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追捕
追捕
身邊傳來煙味,三三兩兩的人抽着劣質的煙,有時候,人需要一些東西麻痹自己。
陳笑也想,可他還有一個孩子,他是孩子的全部,必須堅強起來。他小心捂着孩子的鼻子,抱着他走到了外面,擡眼就看到那個人。
對面那個人,陳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他抱着孩子,瘋狂往外跑,何潛行伸出手,被他靈巧地閃開。四周是青紗帳般的蘆葦,陳笑鑽到裏面,細長的葉子不斷抽打着他的臉,他只是死死地護住孩子。
何潛行并不着急,他只是吩咐所有人,将四面都圍住,再漸漸縮小包圍圈。
陳笑很快就聽到了,悉悉索索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朝他包圍過來,好像每一處都有人把守,他蹲了下來,希望他們能不要發現。
尋尋突然哭了起來。
他向來乖巧,好像知道父親極累,連哭泣都是小小抽一下。此刻,卻像是感受到父親的焦急,他從未哭得如此大聲。陳笑想要捂住他的嘴,舍不得,來不及,這聲音蓋過一切,很快,陳笑面前的蘆葦,就被人撥開了,何潛行走了出來。
陳笑不再躲藏,他站起身。
再次見面,他不想矮人一截。
說來也怪,尋尋看到何潛行,竟然漸漸止住了哭聲。
“好久不見。”陳笑平靜地說,只是他抱着孩子的手不停顫抖着,出賣了他。
“你的手怎麽了?”何潛行一直盯着他的手,陳笑的左手,抖得像是白楊樹上僅存的樹葉。
陳笑看了眼自己的左手,這種情況已經很久了,有時還會抽痛:“神經出了點問題,不過不要緊,問題不大。”
“我以為你過的很好。”何潛行說,他的眼睛黑的像是海面上最濃厚的暴風雨,“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落水狗都比你好上一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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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何總現在是要痛打落水狗了?”陳笑緊緊抱着孩子,用盡他所有的力氣,迎接那黑色的風暴,“打完了,可以讓我離開嗎?”
“你抱着我的兒子,還想到哪去?”何潛行一步步走進他,越近,越能看清陳笑臉上細微的新鮮傷口,他克制住自己想要撫摸上去的沖動,“你自己清楚,留在我身邊才是最好的選擇。”
陳笑知道,何潛行說的一點不錯,留在他的身邊,他能一直過着優渥的生活,即使哪天被打發走了,也能得到一筆不菲的分手費,就像何總曾經無數個情人那樣,只是,有些東西是不能放棄的——“尋尋是我的兒子。”他說。
——我不會拿他,來換我的榮華富貴,誰也奪不走他。
“叫尋尋啊。”何潛行似在玩味,陳笑卻感受到幾十米的海浪披頭蓋來,“讓我的兒子叫別人爹,陳笑,你可真是好樣的。”
“杜悅本來就是我朋友。”陳笑解釋,人家再自己最困難的時候收留了自己,千萬別連累人家,“讓他做孩子幹爹有什麽不行?”
“幹爹?他很快就不是了。”何潛行清晰感受到,他語氣中的維護,如果不是杜悅在陳笑最困難的時候收留了他,他不介意直接擠兌那個小公司破産,“從今天起,你再也見不到他 。”
“你把他怎麽了?”陳笑焦急地說,他佯裝的鎮定終于被全數擊破。
“再你心裏,我就是這樣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何潛行一字一頓,“我對他怎麽樣,取決于你。陳笑,你不去見他,他就不會怎麽樣。”
陳笑的心放下了一半。何潛行向來一諾千金,他說不會拿杜悅怎麽樣,杜悅就不會怎麽樣。
“我再也不會和他聯系。”陳笑顫抖着,“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走?”何潛行仿佛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陳笑,你是不還沒明白你的立場?”
“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談條件。”何潛行漫不經心地插着兜,他的視線,一分一秒都不願意從陳笑身上挪開,确認了他沒有其他地方受傷,只是臉上被劃了幾道,何潛行說,“你要走也可以,把孩子留下,何家可不會放任自己的血脈流落在外面。”
“如果他不是你的孩子呢?”陳笑垂着眼說,嘴角露出一抹諷刺地微笑。
何潛行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怎麽可能不是我的孩子?”當年陳笑接受了改造實驗,大大小小十多次手術,拇指粗的針管,把整個人都被紮成了刺猬,最終才将種子“植入”。
從時間上來看,這孩子不可能是其他人的。
“何總。”陳笑死鴨子嘴硬,“我都恨死你了,怎麽會留着你的孩子?”
四周安靜的連風聲都沒了,所有人都不敢大聲,心裏瘋狂祈禱,陳小少爺你說點人話吧。
何潛行依舊是那副自若的模樣,沒人看到他口袋裏的手緊緊攥着:“既然如此,我們也沒什麽私人感情可談了,那談談公事吧。”
“我查了你的帳。”何潛行微笑,宛如地獄來的惡魔,“發現你的錢早就用完了,可是呢,我突然發現,你還有五萬塊。你帶着個孩子,你絕對存不下這些錢。這些錢,是怎麽來的呢?如果我追究,你覺得你夠判幾年呢?”
“那是杜悅發給我的工資——”陳笑的臉色,突然和旅店門口的燈一樣慘白,他無比确定:“我的錢,是你偷走的。”
何潛行輕蔑地說:“偷?你有什麽證據嗎?”
陳笑沒有證據,不論哪個角度看,何潛行都沒有動機去偷他的錢。世人都說,殺雞沒必要用牛刀,這都比不上何總一句“我樂意”。
“我只有一個問題,當初我已經把手機丢掉了。”陳笑清醒過來,收起了所有多餘的情緒,他要死得明白,“為什麽你還能找到我?”曾經,何潛行送過他手機,陳笑幾次忘記帶,他發了好大脾氣,一次維修,他發現裏面裝了定位器。
陳笑從何家逃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只野貓,把手機綁在它身上。
何潛行看着他的左手。
陳笑順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自己一直發抖的手,在改造手術中,他的手傷了神經,一直不斷顫抖。此刻,他卻清晰地感受到了,裏面藏着一枚芯片,随着他脈搏的跳動,不斷對外發出信號。
原來,從一開始,一切都掌握在他手裏,他從來沒有成功逃走過。
我以為的自由,不過是小小的放風,我所能到達最遠的地方,也是你劃定的邊界。那我是什麽?一個笑話?
“看着我這麽被你玩,很有意思對不對?”陳笑擡起頭,雙眼裏全是星光,明亮到任何人都無法忽視,“你為什麽還要給悅笑注資?看着我們苦苦掙紮很有意思?”
“你們那個小破公司有什麽值得我投資的?”何潛行毫不在意,就像打發阿貓阿狗般随意,砸錢下去,聽個聲響,買個高興,“陳笑,你一向聰明,你一直都知道,我要的是什麽。”
陳笑死死抱着孩子,尋尋感到不舒服,小聲哭了起來,跟小貓崽似的,不斷抽泣着,卻不敢哭的更大聲。陳笑微微松開了手,在冥冥之中,他的孩子,為他做好了選擇。
“我跟你回去可以。”陳笑下定決心,“答應的融資……”
“不是問題。”何潛行說。
————
來到時候,陳笑和雞鴨鵝一起,坐在大巴上,滿身全是屎味兒。
現在,他坐在加長轎車裏,對面就是何潛行,真難為他,能忍受自己這一身味道。
尋尋手上被蚊子咬了一下,很難受,一直哼哼唧唧,陳笑一邊給他摸着,一邊吹氣。
“你讓他閉嘴。”何潛行被他吵得難受。
“你和一個小孩子計較?”陳笑煩躁地問。
何潛行反倒安靜了。這才是陳笑,陳小少爺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他就該養得肆無忌憚。那種唯唯諾諾作小伏低,就不适合他。
陳笑哄了半天,孩子才睡着。何潛行的目光一直如影随形,他不得不擡起頭,四目相對。
太安靜了。陳笑想。剛打了何總的臉,他該是暴怒的,不應該這麽平靜。
他知道,何潛行喜歡什麽樣的,讨厭什麽樣的。何潛行有個白月光,陳笑模仿了千百遍,終于入了何總的眼。何總喜歡那些有些小驕傲的人,越是順從他,他越是反感。
陳笑從小生活在孿生哥哥的羽翼下,從來就沒什麽存在感:“我的膽子很小的。經不起吓。”
“你膽子小?”何潛行凝視着他,“膽子小你還敢帶着我的孩子跑?”
“都說了,那不是你的孩子。”陳笑撇過頭,頂着何總的目光,謊話并沒有那麽容易說出口。
“那你的膽子更不小了。”何潛行說着,靠近他伸出手。
陳笑躲過他的手:我現在一定很難聞,我在想什麽,從前我需要何總的喜歡,現在我需要何總的厭惡。“何總,你該知道,我不是你喜歡的樣子。”陳笑對他坦白。
“我喜歡什麽樣的?”
陳笑的話滾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何總的眼神裏充滿了惡狼一般的光,他不知道,若他真的變成何總不喜歡的樣子,會不會被他撕碎吃掉。
“我喜歡什麽樣的?”何潛行又追問一遍。
陳笑臉上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上挑着眼睛,看着何潛行:“我這樣的?”陳笑默誦着他看到的資料,陽光、溫暖,柔韌而又有原則,矜持的貴公子,如同黑暗中的月光,如同深淵中的螢火。
和我一點也不一樣。
何潛行嗤笑:“你的皮可真厚。”他捏捏陳笑的臉,真可愛。
“你自己也承認,你不喜歡我這樣的。”陳笑揉揉自己的臉,抓住了他話中的把柄,假裝沒有被刺傷。
“陳笑,我是真的挺喜歡你的,咱們也算是親密無間了。”何潛行張開手,“你說說,你為什麽一定要從我身邊跑呢?”
為什麽?陳笑只覺得好笑,眼睜睜看着你奪走我的孩子,交給別人?
眼睜睜看你和尋尋的“新父親”結婚嗎?看着你們一家三口,永遠幸福快樂?
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謊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