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總會(一)

夜總會(一)

在市場經濟的沖擊下,聽過許多一夜暴富的新聞後,春城居民的勤勞致富的樸實價值觀逐漸走向了崩塌。按照春城老一輩的說法,1997年,是春城民風民俗堕落的元年。

而堕落的标志,就是老城中心最繁華的地段上,第一家夜總會的開門營業。

在春城最繁華的步行街的黃金地段,有個香港來的老板買下了一塊地皮。原來的老房子拆遷之後,香港老板建了一家名為“春城如夢”的夜總會。

在周圍灰撲撲的矮樓平房的對比下,春城如夢如皇宮一般奢靡華麗。大門高達三米,據說是仿造紫禁城的太和門而建,朱漆門面上鑲着縱橫各九共八十一枚鍍金的門釘。

香港老板崇尚“中西合璧”,大門之外沒有石獅子,而是別出心裁地立了一排金色羅馬柱子。大門兩邊各站兩位西裝革履的年輕門童,左邊一位模特身材,俊秀養眼;右邊一位卻如武大郎般土肥圓,大概是從哪個雜技團裏挖來的小醜演員。奢華巍峨的大門,以及門前顏值對比搶眼的門童,無一不勾引着路人的好奇心,想要進去一探究竟。

表妹在劉家紮穩跟腳之後,又将自己妩媚的枝枝蔓蔓通過夜總會延伸到春城的角角落落。她成了春城如夢第一批女員工,主要的工作職責是賣酒。

在點着香薰的豪華包廂裏,被表妹這般會說話、懂顏色的女郎恭維奉承着,沒有幾位顧客能抹得下面子,不點上幾瓶洋酒。

于是,紅的、白的、琥珀色的,各種裝在貼着外文标簽的水晶酒瓶裏的洋酒,被戴着白手套的年輕服務生從打着射燈的酒櫃裏取出,像恭送侍寝的妃子一樣,送到顧客的面前。

而此時春城如夢的廣播将同時響起:“666號包廂的王總訂購美國進口威士忌一瓶,價值888元,恭祝王總步步高升、大吉大利!”這條信息将循環播放,直至被另一條金額更大的訂單所取代。

沒有哪個男人,享受過一次帝王般的待遇後,還能拒絕得了這種誘惑。

當888元的威士忌喝過了,溫香軟玉們會撒嬌說,這款喝膩了,王總,我們換一款嘛。于是,消費升級就開始了。888元的威士忌只是起點,後面還有1888、3888、5888……總之,這條通向虛榮的路沒有盡頭。

這些內部的消息都是劉溪溪從表妹嘴裏聽來,然後又一字不差地轉述給了林非。林非心裏暗笑,這個銷售套路倒是和十幾年後的直播打賞異曲同工,抓住了每個人都想做榜一大哥的心理。

放學後,劉溪溪拉住林非,眼中閃爍着狡黠的光:“我十八歲生日馬上到了,周末我們去春城如夢慶祝一下,怎麽樣?”

最近劉溪溪被肖麗的明信片打滿了雞血,上課不摸魚看言情小說了,課後主動複習功課寫作業,寫完作業還要再畫兩個小時的圖才睡覺。

她從最近熱播的電視劇《一簾幽夢》中獲得靈感,設計了兩套綠萍同款的衣服:一套是泡泡袖襯衣搭配格子裙,另一套是法式田園風的碎花連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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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現成的明星賣家秀,未出意外,這兩款衣服很受歡迎。清點完定金之後,劉溪溪捂着合不攏的嘴說,她的手裏從來沒有摸過這麽多的現金。

“以前覺得菜市場25元一斤的醬肘子高攀不起,現在有了錢以後,這些不過爾爾嘛。哪怕是春城如夢88元一杯的果汁,咱們也消費得起。”見林非猶疑,劉溪溪搖着她的手,原地踏着小碎步撒嬌:“我們既要學習,又要掙錢,這兩天太辛苦了,就犒勞一下自己嘛。你不是喜歡郭富城嗎?我聽說裏面的服務生比四大天王還好看。”

“你最近語文學得不錯嘛,連‘不過爾爾’也活學活用了。”

林非的腦海裏飄過還是小鮮肉的郭富城、劉德華的臉,隸屬外貌協會的老阿姨心髒漏跳了一拍。劉溪溪見她顧左右而言他,心裏明白她是同意了,蹦蹦跳跳回家去了。

周六晚上八點,春城如夢門前的霓虹準時亮起,粉紅色的燈光打在漢白玉色的羅馬柱上,增添了三分欲語還休的暧昧氛圍。

劉溪溪站在街角,觀望着如夢的大門,踟蹰着不敢向前。

林非笑着推了她的肩膀一把:“昨天還吵着鬧着要來,臨到大門口的怎麽不敢進了?”

話音剛落,林非就率先走向了門童。劉溪溪扭扭捏捏地跟在林非身後,悄悄地打量好友的背影。

在她的強烈要求下,林非終于脫掉了那身洗到發白的校服,換了一套新衣服。不過林非拒絕了劉溪溪推薦的花裏胡哨的蝙蝠衫配踩腳褲,而是穿了一件質感挺闊的白襯衫,下配黑色高腰直筒褲。高挑的腰線讓林非優秀的身材比例一覽無遺,而黑白的色調和她周身清冷的氣質相得益彰,在夜總會喧嚣奢靡的氣氛下,顯得禁欲般吸睛。

以前日日和林非在一起沒有察覺,今天劉溪溪才猛然意識到:林非不是以前的那個林非了。雖然眉眼還是那個眉眼,但是今日的林非,脊梁是那樣的挺拔,讓她不禁聯想起漫天大雪裏的一棵寒松,以最優美的姿态來對抗命運的盤剝。

左邊的模特門童猶疑地看着面前兩個女孩兒,怕她們走錯路般重申了一遍:“這裏是夜總會。”

“你們可沒說僅限男賓哦?”林非指着門口的招牌,坦然地仰頭看着他的眼睛。

“……也是。”

兩位門童對視一眼,然後一左一右握住黃銅門環,拉開大門。

“武大郎”低頭朝對講機說:“女賓兩位。”他又擡頭,試探着問:“兩位有指定的妹妹嗎?”

劉溪溪搶聲:“表妹,我們要表妹來服務。”

在如夢裏工作的女孩用的都是花名,大多都是夢露、莉莉、瑪麗之類的。而表妹用的仍是表妹。她說,每個客人都是她的“好哥哥”。這個說法引得劉溪溪一陣惡心吐槽,同時也讓林非加深了對表妹這個女人不要臉的印象。

未過片刻,穿着包臀亮片抹胸短裙的表妹邁着婀娜的步子走向兩人。她的高跟鞋敲在大堂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且富有節奏的響聲。

待看清顧客的相貌,表妹收斂妩媚的笑,打量着劉溪溪身上熒光色的蝙蝠衫,說:“溪溪,你怎麽來這裏了?是家裏有事嗎?”

“誰和你是一家?我們是來消費的,聽說這裏你的活最好,專門來見識一下。”劉溪溪居高臨下地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嬌小女人,眼神中充滿了嘲諷之色。

聽到這種話,表妹只是笑了笑,眼角微微泛起笑紋,頗有寵辱不驚的風度。

“跟我來吧,我給你們開一個最好的包廂。”表妹在前面領路,林非和劉溪溪跟在後面。

走過富麗堂皇的大堂,表妹帶她們走進一條走廊。走廊鋪着印着大紅大綠牡丹花的地毯,踩在上面,柔軟得像踩在盛夏最茂盛的草坪上。走廊兩側是一扇扇棕紅色的牛皮軟包的門。透過部分敞開的房門,林非看到裏面的裝修和擺設,和她上輩子偶然看過的豪華KTV包廂別無二致。

“你們先玩一會兒,我去給你們拿吃的。”将兩人領進一個位置僻靜的包廂,表妹為她們打開卡拉OK的電源後,準備要走。

“等一下,我們還沒點單呢。怎麽着,上趕着去伺候大款,看不起我們?”劉溪溪喊住表妹。她的語氣冷飕飕的,林非輕捏了一下劉溪溪的手心,被她掙脫了。

“好的。那您要點什麽呢?”表妹依從地單膝跪在茶幾邊上,将一本厚重的酒水單子攤在劉溪溪的面前。她的臉上依然帶着标準化的微笑。但若仔細看她的眼睛,被黑色眼線和眼影濃墨重彩勾勒的丹鳳眼中,甚至閃爍着幾星寵溺的光。

表妹就是這樣,無論劉溪溪如何發脾氣或責難,都總是一副包容寵溺的樣子。劉溪溪只覺得自己的拳頭都打在了棉花上,越發生氣。她使着性子對着酒水單亂點一氣,連人頭馬都點了兩瓶。

表妹沒說什麽,一一記下,然後抱着酒水單離開了。

“你今天是來慶祝生日的,還是踢表妹的館的?”林非看着劉溪溪氣鼓鼓的臉頰,問道。

“都是,她趕走了我媽,我要讓她好看!”

“怎麽個好看法?通過報複性消費來提高她的業績嗎?”

“這……我剛剛在氣頭上,也沒想這麽多啊,”劉溪溪塌下肩膀,心虛地問,“剛剛你看清價格了嗎?那個什麽馬多少錢一瓶?”

“不要88,也不要888,只要8888。”林非語氣淡然地說。

“這麽貴?我們這半個月不僅白幹,還要倒貼啊。”劉溪溪急得熱鍋炒螞蟻一樣,想要開門去追表妹退單,但又拉不下這個臉。

沒過一會兒,包廂的門開了。

兩個長相斯文俊秀的服務生端着托盤,一前一後走進來。

兩人的托盤上都沒有人頭馬,而是果汁、水果、零食,以及一個插好蠟燭的奶油蛋糕。蛋糕面上用巧克力醬淋出了“生日快樂”四個花體字。

服務生們和表妹的姿勢一樣,單膝跪下,小心翼翼地将托盤裏的東西逐一擺在茶幾上。

林非詫異:“我們沒有點這些。”

服務生們将空托盤夾在腋下,朝她們鞠躬。站在前頭那個看起來更老練的服務生說:“表妹姐姐說,今天是劉小姐生日,包廂裏的消費都記在表妹賬上。我叫小虎,您有什麽需要,可以按服務鈴召喚我。”說完,他咧嘴一笑,露出兩粒對稱的小虎牙。

“那她人呢?怎麽不來陪我們?”劉溪溪暗地裏松了一口氣,卻又發現自己在和表妹的鬥争中落了下風,不甘心地追問。

“表妹姐姐是如夢的頭牌,每天都有客人點她的名。今晚的時間已經訂滿了,她托我帶話,祝您生日快樂;還說,她不在,您能玩得更開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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