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處分(二)

處分(二)

第二天早上,林非剛走進教學樓,就被一幹女生堵在教室門口。

她們紛紛嚷嚷道:“林黑,快退錢!”

林非掃視面前的幾十張面孔。除了站在最前頭的韓露,其他人都是其他班級或年級的,不過是下單和發貨時照過面,約等于陌生人。

被這麽多面露不善的人包圍,林非害怕得緊緊貼在牆上,雙手抱住胸口。背後傳來的冷意讓她打了個激靈。

令她感到一絲溫暖的是,除了毛蜘蛛、韓露和趙思思這三人之外,至少本班的其他同學對她并無明顯敵意。

自從掙了錢之後,她出錢在教室後面建了一個小小的圖書角,托楊紅采購許多課外輔導書和文學名著,供本班同學閱讀。盡管這種行為被毛蜘蛛認為是“顯擺”、“出風頭”,但大多數同學都默默領了林非的情。林非不指望他們能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只要不像今天這些人一樣落井下石,就足夠了。

見林非瞪着倉皇的眼睛只是看着她們不說話,韓露用力戳了一下她的額頭,挑釁地說:“怎麽着?你還想耍賴不成?”

後腦勺磕到牆上,疼痛反而讓林非冷靜了下來。她用指甲用力扣了一下掌心,暗暗告誡自己:林非,別這麽窩囊。

她努力地擡頭挺胸,讓自己的目光平靜而鋒利。

“高一(三)班吳翠翠、高二(五)班李英子,你們只買了第一批粉色公主裙,難道也要退款嗎?”

沒想到林非記性這麽好。吳翠翠和李英子覺得自己的臉被林非鈎子一樣的目光鎖定了,眼神浮現一絲尴尬。

吳翠翠梗着脖子說:“誰知道你以前賣的裙子有沒有問題?要退,就要全部都退。”

李英子立馬接茬:“沒錯,要退就都要退。”她心想,要是跟着鬧一鬧就能把錢拿回來,白得一條裙子,這便宜不賺白不賺。

林非轉眼看向韓露:“那你呢?你不是看不上我的衣服,一件沒買過,也要退款?”

韓露縮了縮脖子,餘光透過走廊上的窗戶,發現坐在教室裏的毛蜘蛛正瞪着她,又挺直了胸膛,迎着林非冷硬的目光說:“都怪你,害得我們班級名聲都臭了。我是在幫班長維護班級名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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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非又再次掃視了一眼人群,高聲但不倉促地說:“我的衣服到底怎麽樣,你們自己心裏清楚。我同意退款,但是你們要把裙子退還給我。”

聽見還要退裙子,有的人心裏不樂意了。李英子第一個冒出意見:“你是不是還想把這些裙子轉賣給其他人?”

“沒錯,禍害了我們,還要去禍害別人,黑心奸商!”

“放心,你們退一件,我當面剪爛一件,決不食言。”

這時候,劉溪溪終于擠進人群,沖着李英子“噼裏啪啦”一陣嘲諷:“別以為旁人看不清楚你的花花腸子。你不就是想要白得一條裙子嘛?為了幾十塊錢做這種事,九年義務和三年高中一共十二年的書都讀到狗肚裏去了。羞不羞?”

畢竟還是高中生,臉皮子還來得及錘煉得那麽厚。李英子被戳中了心思,啞口無言。

林非重申:“今天放學後,奶茶店門口見。一手退貨,一手退款。”

打發完這幫烏合之衆,林非有氣無力地坐回坐位上。

劉溪溪小心翼翼地在她耳邊嘀咕:“真的退錢啊?我們有這麽多錢嗎?”

林非豎起雙肘,用手掌撐着前額,臉朝書桌,喃喃地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楊紅心細,她每次發貨,都會按比例多發幾件,就是為了防備途中的耗損。不過這次弄濕的衣服比較多,多發的那些不夠……”

說到這裏,林非的臉頰因為羞愧而發燙。按道理,衣服弄濕了,就算瑕疵貨,是不該發給客戶的。她一時貪圖省事,用吹風機把衣服吹幹了,表面看不出污漬,混在好衣服裏一起發出去了。

密斯楊說得言之鑿鑿,說明衣服一定被暗中做了手腳。無論如何,得要盡快把所有的衣服召回才行。這也是她堅持要收回衣服的原因。

劉溪溪晃着林非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對方的眼睛:“明明是有人要害我們,想開點,別總是把鍋扣在自己頭上,你不覺得累嗎?”

她轉而自言自語:“這些人也真是貪心,以後無論給多少錢,我也不會為她們設計衣服了。我這麽有才,以後說不定是舉世聞名的設計師。到時候讓她們高攀不起、悔青腸子,切!”

劉溪溪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輕松活潑。一邊說着話,她從抽屜裏抽出一本硬殼筆記本。翻開它,一張明信片平平整整地躺在中間。她把上面的藍天白雲草原看了又看,又蓋上筆記本,把它塞回抽屜的最深處。

看到好友明明很遺憾卻強顏歡笑的樣子,林非感覺有一雙手在不停地擰着她的心髒,痛的她要張開嘴,才能呼吸得過來。

老張出現在教室門口,朝她們倆招手。

“陸主任讓你們去一趟他的辦公室。”老張一邊領着她們朝行政樓走,一邊說。

“張老師,鹵……陸主任該不會真的要開除我們吧?”劉溪溪如驚弓之鳥,膽戰心驚地問。

“不至于這麽糟糕……”老張的話只說了一半。

“那還是挺糟糕的,對吧?”林非問。

心情複雜的老張勉力扯了扯嘴角,沒有回答。

鹵蛋主任坐在辦公桌後,橢圓形的黑臉一臉嚴肅。辦公桌一側,貼牆擺着兩張單人沙發,密斯楊斜倚在離辦公桌更近一張單人沙發上,正随意地撥楞牆角一棵發財樹的葉子。

鹵蛋主任心疼得吸氣:“能不能少霍霍我的發財樹?”

密斯楊冷笑一聲:“呵,在這裏反正發不了財,要發財樹做什麽?”她收回手,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

鹵蛋主任被她說了個沒趣,心裏暗惱,但又不敢真的發火,怕密斯楊真的突然撂挑子走人。

他再過幾年就要退休了,原本想最後再蹦跶蹦跶,跳到副校長的位置,好歹以處級的身份領幾年退休金。經過誓師大會這麽一檔子事,這就別想了。若是再出點幺蛾子,這屆考生的高考成績不理想,他這上班喝茶、下班釣魚的歲月靜好恐怕也要保不住喽。

另一張單人沙發上坐着趙富民。他的右腳纏着繃帶。沙發右側的扶手上靠着一根拐杖。

聽見兩人的嗆聲嗆語,他連忙緩和氣氛:“陸主任桃李滿天下,這才是人生最大的財富。這一點,就算是百萬富翁瞅着也眼紅。今晚兩位來富民餐廳吃飯,我做東。”

這三人說着話時,老張帶着兩位學生到了。

林非站在辦公室的中央。面前三位成年人端坐着,面色陰沉地望着她,令她嗓子發緊。她直挺挺地站着,努力維持平靜的表情。

面對“三堂會審”的架勢,劉溪溪更緊張。她縮着肩膀,手指不停地絞着衣擺,忍不住退後半步,将身體的一半藏在林非的身後。

鹵蛋主任指着另一側牆邊的一張椅子,說:“老張,你坐那兒。”

老張擺擺手,選擇站在自己的學生旁邊。

鹵蛋主任端起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普洱,“噗噗”吐出一口茶葉沫子,醞釀了片刻才緩緩開口:

“你們這個問題啊,影響太壞,性質上比較嚴重,就算開除你們也不為過。但是,學校當以育人為本,念你們之前的表現良好,這次又是初犯,經過研究,決定給你們留校察看的處分,算是給你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說到這裏,他又抿了一口茶,接着說,“但是啊,有三點要求,你們必須做到。第一、深刻反省,向全校師生公開檢讨;第二、在校期間禁止從事營利性活動;第三、向趙思思鄭重道歉,并且賠償醫藥費。”

趙富民忍不住插嘴:“還有住院費……”

鹵蛋主任不悅地瞪了趙富民一眼,後者尴尬一笑後閉嘴。

聽到這裏,老張愕然開口:“陸主任,剛剛您可不是這麽和我說的。情況還沒搞清楚,怎麽處罰決定就這麽快……”

“怎樣才算搞清楚嘛?她們賣衣服掙同學的錢,這不是事實嗎?趙思思穿了她們的衣服就生病了,這不也是事實嗎?”

趙富民又沒忍住:“沒錯,我們家思思現在還躺在醫院裏,手臂上紮着吊水呢。我看着可真是心疼。”

林非仔細觀察趙富民的表情,問:“不僅是外源性皮膚接觸,還有食源性感染也會造成過敏。趙總,您确定趙思思過敏的原因嗎?”

趙富民下意識抖起他的那條好腿,大聲指責:“陸主任,你看看,到這個時候還想要狡辯,學校才給個留校察看,還是太寬容了!”

鹵蛋主任沖趙富民拍了拍桌子,對他總是打斷他的講話表達不滿。趙富民不服氣地将傷腿架在另一條腿上,但沒再吭聲。

“我這個年級主任容易嘛?天天要管五十來個老師和幾百號學生,哪有時間耗在這些細枝末節上?”

老張:“留校察看的處分可是要進檔案,跟着她們一輩子的。要是這種事是小事,還有哪種事是正事,每天給校長泡茶洗杯子嗎?”

“張老師,注意你說話的态度!”鹵蛋主任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滾燙的茶水濺到他的手背,讓他更加羞惱,“她們造成這麽壞的影響,我們學校今年可能連“全市優秀高中”都保不住。沒有開除,已經是學校格外寬容,你們要知足!”

“面子。你就知道面子!”老張的眼睛噴着怒火,往前站了一步,雙手撐在桌面上,緊緊地盯着鹵蛋主任的臉,“學生的前途在你眼裏到底算什麽?”

鹵蛋被氣得通紅,變成一顆喜蛋。

“張老師,我勸你冷靜。越鬧越大,最後吃虧的還是她們。”一旁的密斯楊語氣涼涼地說。

林非看着老張因為憤怒而高聳的肩頭以及嘶啞的咆哮,心想,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願意這樣信任和維護她。發覺這個事實,她心裏暖暖的,沖淡了因為被冤枉而萌生的委屈和憤怒。

“我接受處分。”

當林非平靜地說出這五個字時,老張的肩頭頹然松了。劉溪溪看她的眼神很複雜,像是在看迎着槍口挺身而出的戰友,又像是在看叛徒。

“這才行嘛。”眼見這件事情落聽,鹵蛋主任暗地松了一口氣:今天下班可以放心去釣魚了。

林非:“但是,我有一個請求:處分在三天之後下達生效。”

“電視劇看多了吧?你還想趁這三天翻案不成?”密斯楊冷嘲熱諷。

林非不屑于看她,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鹵蛋主任的跟前,用只有後者才能聽清的聲音說:“如果你不答應,我出門就從教學樓的天臺上跳下去。”

林非緊緊盯着鹵蛋主任的眼睛。她的視線很冷,就像兩根冰錐插在眼中。她努力做出平靜表情,反倒使這種帶着冷意的怒氣更加深沉,就像是暴雨将落之前的靜寂中掠過的一股風。

鹵蛋主任這種人,好大喜功又膽小怕事。他暗自吃驚一個高中女生居然能有這般決絕的氣勢。他心慌意亂地想:若是自己在任期間,出現學生跳樓這種惡性事件,那他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胡亂地摸了摸頭頂并不存在的頭發,強裝鎮定:“行嘛。我去找領導争取一下,哪怕三天不行,一兩天還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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