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總會(二)
夜總會(二)
小虎說完,也不走,小眼巴巴地看着沙發上的兩人。
林非趕緊掏出兩張十元的鈔票。服務生接下小費,再次鞠躬後方才離開。林非不由得在心裏感慨,只要肯花錢,在這裏真的能被當做皇帝伺候啊。
劉溪溪癟着嘴坐在一旁,手指捏着牙簽,不停地戳着奶油蛋糕邊緣的粉色玫瑰裱花。
林非:“你不會真的想要她來陪你過生日吧?”
“我爸常年不在家,以前都是我媽陪我過生日的。她會給我做手擀生日面,面裏還要卧兩個溏心荷包蛋……可是,自從她來了以後,一切都變了。以前我爸從來不罵我的,現在一看見我就嘆氣。也不知道我爸看上她什麽了? ”
“非非,你幫我個忙,就當是送我的生日禮物好嗎?”劉溪溪擡眼看她,“你的小靈通不是能拍照嗎?你幫我拍張表妹陪男人喝酒的醜照,我寄給我爸。等他看清這個女人的真面目,我爸就會回心轉意了。”
被這樣一雙水光盈盈的小狗眼楚楚地望着,林非不忍說出拒絕的話。而且,她也喜歡爽朗大方的肖麗。若是劉溪溪的爸媽能夠因此重歸于好,是最好不過了。
不過,從這裏的裝修和格局來看,顯然如夢很重視隐私。每個包廂的門都關得緊緊的,陌生人怎麽混得進去呢?
林非思索了半響,摁下茶幾上的服務鈴,未過片刻,小虎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垂手恭敬地站在兩人面前。
林非拍了拍身旁的真皮沙發,說:“你坐過來,我們聊聊天。”
對于客人這樣的要求,小虎似乎見怪不怪。他坐在林非和劉溪溪的中間,用水果叉娴熟地将一塊西瓜送到劉溪溪的嘴邊。
劉溪溪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吓得往後挪了半個屁股,臉頰坨紅,頭頂幾乎要冒煙。
林非接過他手上的水果叉放回果盤,說:“先不忙。我們對這裏很好奇,就是想要單純聊聊天。”說着,林非拿出一張百元大鈔,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
小虎只是看了一眼鈔票,矜持地将雙手搭在膝蓋上,說話時虎牙若隐若現:“您有什麽想知道的?”
“今天誰點表妹的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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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來這裏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我不方便透露。要是被經理查出來,我工作就保不住了。”小虎面帶憾色地看了一眼鈔票。
“那這樣吧,你幫我拍張表妹的照片,行不行?至于原因,你就別問了。”林非将小靈通放在他的手裏,又額外加了四張鈔票。
“要表妹和男人喝酒的照片,越親熱越好。”劉溪溪補充了一句。
如夢的服務生沒有底薪,唯一的收入來源就是客人的小費。一筆500元的小費,着實不算少了。小虎用力搓了搓手指,糾結了半響後拿起小靈通和小費,朝林非點點頭,起身推門而出。
“這個生日禮物可讓我大出血,這下你滿意了?”
“滿意!來吧,我們嗨起來!”恢複興致的劉溪溪點了一首《對你愛不完》,跟着MV裏郭富城的動作邊唱邊跳,“對你愛愛愛不完……”
她一邊唱,一邊湊到林非面前,轉着花手邀請她加入。
正襟危坐的林非連連擺手:“我不會……”
盡管她在小虎面前展現出一幅頗有經驗的樣子,那只不過是成年人無師自通的裝模作樣而已。上輩子,她不是在打工,就是在打工的路上。KTV這種費錢又費時間的地方,她僅僅去過一次,是在她拿到工傷賠償後,一時腦子發熱去的。而偏偏就是這一次,她遇到了那個該死的阿俊。
林非的聲音迅速湮沒在震耳欲聾的音響裏。劉溪溪對她拒絕的姿态視若無睹,硬是将她從沙發上架起來,将另一個話筒塞進她的手裏。
林非直手直腳地站着,就像隆冬夜挂在室外凍硬的棉大衣。劉溪溪看出了她的局促,笑着拉住她的雙手,在包廂的舞池裏旋轉。
五顏六色的燈影在旋轉中彙成了一縷縷彩色的光束,朦胧了林非的視線,令她萌生出一種今夕何夕的錯亂感。
不知是第幾首歌,林非已經學會了随着節奏搖擺身體。某個時刻,林非覺得,這個包廂是一個烤箱,而她自己就是一塊黃油,在這裏難以抗拒地融化、融入。
正當劉溪溪拉着林非手舞足蹈唱跳《巴拉巴拉櫻之花》時,包廂的門被人踹開了。
門板撞到牆上,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
林非下意識站到劉溪溪的身前。她從剛剛短暫的無憂無慮中回過神來,一臉戒備地看着門口。卡拉OK裏的原聲還繼續唱着“mi ni ko i sakura ah e ohe and dance with me……”
一個陌生中年男人探頭朝裏掃視了一圈,似乎是沒有看到想要的人,轉身往外走。
這人雖然穿着一身名牌西裝,但顯然和他的尺寸不合,褲腳被踩在腳後跟下,顏色明顯比褲管要深。他蓬頭垢面、胡子拉碴,手裏握着的一瓶廉價二鍋頭,和如夢的奢華體面的氛圍格格不入。
他仰頭喝了一大口酒,搖晃着身體踹開隔壁的門,見是個空房間,脾氣逐漸焦躁,吼叫道:“表妹,賤人,你快給老子出來!”
又是一個找表妹的人?
林非和劉溪溪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走出包廂,跟在男人的身後。
男人一扇一扇踹着門、尋着人,一直到了最裏側、也是最豪華的包廂。這個包廂沒有編號,房門上挂了一個九五至尊的牌子。
未等男人的腳碰到房門,門先開了。男人一腳踢空,一個踉跄,跌坐在地上。
表妹踱着步子走出了包廂,順手立即關上門。她抱臂站在門口,居高臨下對着男人說:“念在您算是我的老客戶,我繼續叫您一聲鄭總。鄭總,我給您留幾分體面,別在這裏鬧事,在保安來之前趕緊走吧。”
“鄭總”拍拍屁股從地上爬了起來,松肩垮胯地站着,嘴一張,露出一口大黃牙:“你把錢還我,我馬上就走。”
濃烈的酒氣迎面撲來,表妹用手掩鼻,極力克制心底的嫌惡:“什麽錢?我可從來不欠賬。”
“鄭總”的态度猛然來了個急轉彎,涕淚交加地控訴:“8888元一瓶酒,喝起來還不如馬尿。搶劫都沒你們掙錢!我還指着這筆錢做生意本錢呢。要不我吐出來,你把錢退給我行不行?”話音剛落,他伸出兩指直戳嗓子眼,喉結上下一滑,彎腰吐出了一灘酸臭粘稠的液體,蓋住了地毯上一朵開得正豔的牡丹花。
表妹急忙往後倒退了兩步,但是腳面上還是不可避免地濺上了嘔吐物。她舒緩沉靜的表情出現了裂痕,呼叫保安時語氣變得驚惶。
“鄭總”徒手抹掉嘴邊的殘留,貼牆席地而坐,大剌剌地伸長雙腿:“反正你們不還錢,我也無路可走。今晚不如在這裏耗着,看誰耗得過誰。”
四個身強力壯的黑衣保安快步跑來,虎視眈眈地圍住他。他們沒想到這人的不要臉程度。他就地在自己的嘔吐物上滾了一圈,惡心得保安像狗拿刺猬一時無處下嘴。
表妹的臉色由白轉青。
見到表妹被搓磨這一幕,劉溪溪通體暢快,小聲在林非的耳邊說:“你看看,別人說得沒錯吧,表妹這樣的女人,見錢眼開,連人家做生意的本錢都騙走了,不知禍害了多少家庭。”
林非沒有回話,看着緊閉的九五至尊的房門陷入思索。動靜越鬧越大,其他包廂的客人要麽探出頭來看熱鬧,要麽怕惹上事提前離場,而九五至尊的客人始終沒有露面。今晚表妹陪的客人是誰呢?小虎是不是還在裏面沒有出來?
經理從走廊盡頭大步走來,不由分說扇了表妹一個嘴巴。表妹被打得頭一偏,厚厚的粉底也無法掩蓋浮起的五指印。
“他娘的,連這點小事都解決不好,白拿我這麽多抽成。”
表妹捂着臉站在一邊,眉頭委屈地擰着,但不敢反駁一句話。
打罵完表妹,經理蹲下來,拍着鄭總的臉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底細。你是哪門子的老總?你大名叫鄭建軍,綽號鄭賴子。上班渾水摸魚,下班吃喝嫖賭。前段時間從糖廠下崗,拿着二十年工齡換來的買斷費在我這裏充大款。”
被拆穿了底細,鄭賴子一臉無所謂。他委地如泥,橫豎耍無賴:“來嘛,來嘛,打死老子。”
經理冷笑一聲,撸起袖子,露出胳膊,叉在腰間。肌肉虬結的手臂上繡着青龍白虎。他朝保安們一瞪眼,保安們立即捏着鼻子圍上去對鄭賴子拳打腳踢。
劉溪溪往後退了兩步,不知是對表妹還是對鄭賴子,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忍。她搖着林非的手,說:“我……不想在這裏呆着了。我們回家吧。”
林非又看了一眼九五至尊的房門,轉身拉着劉溪溪的手往外走。
一個女人披頭散發地沖進來,與林非擦肩而過。
她身上散發的一股不算難聞的酸味,像蒸饅頭的酩味。這是長期做面食的人身上散發味道。
梅枝?她怎麽在這裏?
林非和劉溪溪走出如夢的大門。
門口對面的馬路已經聚集了一排等着拉客的人力三輪車。這個年代,春城的公交系統尚未發育成熟,出租車太貴,便宜又方便的人力三輪車是春城人短程代步的首選。
林非招來一輛人力三輪車,将劉溪溪送到車上。
劉溪溪打了個哈欠:“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嗎?”
林非:“你忘啦?小靈通還在小虎手上呢。你先回去,早點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