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鏡仙(9)

鏡仙(9)

鏡仙擡眼笑了笑,目光從祝玉胸前的若隐若現跟手臂上的傷痕掠過,笑意又減淡幾分。

她從嗓子裏發出像水琴一樣,忽遠忽近的聲音:“好,我唯一的主人。只是你現在是不是該換件衣裳?再去看看醫生?”

在方才的博弈中,祝玉的衣物基本都被玻璃碎片劃開了,身上只剩下了堪堪能遮住重點的碎布片。

鏡仙能将重巒疊嶂的玻璃收回身體裏,但已經撕破衣服卻沒辦法複原了。

聽她這麽說,祝玉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衣不蔽體的事實。

她燒紅了臉,黑漆漆的眼眸嗔怪的看向鏡仙,“我去換衣服,你不許跑哦!”

現在的祝玉就跟玩具被家長沒收過的孩童一樣,心裏的不安跟擔心頗盛。

必須要鏡仙一次又一次的保證自己不會離開才行。

“真拿你沒辦法。”

小鏡仙哼了一聲,低頭用琉璃一樣的手指,沾了點祝玉之前被刮破流在她身上的血跡。

她把氧化後變得有些粘稠、顏色發深的血跡往眉心一蹭,在那裏留下梅花瓣一樣的紅痕。

接着鏡仙擡頭,露出一個有些激動的表情:“你能感覺到嗎?臨時血咒締結完成了。三天內我都不能重新進入鏡子中。”

她洋洋自得道:“我還是第一次締結血咒,沒想到一下子就成功了。”

作為供給血液的一方,祝玉的感覺比她要明顯許多。

那一瞬間,她的身體像是整個貼在冰冷的玻璃上一樣,或者說被裝進了冰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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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祝玉也感覺到,自己與鏡仙之間的羁絆更深了。

就像是玩游戲時,能在小地圖上随時看見隊友的方位一樣。

此時祝玉閉上眼睛光靠冥想,就能在腦海裏構想出小鏡仙此時在哪裏、做什麽的畫面。

見她表情微動,情緒變得鎮定許多,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再偏執後。

小鏡仙松了口氣,“現在去換衣服吧,主人都快走.光了。”

接連被提到自己此時不甚雅觀的衣着,祝玉心中的郁悶越來越深。

她幽幽的看向鏡仙,語氣淡淡,破罐子破摔道:“你又不是沒見過。”

小鏡仙的話語權,瞬間被很壞很壞的人類剝奪。

憋了半天吐出一句:“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祝玉家玄關處放着穿衣鏡、卧室裏放着化妝鏡、衛生間裏有洗漱鏡……

甚至客廳的茶幾上還放着跟裝飾幹花作搭配的小鏡子。

每一扇鏡子都是鏡仙的一處歇腳點。

夏天天熱,再加上祝玉一個人住,平時就穿着吊帶短褲在家來來去去。

甚至有時祝玉忘了拿浴巾,還會直接披散着淋漓的短發,赤.裸的在家裏踱步。

她說的是事實,該看不該看的,差不多也都被鏡仙看過了……

“你想看可以直接提出來,我身材很好的。”

祝玉賺了嘴上的甜頭,整個人神采飛揚,眉眼間的喪氣都減少許多。

她施施然走下床,打開衣櫃換衣服。

祝玉避開了鏡仙的眼睛,但是卻沒有特意避開衣櫃裏的鏡面。

她一件一件的換衣服,腦子裏呈現出了鏡仙目不轉睛的望着這個方向的畫面。

祝玉心裏熱騰騰的,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換的衣服。

等她回到床上時,整個身體都像是被熱水澆過一樣。

又紅,又燙。

但祝玉也知道,鏡仙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帶任何澀欲,只是在審視、在觀察。

等祝玉換完衣服,重新坐回床上。

鏡仙主動靠近了一些,躺平後施施然的翹着腳。

她偏頭看向祝玉,燈光在臉上反射出點點亮光。

鏡仙:“我不喜歡在人前出現,但也不想傷害到你。

現在血契已成,我們有三天時間可以見面。

你想好要做什麽、聊什麽了嗎?”

漂亮精致的琉璃美人用溫軟的聲音這麽說着,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這會不會是一種邀請。

祝玉在溫泉山莊旅行時,晚上睡不着,監控也看不到鏡仙出現的畫面時,閑的無聊把之前晚上迷糊聽完的顏色小說賞讀了一遍。

上面女主對女二說完差不多的話,下一步就直接開始做了。

心愛的女人就在身側,祝玉也想做小說裏寫的那種事。

但是理智告訴她,自己更想鏡仙在三天後、血契消失時,還會自主、自願的從鏡子中出來。

于是,她忍下了那些無法宣之于口的欲.念。

決定先從聊天,讓鏡仙開始适應自己的存在,喜歡外面的生活。

最好能在三天之後,樂不思蜀、舍不得回到鏡子裏。

祝玉霎時間想了很多很多,她斜斜的倚在床頭:“我想知道像你這樣存在物品裏的詭異存在,地球上還有多少?”

鏡仙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問什麽。

她哈哈笑道:“你喜歡看恐怖片,所以是想問筆仙、碟仙是否真的存在對吧。

據我所知,其他東西應該是沒有的。

甚至連寄宿在鏡子裏的生命都只有我一個。”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我說的僅限我活動過的範圍,其他地方接觸不到我就不知道了。”

她是一只嚴謹的鏡子。

其實對問題的這個答案,祝玉其實并不是特別在意。

她是專一且知足的人,既然認準了心中的白月光女鬼。

那以後關心在意的,也只有鏡仙一位了。

無論是筆仙、碟仙、手機仙、電腦仙……

就算再符合她審美的付喪神,出現在祝玉眼前。

她也會不為所動。

見鏡仙恢複到了碎碎念的日常。

祝玉眼角微彎的點了點頭。

她繼續問道:“那你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現的嗎?我很好奇。”

說話時,她翻了個身,悄悄用腿貼着鏡仙,一邊在心裏暗喜、一邊努力去記住她身上冰涼的體溫。

“這個我得想一想,過去太久太久了。”

鏡仙轉頭看向化妝鏡。

原本透明澄澈眼眸中,漸漸升起一道暗黑色的漩渦。

祝玉在旁邊看着,只覺無邊無垠的黑洞在她眼中展開。

她心裏一緊,有些害怕的再度攥住鏡仙的手,害怕她進入另一個世界。

幾分鐘過去,鏡仙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的面色變得凝重而又驚懼,像是第一次聽說一樣:“是血…我從女人們充滿痛苦和絕望的血液中誕生……”

鏡仙存活了成百上千年,她無時無刻不在透過‘鏡面’觀察外部世界。

但是真實的日常生活中。

有趣的時間少、需要記錄的事物也不多,大部分時間都無事發生。

于是鏡仙為了把更有價值的畫面保存起來,她将時間塌縮折疊,藏匿在了無數面鏡子中。

無趣的、麻木的、痛苦的回憶全都被她故意隐藏起來。

所以才能保持着孩童心性和少女的天真。

其中關于‘誕生’的記憶,鏡仙已經有幾百年未曾觸碰過了。

只是依稀記得,那是她最黑暗的一段時光。

比被人砸碎扔進垃圾場這種事,還要讓她焦躁、破碎、痛苦十萬倍。

鏡仙緩了緩神,主動靠在祝玉身上索求溫度。

而後娓娓道來:“第一次生出意識時,是在冷宮裏……”

那時她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青銅鏡,鏡面不大、甚至帶着不明不白的鏽跡。

被人安置在了冷宮中,給即将上路的女人用來做生命中最後一段時光的梳洗打扮。

在華國古代大部分時間中,女人的地位都很低很低。

她那時候還不太明白人類的語言,也分不清自己具體誕生與哪個朝代。

當時她什麽能力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無數個或貌美或平庸的女人,憔悴、痛苦、滿身病容的坐在自己面前。

有人飲下鸠酒,口吐烏血。

有人懸梁于空,死得猙獰。有人到死都在幻想帝王的寵愛。

有人由劊子手行刑,溫熱的血甚至能濺到幾丈遠之外的鏡面上。

當然更多的人,是在缺衣短食、疾病纏身、無人問津中活活餓死病死的。

冷宮是整個古代王朝最殘酷、最黑暗的地方。

進入這裏的女人,曾經都或多或少受過寵.幸,但是不得善終。

随着王朝更疊,死的人也越來越多。

久而久之,整個房間裏的痛苦、絕望、無助也變得越來越盛,當一個人撞向鏡仙身邊的柱子,獻血濺了半張鏡面時。

鏡仙真正的蘇醒了、誕生了。

在某個無風亦無星的夜晚,她走出鏡面。

推倒了燃着的燭火,把整個冷宮一把火燒了個一幹二淨。

可是,無濟于事。

冷宮沒了,那些女人就被送入了牢獄,她們的怨氣和憤怒依舊在世界上空彌散。

鏡仙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卻也無法擺脫,于是她便假裝自己被鏽跡腐蝕殆盡,無論宮人如何打磨,都照不出半個人影。

銅制的鏡體被重新煉成金屬,鏡仙失去了本體。

她的一縷游魂,不得不在民間無數扇鏡子中輾轉。

以第三客體的視角,觀察跟傾聽着人類的聲音。

大概在明朝後期,看遍世間百态,也開始厭惡那樣颠沛流離的生活了。

這才選擇了久久的停留在一位富商,一生都未出閣的女兒的檀木琉璃鏡中。

待得久了,鏡仙與這扇琉璃鏡融合,也就變成了現在流落到祝玉手中的仕女簪花鏡。

到了現代社會,鏡仙幾經周轉,流到了古董商手中。

因為她喜歡保持幹淨,沒事就會偷偷把自己擦幹淨。

碎掉的鏡面重組、朽了的木頭重煥新生,甚至連雕花縫隙的髒污都會被她清理。

除了那位富商女兒留下的雪裏賞梅圖外,任何人在她身上造成的痕跡都會被複原。

這就導致所有懂行的古董商,都一致覺得她是仿古的贗品。

會像王嬸家一樣,認為這面鏡子雖然用材紮實。

但只有背後那張揭不下來的仕女工筆畫,是實打實的老貨,賣不上什麽價格。

聽完鏡仙的陳述,兩人都沉默下來。

祝玉沒有想到,明明這麽開心快樂的鏡仙,過去竟然充斥着淋漓的、赤紅的血。

早知道她就不問了。

祝玉把說着說着,情緒越來越萎靡,現在歪在自己肩膀上的鏡仙抱了兩下。

她想轉移一下鏡仙的注意力,讓她不要這麽難過。

于是斟酌着開口問道:“那位富商女兒你還記不記得。

你從來沒在她面前出現過嗎?”

“沒有…”鏡仙眸光閃了閃,擡眼去看祝玉。

語氣不确定道:“不過我記得好像在她步入老年,即将離世的時候。一直看着我的方向,像是能看到我一樣。”

忽然,她的動作僵住。

擡手摸了摸祝玉的右邊耳垂,“你這裏有顆淡紅色的小痣,我記得小姐也有!”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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