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虛假的希望
虛假的希望
陳笑慢慢爬起來,再怎麽僞裝,身體的虛弱是無法掩飾的,早知道等他把水端過來再激怒他就好了,陳笑想,現在他很想喝水,肚子也有點餓。
他躺到床上,看着天花板。
陳書言曾說他傻,只知道悶着頭往前沖。
他那時候怎麽回答來着?陳笑不記得了,現在如果再回到那一天,他一定回後悔的。
碰一聲,陳笑側過頭,床頭櫃放了一杯水,放水的那個人已經出門了。陳笑露出一個蒼白的笑,伸出了手,還不算是完全無藥可救,他想。
客廳已經沒有人了,連燈都關上了。何潛行的動靜不算小,客人們都匆匆離開,其他聽到聲音的人肯定都躲了起來。
他坐到陸老爺子之前坐過的椅子上。
這是一個死局。
何潛行看着面前一堆文件,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興趣。他該像平時一樣,把重心放在工作上,不要為了其他事情分心。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就像他第一次見到陳笑,那也是這樣一個雨天,在雨水的作用下,他失去了他引以為傲的自控力。從那時起,也許,他就已經開始一步步,喪失主導權。
何潛行永遠也忘不掉,第一次見到陳笑時的場景。
陳笑以為是在魔窟的臺球桌邊,其實不是,何潛行第一次見到他,陳笑放學回家,甩着傘上的水,看到何潛行,笑了一下,就被母親叫回屋子吃飯了。
原來他就是陳笑。何潛行想,原來,一個影子,也能這樣笑出來。
他和何潛行想象中的一點都不一樣。
陳夫人總是說着陳笑的孿生哥哥陳謹言,只是在極其偶爾的時候,才會提到陳笑。陳笑就是陳謹言的一個小小的影子。影子,就該有影子的樣子。何潛行想,憑什麽他能笑得那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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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身處黑暗中的人,拼命也要向往陽光。陳笑卻已經習慣了黑暗,他本身就是黑暗中的一縷螢火。不亮,但那兒有光。
黑暗中的光,有就夠了。足夠無數人前赴後繼拼死去掠奪了。
何潛行在屋子裏坐了一夜,天亮的時候,他終于想起來,似乎應該找個醫生,免得陳笑真的死掉。他拿出手機,撥通了研究所的電話。何氏本就是醫藥起家,所以才會在全球多地有研究所,陳笑的實驗,就是在本市的研究所完成的。
何潛行直接打電話給所長,讓她派一個可靠的人過來。
來人一推門,又是一個老熟人。何潛行目送他上樓,過了一會兒,大概不過半個小時,他又拎着箱子,準備離開。
“他沒對你說什麽?”何潛行雙手交叉,叫住了他,“重明,我記得你和他的關系一直很好,共事幾年也很愉快。”
“他一直在昏睡,什麽都回應不了我。”重明不願多說,“不信你可以調監控。”
“我記得,他上一次逃走,你可是出了不小力。”何潛行的手指一下下點着桌子,發出沉悶的敲擊聲,他向來知道,恐懼,往往來自于人們自身。
重明皺眉:“我沒有。你有什麽證據嗎?”
何潛行心說,要是有證據,你還能好好在這兒?
重明拎着箱子,走到門口,又轉身:“何潛行,他回來了,你就好好對他,你要他死,直接點,別總是叫我來處理善後。”
“我沒想他死。”何潛行難得解釋了一句,重明根本不聽他解釋,直接出門,正好碰上準備出門的陸老爺子,雙方互相打了招呼,一行人一起走了一路。
想必是不願意惹上何潛行,陸老爺子就再沒回來,陸園也漸漸安靜下來,客人都少了很多。何潛行鸠占鵲巢,大大方方地住了下來。
陸宅只有現任當家陸巡能鎮住他,只可惜,陸巡自己現在也一個頭兩個大,被人磨得沒脾氣。
雨水季節到來,陳笑的傷好的七七八八,只是皮膚上還留着紅印子。何潛行一直沒去看他,低氣壓一直盤旋在陸宅,悶得人喘不過氣來,終于,有一天,陽光沒有出現,到了午後,終于下起雨來。
雨越發大了起來,天像是再次捅破了一個窟窿,嘩嘩往下倒着水。這個天氣,連家裏的女傭們都打不起精神,紛紛躲着休息起來。
所以林羽生來的時候,連個開門的都沒有。
何總聽着門口的鈴铛一陣亂響,幾乎被大雨掩蓋了。他猶豫了兩秒,還是站起身,走到了門口,剛開門,一個渾身漆黑的影子竄了過來,他下意識後退一步,擺出了防禦的姿勢。
“哥。”當紅偶像林羽生站在他面前,伸出手,他渾身滴着水,發絲一柳柳搭在額頭上,絲毫影響不了他的美貌。他手裏舉着一個玻璃瓶,在昏黃的天光下,折射出吊櫃的棕色光芒,“你看這是什麽?”
何潛行看着他,示意他有屁快放。
“折疊藥劑。”林羽生的眼睛裏閃着光,“喝了它,将會折疊部分記憶,你可以給陳笑試試。”
“你從哪弄來的?”何潛行不去接,對于這種不确定的東西,他向來不會主動伸出手。
“我剛從何氏的實驗室裏拿出來的。”
拿?真會貼金,應該是去“偷”吧。何潛行想:“經過檢測了?測試到第幾階段了?”
“還沒有。”林羽生說,“動物實驗還沒進行。”這種藥,怎麽可能大規模測試,就算在海外的實驗室,也不可能找到足夠的“志願者”。
何潛行的太陽穴跳了一下:“你是準備拿我做實驗?”
林羽生嘿嘿笑:“也算是為科學獻身了?”
何潛行就要當着他的面摔上門,林羽生急忙把門壓了一下,推門進來。
“不過是虛假的希望罷了。”何潛行坐到沙發上,“就算折疊了記憶,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已經無法改變。”他坐在一堆酒瓶子中間,渾身上下散發出薄荷的味道。
“虛假的希望啊,你不想要就算了。”林羽生作勢,要收回手中的藥劑。
何潛行伸手,林羽生歪着頭看着他。
“論裝無辜,你比不上陳笑。”何潛行看也不看他一眼,他打開瓶蓋,輕輕聞了一下,有種類似古龍水的味道,何潛行好像在哪兒聞過,就像是記憶深處的印記,陳笑身上似乎也帶有這樣的味道。
“明明是我演技更好。”林羽生撅着嘴,“哥哥你太偏心了。”
偏心?何潛行把玩着手中的小瓶子,被我偏心,可不是什麽好事。想必陳笑,更希望和我一刀兩斷吧:“虛假的記憶,我都不知道,這種沒經過測試的東西藥效會有多久——要是他想起來,該有多麽恨我。”
“當然,你也可以把它,用在自己的身上。”林羽生說着,眨了眨眼,何潛行看到了他眼底,那不易覺察的瘋狂,好像他在實驗,在觀察,在看一場好戲。
何潛行哼了一聲。
“沒關系,他要忘記的話,再給他來一針好了。”林羽生毫不在意地說,他坐到沙發裏,腿直接翹到茶幾上,“腦袋整個壞掉,他就再也沒辦法離開了……”
“林羽生。”何潛行打斷他的滔滔不絕,“我覺得,你不是在針對陳笑,你是在針對我。”
林羽生捂着嘴,露出一個吃驚的表情:“你才發現啊,我一直在針對你啊。”
“所以,你故意安排記者,拍攝我們‘夜游’萊茵河的場景。”何潛行說,“陳笑受了你的挑唆,才離開的。”
“我只是覺得你們兩個進度太慢了。”林羽生看到他眼底升起的暗色風暴,急忙辯解,“孩子都出生了,你們的關系也沒更好,這進度條放在偶像劇是要賠錢的。”
何潛行勉強接受了他的理由,林羽生功成身退,就要離開——
“是誰讓你來的?”何潛行玩着自己手中的瓶子,在林羽生走到門前的時候,突然開口問。
一瞬間,空氣都窒息起來。
“沒誰。”林羽生笑嘻嘻地說,“我只是覺得有意思,看到這東西的第一眼……”
“是陸巡?”何潛行直接打斷了他,“你撒謊的時候,廢話就特別多。”
林羽生下意識搖頭。
“我知道是誰了。”何潛行看着窗外,仿佛在看另一個人,“這麽大的雨,找個房間休息,明天還有‘客人’,給我好好招待。”
林羽生不情願地去了客房。
既然是陸巡送來的,姑且相信它的作用。何潛行把小瓶子夾在手中,陸巡只是給了一個建議,選擇權還是在自己手上。這個建議很有分量,何潛行暫且不想拒絕它。
路已經走死,可他依舊不想放手。人生就是如此矛盾。
就像林羽生所說的,如果可以重來,或許,還能又另一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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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過後的清晨,永遠欣欣向榮。陳笑聽到屋外的鳥鳴聲,好像小孩子,叽叽喳喳讨論着班裏最新的人物關系。這些“孩子”,并不懂得更為複雜的行為,他們只是用自己最淺顯的理解,表達自己所見。
所以有時候,事實未免顯得有些扭曲。
陳笑仔細聽着,門外傳來了敲門聲,今天的早飯來的有些遲,也許是來了新人,不怎麽懂得做事的流程。
“進。”陳笑看着外面,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放桌上就可以了。”
半晌,并沒有關門聲,陳笑回頭一看,何潛行端着盤子,他的身後,是一道被拉長的影子,投射在牆面上,是無盡的誇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