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處分(三)

處分(三)

老張給了林非和劉溪溪放了一天假,囑咐了幾句,然後放她們從小門離去。

操場隔壁是一片居民小區。自從新開了小門之後,底樓的居民嗅到了商機,打通了自家的院牆,紛紛開起了小賣部、小吃店。

其中一家是個炸串店,門前擺着一個煤竈,竈上架着一口油鍋。老板站在鍋前炸着土豆片。油鍋裏滋啦作響,香氣四溢。

三兩個翻牆逃課的低年級學生徘徊在鍋邊,盯着小串的眼神比油鍋的溫度還要熱烈。

“好久沒吃外婆炸的土豆片了,”劉溪溪砸吧砸吧嘴,“反正錢都要退回去了,不如最後過把瘾。”

她不由分說地拉着林非走進店裏。她看着挂在牆上的菜單,斟酌再三後,才朝老板喊道:“土豆片、年糕、香蕉、火腿腸各來兩串……算了,火腿腸有點貴,不要了。還有,土豆片要麻辣的,香蕉要炸透。”

“好嘞!”老板響亮地應和了一聲。

“非非,你剛剛和鹵蛋說什麽了?我看他的臉色比吃屎還難看。”

“沒什麽。”林非從桌邊的筷筒裏抽出一雙一次性筷子,剝掉塑料皮,遞給劉溪溪。

“好吧,你不想說就算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有辦法。”劉溪溪一手握着一根筷子,撐着兩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非。

“表妹認識的人多。你回去找表妹,問問看她說的富民餐廳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有沒有證據。”

“你是懷疑趙思思的過敏……”

“和我們衣服沒有關系。”

“你憑什麽這麽确定?”

林非心裏有愧,在每個收到瑕疵貨的名字後面做了标記,計劃下一次給她們額外打個折扣作為彌補。她查過收貨清單,趙思思不在标記範圍內。而且剛剛在主任辦公室,她一問過敏源,趙富民就跳腳,更加說明另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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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溪溪恍然大悟,氣憤地将地板跺得“咚咚”響。

老板将炸物端上桌。應劉溪溪的要求,土豆片上額外撒許多辣椒粉,紅豔豔的,讓人食欲大動。

“快趁熱吃。吃飽了才有力氣報仇。”

劉溪溪将一串土豆片橫在嘴邊,竹簽子一拔,薄薄的土豆片盡數歸入嘴中,餘下兩抹紅色的八字胡留在腮邊。

林非将另一串土豆片留給劉溪溪,拿起炸香蕉放在嘴邊輕輕咬了一口。

香蕉裹了面糊在油鍋裏走了一遭,就是完全不一樣的風味。表皮焦香酥脆,內裏軟糯香甜,是她吃過最好吃的香蕉,好吃到她相信了劉溪溪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肚子裏有油水,生活才有意義。

吃完炸串,劉溪溪心情大好。

她攬住林非的肩膀,擁着她朝銀行的方向走去:“最多不就是個留校察看嘛,我們還能高考,錢沒了還能再掙。別哭喪着臉,咱們沒這麽慘。”

劉溪溪的體溫和她的笑容一樣,總是比常人要熱烈幾分。她手掌的熱度,透過布料傳到林非的肩膀,又化作一陣暖流湧入心裏。

見林非的表情沒有那麽凝重,劉溪溪的臉上也漾起了一絲笑模樣。她慶幸道:“幸好我媽不在家,不知道這些破事,否則還不被我氣得要厥過去。別看她外表胖胖乎乎的,裏面的心肝脾肺腎可虛弱了。”

劉溪溪想了想,語氣又一轉:“不對,要是我媽沒走,我也不會鬧出這些事。她也有責任,就算以後知道了,也沒資格責怪我。”

就在劉溪溪的嘀嘀咕咕中,兩人到了銀行,将存折裏的餘額都取了出來。林非特意囑咐櫃員,不要百元大鈔,都要十元或二十元的小面額,方便找零。

一共一萬零八百六十五塊七毛,将一個A4紙大小的牛皮紙袋塞得鼓鼓囊囊。

站在銀行門口,劉溪溪将牛皮紙袋摟在懷裏,仰望着天空感慨萬千:“我可太了不起了。才十八歲,就當過萬元戶啦!”

林非心想,劉溪溪倒是遺傳了她媽媽的好廚藝,做得一手的好雞湯。這碗雞湯,她幹了。

放學的鈴聲響起後,學生三三兩兩走出校門。

韓露領着李英子等一幹要退款的女生往外走。

“張老師偏袒這兩人,給她們放了假。我看吶,這兩人肯定跑了,估計是沒戲喽。”韓露唯恐天下不亂。

一個低年級的女生哭唧唧:“啊,那可怎麽辦?我媽還因為我亂花錢打了我一頓呢,今天要是不把錢拿家去,估計晚上又是一頓竹筍炒肉。”

另一個高個子女生捏着拳頭:“別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不信她們不回學校上課。”

“要不我們幹脆去她們家堵她們吧?讓街坊鄰居也看看她們的德行。”

“等等,她們沒跑,已經在等我們了。”吳翠翠指着奶茶店的方向,驚訝地高呼。

奶茶店門口的空地上擺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放着一本筆記本、一個從奶茶店借來的喇叭和一把剪刀,桌腿邊放了兩個大竹筐。林非和劉溪溪并排坐在桌前,齊齊地望向她們走來的方向。

林非對着喇叭喊道:“我們說到做到,請大家不要聽信別人的調撥離間。麻煩大家排成一列,一個一個來。”

劉溪溪負責收衣服。她一手接過衣服,另一手送上剪刀,咔嚓一聲剪出一個大洞,然後扔進桌下的竹筐內。收回衣服後,林非負責核對和退錢。每遞出一筆退款,她就在名單上劃一道紅線。

兩人分工配合,有條不紊。沒過一會兒,竹筐內的衣服已經滿得溢出來。劉溪溪眼也不眨,直接将剪過的衣服扔到地上。

剛剛還懷疑她們人品的女生心底萌生出了一絲感動:似乎她們也不像密斯楊說得那麽壞。就算是國營的百貨公司,也不一定能做到這個程度。說她們是奸商,會不會有點太過分了?

再看到被棄之敝履的衣服,有的女生心生不忍:這些衣服是多麽好看呀?自己穿上新衣服的那一天,心情是多麽愉快?大好的青春年華,為什麽非要穿着灰撲撲的校服,穿得好看一點有什麽錯呢?僅僅因為是學生,她們就要被剝奪美的權利了嗎?

吳翠翠從劉溪溪的剪刀下搶回衣服,磕磕巴巴地說:“還是算了。你們的衣服挺好看的,這麽糟蹋可惜了。”

說完,她抱着衣服扭頭跑了。

吳翠翠離開之後,又有部分女生決定選擇留下衣服。林非确認她們的衣服不是那批瑕疵貨,于是沒有堅持。

忙活了兩個多小時,人已走空,牛皮紙袋已經幹癟。她們的腳邊堆滿了破衣服。

劉溪溪蹲在地上,将衣服撿起來,一件件攤在桌子上認真疊好。趁林非沒注意時,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這可是她傾注了無數心血設計出來的衣服啊,就像她的孩子一樣令她自豪。而今天她親手一刀一刀将它們殺死,她怎麽能夠不心痛?

林非将牛皮紙袋朝下抖了抖,掉出了最後四個鋼镚。她去奶茶店點了兩杯珍珠奶茶。

假意沒有發覺劉溪溪發紅的眼眶,林非将奶茶放在她的面前,故作輕松地說:“不錯,居然還剩了點錢,我們不至于資不抵債。”

“她們很喜歡我的衣服,對不對?”

“溪溪,相信我,以後你一定是個大設計師。”

劉溪溪拿起奶茶,對着吸管用力嘬了一口奶茶。

“你看,晚霞哎!”她伸手指向天際。

無邊無際的晚霞如鮮血一樣潑在天空,正如她們的1997年,熱烈又殘忍。

***

和劉溪溪分別後,林非獨自往家走去。

拐進家門口的那條小巷,自家牆上的大黃鴨那兩只混沌的眼睛,茫茫然地望着她回家的方向。她努力地瞪大雙眼,企圖在暮色中看清它的眉眼。

她看得太過入神,以至于沒有注意圍牆拐角處可疑的人影。

待她剛剛打開門鎖,埋伏在圍牆拐角處的四個年輕小夥就一擁而上,破門而入。

沒等她反應過來,兩人左右反剪她的胳膊,将她押在牆角動彈不得。

另外兩人跑進跑出、翻箱倒櫃。犄角旮旯都不放過,連廚房裏米缸都要伸手插進去掏一掏。

他們服裝各異,但都穿着統一的白色背帶圍裙。林非看到他們胸口繡的四個紅字——“富民餐廳”,就猜到了來者何意。

趙富民住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從外面走進來。

一個眉心長滿粉刺的服務員跑到他跟前彙報:“老板,俺找過了,家裏沒有錢。”

趙富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将傷腳搭在茶幾上,用拐杖的另一頭挑起林非的下巴:“銀行存折呢?交出來。”

林非用力偏頭避開髒兮兮的拐杖,看了一眼書包。

趙富民用拐杖穿過書包帶,将它挑到自己肚子上。他拉開拉鏈,粗魯地将書包倒過來,筆筆本本散落一地,包括那只小靈通。

“呦,用這麽高檔的小靈通,家裏還能沒錢?”他撿起小靈通,在手心裏掂了掂,然後揣進兜裏。

趙富民用他那只好腳将地上的書本撥楞開,一臉驚喜地彎腰撿起被書本蓋住的存折。

他打開看了一眼,臉色由晴轉陰,旋即将存折扔到林非臉上。

趙富民瞪圓小豬眼一樣小的眼睛,腮邊的肉因為激動而微微顫動:“錢呢?那麽多錢都被你藏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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