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家(三)

回家(三)

林非晚上到家時,王建吳芬已經吃過晚飯了,但王威還未歸家。

吳芬将飯菜熱了一遍又一遍,還是沒有等到王威,心情焦灼起來。她對王建說:“天這麽黑了,阿威還沒着家,你說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王建如願晉升為庫管主任。男人就是這麽容易嘚瑟的一種生物。官沒多大,官樣子擺得挺有譜。他靠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雙臂展開搭在沙發背上,擺擺手說:“我看沒什麽問題,最多就是在游戲廳玩過了頭。”

“最近他每天回家準點看《小李飛刀》,就算打游戲也不會這麽晚還不回來。”說到這裏,吳芬的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一屁股坐在王建的邊上,低聲嘀咕,“該不會是遇上割喉匪徒了吧?”

馮家人去廠裏鬧過一場後,廠辦很快出了通告,算是給馮氏兄弟失蹤案敲下了定論:馮氏兄弟慘死于無名匪徒的刀下,連帶着他們卷走的一百萬公款下落不明。最近一段時間,廠裏人心惶惶,連生産線的夜班都取消了。不過,糖廠的訂單量日益減少,取消夜班對效益也沒多大影響。王建沉浸于升職發財的美夢中,對即将來臨的下崗危機一無所知。

越想越怕,吳芬拖着王建往門外走,不停地催促道:“趕緊分頭去找。”走到門口,她又回頭朝林非飚起嗓門:“喪門星,你也出去找。你弟要是出了什麽事,都是你害的。”

林非找了個路燈亮的地方看了一個小時的書,又在附近晃蕩了一圈,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走回家。

她回到家時,王威已經被找到了。

夫妻倆中間夾着王威,三人并排坐在沙發上。

王威慘白着臉,哆嗦着嘴唇,好半天不說一句話。

吳芬扶着他的肩膀:“阿威,你說話啊,是不是遇到壞人了啊?有事要和媽媽說。”

王威摸着自己的脖子,醞釀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話:“媽,你快瞧瞧,我脖子這塊還全不全。”

吳芬看了又摸,在王威的咽喉處發現了一道細長的印子,是利器劃破油皮留下的痕跡。

王建拍了兒子的後腦勺一巴掌:“別讓媽着急,好好說話。”

王威這才後怕得掉起眼淚,抽噎着說:“我放學玩了一會兒游戲,怕回家太晚被你罵,抄了近路,走了南邊那片荒地……忽然一只手從背後扣住我的喉嚨,另一手拿着刀在我的脖子上比劃。他不說話,一直在我耳邊喘着粗氣,吓死人了。要不是剛好有輛車經過,我就沒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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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芬:“那人長什麽樣子,你看清楚了嗎”

王威擤了把鼻涕,說:“他的手勁比爸的還大,那刀刃冰冰涼,我吓得連尿都憋回去了,怎麽還敢回頭看?”

吳芬臉色變得煞白:“一定是那個割喉劫匪,看中了你爸最近剛升職領了獎金,找上你了。”她搖着王建的肩膀,說,“你快去報警啊,讓警察抓他槍斃喽。”

王建坐在原地巋然不動。做了領導,可不能莽撞,一切要有大局觀。這是李廠長說的,他深以為然。

沉思了片刻,王建斟酌着說: “那人知道阿威的行蹤,說明早就清楚咱們家底細。萬一警察沒抓住他,他懷恨在心,先把咱們一鍋端了怎麽辦?”

見吳芬的臉色由白轉青,王建停頓了幾秒,繼續說: “這人和丢失的那一百萬公款可脫不了關系。李廠長為了應對上頭的審計,已經夠煩心了。這時候重翻這潭底的爛泥,我們得好好想想,這麽做合不合适。若是人抓着了、錢要回來了,一切好說。若是人跑了,一百萬還是不知所蹤,上頭反而重視起來了,這不就把李廠長拱到浪口上了麽?”

“那你說怎麽辦?坐在家裏等着人家上門嗎?”吳芬埋怨地看了丈夫一眼,轉身心疼地為王威擦淚,“阿威,別哭了,你先去洗把臉。媽等會兒給你炒個你最愛吃的臘肉筍丁飯啊。”

等王威走開,吳芬看了一眼林非緊閉的房門,眼神中充滿怨毒。

她戳着王建的胸口,怒氣沖沖地說:“我一直說她是掃把星,這回你相信了吧?她遲早要克死我們全家。無論如何,這次一定要讓她搬走。她搬走,家裏清淨,阿威也就安全了。”

吳芬暗自打着盤算,若是林非搬走了,匪徒的注意力說不定就轉移到她身上了。單身姑娘可比半大小子好對付。

王建:“搬走?這一時半會兒能搬到哪裏去?”

“她爸不是留了一處房子嗎?大不了咱們晚點過戶,先讓林非住着。等她去上大學,我們再收回來也不遲。”

“那怎麽能行?那房子又偏又破,怎麽能住人?況且,萬一林非有個好歹,我以後怎麽有臉去見我媽和大姐?”

“我們已經把她養到十八歲,她現在活蹦亂跳的,我們怎麽就對不起你媽和大姐了?阿威是你們王家的獨苗香火,他要是有個萬一,你對得起你媽了嗎?”

王建不知該怎麽回嘴,只是不住地嘆氣。一聲接着一聲的“唉”,拱得吳芬心頭火越燒越旺。

吳芬用力捶着王建,将他的胸口捶得“咚咚咚”響:“阿威要是出點什麽事,我也不活了。”

見王建還是不點頭,吳芬打開衣櫃,将衣裳一件一件往床上扔。

“我的娘哎,你又要幹什麽?”

“總之,有我沒她,有她沒我。我這就收拾衣服,明天天一亮,我就帶阿威回娘家去。”吳芬越說越激動,等看到王威一臉惶然站在門口,又跑過去一把抱住王威,大聲哭了起來。

自從出院之後,林非脾氣日益漸漲,鬧得家裏真是沒有一天消停的。王建靠在牆角垂頭喪氣,兩指不停地揉捏着眉心。

自從林非到他家,他的肩上就架上了一根擔子。一端坐着老婆孩子,一端坐着親姐姐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

日子裏但凡有個風吹草動,老婆孩子那端總是毫無懸念地往下墜。他不覺得這是自己的錯。這個擔子架在放在任何一個男人的肩上,都恐怕是這樣的結果。但是端不平是一回事,直接舍棄一端是另外一回事。此時,王建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的跳,腦子裏的神經亂得就要集體起義。

鬧出這般動靜,躲在房間裏裝睡的林非無論如何也裝不下去了。她走到王建身邊,關切地望着他。

王建欲言又止:“非非,我有個請求……”

“舅舅,我願意搬出去住。”

王建深深地看着眼前肖似長姐的稚嫩臉龐,長嘆一聲,眼角泛了星星點點的淚花:“還是你最懂事,體貼舅舅的難處。你放心,舅舅不會虧待你的。”

出于愧疚心理,王建出錢出力,将老宅重新通了水電,換了結實的門窗。對于這部分花銷,吳芬沒有多嘴,還生怕林非動作太慢,親自為她打包行李。

搬家的那天是個周日。一早吃完早餐,王建借來了一輛三輪車。

吳芬一手一個袋子往車上裝行李,忙得鼻頭上綴滿油汗珠子。将最後的一包枕頭被褥堆上車後,吳芬拉着林非站在樓道裏,假意依依惜別,生怕別人不知道林非要搬走。

樓上樓下聽見動靜,紛紛端着飯碗來湊熱鬧。

吳芬擡手用袖套擦了把汗,轉頭對着鄰居們解釋:“我們家阿威啊,不太懂事,天天在家胡鬧,吵得非非書也看不進,覺也睡不好。這不,我們另外花錢給她找了個清淨的地方,好好備考。”

不明內裏的鄰居點點頭,說:“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一點也馬虎不得。你們可真是厚道人家,對外甥女這樣好。”

将林非送到老宅,王建卸下包裹,留下兩百元生活費,就逃也似的蹬着三輪車離開了。他生怕自己心軟,呆久了又把人和東西拉回去。

林非站在寂靜的院門口,看着王建越來越小的背影,長吐一口氣,低聲呢喃:“老林,我回家了。”

簡單收拾了一下房子,林非背起書包,鎖好房門,邁着輕盈的步子去了附近的一家菜場。

春城的春天,是物産最豐富的季節。許多時令水果都上市了,最受春城人歡迎的,莫過于東山産的白玉枇杷。皮薄肉厚,汁水豐盈,清甜無比,可惜就是比較貴。吳芬偶爾買個小半斤,還要藏在櫃子裏,背着她偷偷給王威吃。

林非逛了幾個水果攤,精心挑了五斤新鮮的枇杷拎回家。

她坐在小院的破花盆上,一邊吹着自由自在的風,一邊惬意地吃着枇杷。

今後的日子裏,再沒有吳芬的呱噪,也沒有王威的騷擾,她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吃自己喜歡的食物。想到這裏,她忍不住笑出聲來。随着她越來越大聲的笑,枇杷的汁水順着嘴角滴到了地上。

林非一口氣吃掉了兩斤枇杷。她敢說,這是她十年以來,吃過最美味的食物。

還剩下三斤枇杷。她洗幹淨了,裝進剛剛順手買的竹籃裏,又摘了幾片槐樹葉鋪在枇杷上。

捧着籃子端詳了片刻,她對這份禮物滿意地點點頭。

這份謝禮是送給馬叔的。

失去露娜的第二天,林非打了個電話。她本想把自己的處境通過郁容秋透露給李正德,給王建施加壓力,她再趁機提出搬出去。湊巧的是,郁容秋還沒起床,電話是馬叔接的。

林非改了主意,試探開口請他幫忙。她本來不抱希望的。畢竟,假扮匪徒去吓唬人這種請求太過離譜。

沒想到,馬叔居然同意了。

似乎覺察出林非的驚訝,馬叔主動解釋了一句:“夫人欠的人情,我替她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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