨爪。

“你乖乖呆着啊,我去洗個澡,馬上回來陪你玩。”林非用手指輕輕撓了撓貓頭。露娜半閉着眼睛,偏頭蹭了蹭林非的手,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萌得林非的心幾乎都要融化。

等林非洗完澡出來時,王威已經不在沙發上了,陽臺裏傳出小貓恐懼的叫聲。

林非快步走向陽臺。王威不知什麽時候抓到了露娜,正一臉壞笑地玩弄着它。

王威将露娜放在陽臺的欄杆上,右手捏着一根鞋帶,鞋帶的另一頭系在露娜的脖子上,左手拿着一根針,時不時戳一下露娜的肚子,嘴裏催促着:“快走啊,往前走,走個獨木橋我看看。嘻嘻。”

露娜顫抖着身體伏在欄杆上,身上的毛全都炸了起來,對王威哈着氣。它見到林非,又改為細細的哀叫聲。

一股血氣沖向腦門,林非恨不得來一聲河東獅吼,将面前這個熊孩子震到七竅冒煙: “王威,你快放它下來!”

“你可別過來啊,萬一我一緊張沒抓住,貓掉下去,可不能怪我。”

見林非惱怒,王威咧着剛冒胡渣的唇角,更加興奮,用針戳得更狠了。

林非勉強穩定住情緒,問:“你想要什麽?”

王威得意一笑,說:“你要是答應今後幫我寫作業,我就把貓還給你。只要你寫一天,我就幫你保密一天。這交易怎麽樣?”

聽他這麽一說,林非反而冷靜了。她雙手交叉抱臂靠着牆,說:“這種小土貓,菜市場裏五元一只。你這是獅子大開口啊,還想我天天給你寫作業?我養貓被發現了,大不了扔了不養。但要是舅舅發現你的作業都是我寫的,你說,舅舅是揍你揍得更狠,還是罵我罵得更兇?”

王威氣焰滅了一半,梗着脖子問:“那你想怎麽樣。”

林非:“給你兩個選擇:一、把貓還給我,我幫你搞定這星期的作業;二、貓送你,你愛咋咋地,但是今後你再要半夜溜出去打游戲,別怪我不幫你保密。”

陽臺的燈光打在林非的臉上,鍍上了一層冷清的色調。她明明比他矮小,王威卻覺得她身上散發着難以抗拒的氣勢。

王威心裏快速盤算了幾秒,覺得還是選擇一更加劃算。

“那可說好了,一個星期,七天,一天都不能少……啊!”

趁王威的注意力都在林非身上,露娜一個猛撲,張口狠狠地咬住了王威的虎口。王威連連慘叫,瘋狂甩手,露娜就是不肯松口。

狂躁的王威大叫着,用力拽下露娜,揚手将它扔出了陽臺。

還沒來得及叫一聲,露娜就消失在樓下的黑暗中。

“露娜!”

林非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下樓。

樓下是一小片泥地,春天雨水一多,就會長滿膝蓋高的野草。

林非一邊喊着“露娜”,一邊借着微弱的路燈在草叢裏翻來找去。

她的手像篦子一樣來回地篩着草叢,卻一無所獲。想到露娜可能已經回歸了貓星,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哽咽不已:“露娜,對不起,我不該貪心,我不該企圖和他談判。都是我害了你。老林,對不起,我把你送我的禮物弄丢了,嗚嗚嗚……”

與她壓抑的哭聲呼應的,是樓上陽臺裏王威的嚎哭以及剛剛回家的吳芬的大呼小叫。

吳芬對着陽臺外面連聲咒罵:“你這個克爹克媽的喪門星,心腸怎麽這麽黑!你弟弟才幾歲,你就這麽害他!要不是我們給你吃、給你穿、供你上學,你能有今天?我真是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當初就該送你去孤兒院。真是個白眼狼。”

黑暗中,吳芬的咒罵格外清晰,左鄰右舍被驚擾了,不少窗戶的燈光陸續亮起,有人在窗臺上探頭探腦。

吳芬一邊咒罵,一邊扶着王威去醫院。

林非坐在原地,淚水很快被夜風吹幹,被淚洗過的皮膚崩得緊緊的。

她用手撐着地,慢慢站起來,又慢慢地走進筒子樓。漆黑的走廊像一張大嘴将她吞噬。

第二天早晨,睡意朦胧中,臉頰濕乎乎的,她以為是露娜在舔她,喚她起床。她閉着眼睛,嘟囔了一句:“露娜,別鬧,乖乖的。”

夢話說完,她很快就清醒了。外面下雨了,昨晚回來忘了關窗,雨絲飄進陽臺,潤濕了她的枕頭。

她望着被鐵欄分割的天空,逃離這裏的心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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