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調查(二)

調查(二)

見曹警官他們這麽忙,林非不好意思添亂,和馬叔一起離開派出所。

馬叔:“你知道那人是誰。”他說的是肯定句。

林非點頭又搖頭:“但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我要去找他問個清楚。”

“去哪裏?”馬叔已經跨上了三輪車。

林非想起來時路上的颠簸,胃裏湧上一股惡心。她支支吾吾地說:“要不,我們還是走路去吧。我想去一趟醫院。”

馬叔看着她捂着胃的手,了然一笑,說:“醫院可不算近。你稍微等我一下。”

沒過一會兒,一輛黑色的桑塔納停在林非的面前。

除了車牌,這輛桑塔納和綁架李旭的那輛一模一樣。林非感到一陣心悸,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怎麽了?”馬叔搖下車窗,關切地問她。

林非勉強笑笑,說:“沒事。”再挑,就顯得太矯情了。林非快步繞過車頭,拉開副駕坐了上去。

“剛好附近有個熟人,找他借了一輛車,”馬叔拉開手剎,撫動方向盤,又解釋道,“其實也算不上熟人,是糖廠的債主。糖廠賒了他幾萬元的甘蔗。他時不時來廠裏要債,一來二去混了個臉熟。”

林非咋舌:這年頭,欠債的反而比債主要橫。

像是看出了林非的想法,馬叔笑了笑,說:“這世道可真是奇怪。你欠我,我欠他,他欠你。你不還錢,我不還錢,他也不還錢。大家都是一個網兜裏的蝦米,誰也別想掙開。”

馬叔的東拉西扯讓車裏的氣氛變得輕松,讓林非有了聊天的欲望。

“馬叔,李旭最近都沒上學。你知道他在哪裏嗎?”林非接受了馬叔的幫助,就算答應了郁容秋的條件。正好趁這個機會多了解一點他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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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他每天背着書包按點出門、到點回家,我們都沒有懷疑,直到夫人接到學校的電話。我出去找過,發現他整日泡在一家叫什麽情人網吧裏。我沒讀過幾年書,不懂那叫電腦的玩意兒有什麽好玩的,屏幕那麽小,眼都看花了。或許你們年輕人更能聊得來。”

一邊說着,馬叔撥下轉向燈,掃了一眼右側的後視鏡,然後不緊不慢地朝右拐,引得後面心急的司機狂按喇叭。

“謝謝。”林非知道,他是刻意開得這麽慢。盡管開得這麽這麽慢,林非的雙手還是緊緊捏着胸前的安全帶。

“看起來你不喜歡桑塔納?”

林非剛想說是,忽然想到最初病房裏自己對李正德的承諾,改口道:“可能是昨晚沒睡好,有點暈車。”

除去那次被綁架,這是她第一次坐桑塔納。如果那段記憶“被忘卻”了,她沒有理由對第一次坐的車反感。

“多坐幾次就不會暈了。”說完這句話,馬叔不再多言,專注地看着路的前方。

看着馬叔一絲不茍的側臉,林非心裏總覺得別扭:今日的馬叔似乎健談了一點。

兩人到了醫院。

林非徑直去了住院部。

值班的小護士聽說她找梅枝,立即揪住她不放:“病人偷偷跑了,欠着一大堆賬單沒付呢。”

她緊緊拽着林非的袖子,朝值班室喊道:“護士長,76床的家屬出現了,快來啊。”

護士長匆匆跑過來,打量了林非一眼,拍開小護士的手埋怨她:“你這孩子,做事這麽莽莽撞撞的。76床只有一個兒子,哪有年輕的女家屬?”

小護士吐了吐舌頭,端起手邊擺滿吊瓶和針劑的托盤跑進了隔壁的病房。

林非望着空空的床鋪,問:“她什麽時候走的?”

“三天前,做完最後一次顴骨修複手術,麻醉剛過,趁着半夜值班護士打瞌睡跑的,”護士長的眼神中含着欲語還休的期待,“她還欠了三千的手術費沒交。醫院把這損失記在我們科室賬上,按人頭平攤,大家這大半個月都白幹了。”

林非垂在身側的手搓了搓褲縫,低下頭,沒有接茬。要是三天前知道這事,她或許能墊上。但是現在,她身無分文,兜比臉還幹淨。

護士長見林非這一身樸素打扮,心裏笑話自己熬夜昏了頭,居然好意思找非親非故的小姑娘要錢。

“沒事就回去吧。”護士長用笑來掩蓋尴尬,轉身朝值班室走。

林非:“疼嗎?”

護士長回頭,不明所以。

“她會不會很疼?”林非覺得自己的嗓子發緊,說出的字像是從喉嚨裏一絲一絲擠出來的。

“疼。但有時候,窮比疼還難治。”護士長吐一口氣。說出這句話時,她好像在心底接受了這筆壞賬,走路的步子輕松了幾分。

林非頹喪地坐在住院部門前的臺階上。

住院大樓的每扇窗戶亮起了燈。燈光和病房的牆壁一樣,都是千篇一律的蒼白。不知為何,她想起了如夢包廂裏閃爍旋轉的七彩燈球。不久前,自己沉浸在令人眩暈的燈光裏,豪爽地将小費拍在小虎面前。現在回想,當時的得意忘形是多麽令人羞愧。

在和護士長說話時,馬叔不知道去了哪裏。這會兒,他又出現了。

他見林非坐在髒兮兮的水泥地上,皺了皺眉頭。雖說五月已過半,最近兩天的夜裏總是下雨,氣溫還在低處徘徊,他脫下自己的夾克,鋪在臺階上,然後坐了下來。

“地上濕氣重,坐這裏。”馬叔留了一半的位置給林非。

林非小聲道謝,但沒有挪動屁股。

“我沒有看錯你。”馬叔前言不搭後語地說。

林非擡頭。馬叔的面容在夜色中朦胧不清。

“善良的人會得到老天眷顧的,”馬叔将一張紙擱她的膝頭,站起來說,“我還有件事要去辦,接下來就不能陪你跑來跑去了。不過相信我,趙富民不會再來找你麻煩了。”

馬叔的背影消融在朦胧的燈光裏。

林非摸了摸那張紙,邊緣凹凸不齊,是從一個本子上撕下來的。借着大樓裏透出的光,林非勉強看清上面的文字。這是一張病歷紙。

林非小心将病歷紙疊好,然後收起地上的夾克。她摸到袖口,手感粗糙——手腕內側的布料已經被磨得起了毛。

路過急診大廳時,林非又看到了韓放。

他像炸毛的小貓一樣朝小武龇牙:“警察辦案要将證據。哪雙眼睛看到是老子幹的?如果是我,非得砍他一只手才行,哪能這麽輕易就放過他?”

曹警官從診療室裏走出來,說:“對啊,我倒很好奇,你這次為什麽放了他一馬?”

韓放的瞳孔放大,襯得眼睛更大更圓:“曹警官,別在這裏套我話,我什麽都不知道,他被打了是他自己活該,誰讓他手腳不幹淨。”

他拿出皮夾,掏出全部的現金塞進小武懷裏,“我就當做慈善了,拿去給那條死魚治病。”

說完,他雙手插兜,“叮鈴咣當”地往外走。

林非後退兩步,躲在牆角的陰影裏,避免被他看到。

韓放鑽進一輛紅旗,揚長而去。

小武雙手捧着錢,愣愣怔怔地不知該如何處理這筆錢。

曹警官掏出自己的皮夾,抽出大半的鈔票放在那沓現金上面,說:“難得韓不放松口,還吐了一口出來。這些趕緊拿去給俞年年交手術費。”

第二天,林非從朦胧中醒來時,被湊在眼前的大臉吓得立刻清醒了。

林非給了劉溪溪一套備用鑰匙,但她也沒想到後者一大早會出現在自己的枕頭邊上。

劉溪溪趴在床邊,笑嘻嘻地看她:“太陽都曬屁股啦,你怎麽比我還懶。”

最近幾天心力憔悴,林非昨夜睡得格外沉,一覺醒來快要中午。

劉溪溪拉着她起床,嘴裏不住地催促:“快起床,晚了就看不上好戲了。”

“什麽好戲?”林非一頭霧水。

“先別問,跟着我走就行。”

劉溪溪跑進跑出,為她取來幹淨的衣褲,還幫她倒洗臉水擠牙膏,比貼身丫鬟還貼心。

不出十分鐘,林非就收拾齊整,跟着劉溪溪一起騎車出門。

她們停在了富民餐廳門前馬路的對面。

劉溪溪變魔術似的從書包裏掏出一個鋁飯盒。打開蓋子,裏面整齊躺着八個大燒麥。這是她去林非家的路上買的,一直捂在書包裏,現在還有餘溫。

“來來來,我們一邊吃一邊看。”

沒到飯點,糖廠的工人還被困在生産線上,無人出來吃飯。但富民餐廳門口卻比正午十二點還要熱鬧。

三個穿着土藍色工商局制服的年輕人走進走出,從後廚往外一箱一箱搬着東西。四個服務員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劉溪溪主動解說:“表妹昨天去工商局舉報趙富民啦。工商局裏有熟人,答應今天來查抄富民餐廳。”

“表妹的熟人是那個人嗎?”林非指着站在門口指揮的中年男人。他也穿着工商局的制服,從肩章上看明顯比另外三個級別要高。

“嗯,表妹說他是食品安全科的科長,整個春城的餐館都歸他管,”劉溪溪湊到林非的耳邊,“為了這個,表妹送了他一瓶好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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