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如果重新開始
如果重新開始
屋外的人,明明一句話都沒有說,卻充滿了無盡的壓迫感。
陳笑咧嘴,臉上的酒窩都快連成一條線:“有什麽事嗎?要你親自端盤子過來?”
“我來看看你身體怎麽樣。”何潛行說着,仔細打量着他,陳笑的嘴唇沒有什麽血色,整個人沒什麽力氣,一直坐在那兒,動都不願動。
“你動的手,心裏該有數。”陳笑咳嗽了兩聲,掩飾自己的心虛,“我沒關系,別擔心。”
何潛行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額頭,陳笑覺得他的手很冰,很舒服。
“你真的在擔心我?”陳笑難以置信,見着何潛行坐到他的身邊,将托盤穩穩地放到茶幾上,湊了過來,伸出雙手,把陳笑困在玻璃之間:“你看什麽這麽專心?”
“它們在說話。”陳笑指着窗外的鳥說。何總這招轉移話題的手法,太過于拙劣。
何潛行向外看去,樹枝上站着三只鳥,湊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小秘密,何潛行一個眼神,幾只鳥就都飛走了:“你什麽時候能聽懂鳥語了?”
“就在最近吧,前幾天總聽到有人叽叽喳喳聊八卦,我還想,這些女傭膽子也太大了。”陳笑靠着窗子,在窗戶上印出自己腦袋的紋路,“沒想到是這些小東西在講。”
“它們說了什麽?”陳笑怎麽可能聽得懂鳥話,他不過有話想借着鳥的嘴巴想要說出來,何潛行就着他的話問。
“你今天還沒喂孩子。與其在我這兒花費時間,不如趕緊去看看孩子。”陳笑眼角和唇角都是彎的,可眼中卻沒有一點笑意。
“你眼裏是不是只有孩子?”何潛行的聲音也不經地冷了下來。
“是你眼裏沒有孩子。”陳笑轉過頭,“何總,我知道,您也不會親手照顧孩子,把孩子丢給別人的時候能不能上點心。”
“你別聽它們胡說八道。”何潛行說,“——你在炸我?”
陳笑閉上嘴,扭頭,不信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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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鳥不知什麽時候,又飛了回來,叽叽喳喳得更加厲害了。“閉嘴!”何潛行對窗外吼,一樹鳥給他吓得落荒而逃。他喘着粗氣,這一刻,下定了決心,端起了桌子上的粥,勺子攪了一圈,淺淺刮了一點,吹涼了,湊到了陳笑嘴邊。
他的表情過于冰冷,陳笑一度以為他喂的是毒藥,他轉過頭,勺子又跟了過來,陳笑緊緊抿着嘴,就是不肯喝下去。
“你要看看你兒子嗎?”何潛行突然問,“親眼看看,我有沒有餓着你的兒子?”
“今天我還能看看我兒子嗎?”陳笑問。孩子就像魚餌,陳笑總是忍不住往下咽。哪怕他心裏清楚,咽下去,可能就萬劫不複。
“那要看你的表現。”何潛行說,“我就不該對你心軟,還想讓你休息兩天,現在看來,你不需要嘛,這麽能折騰。”
陳笑看着面前的粥,微微張開了嘴,可惜慢了一步,何潛行放下了碗:“你不想喝就算了。”
“我喝。”陳笑急忙端起粥碗,三下五除二,呼嚕呼嚕喝起來,把他的禮儀全都丢掉不要了。
“是你自己願意喝的,沒人逼你。”何潛行說着,站起身,“我去把孩子給你抱過來。”
陳笑沖進盥洗室,抱着馬桶,摳着嗓子,一陣努力,終于把肚子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嗓子火辣辣的疼,他不敢停手,灌了好幾杯自來水,又全吐了個幹淨,如是好幾次,一絲紅色,順着他的嘔吐噴了出來。
他擦擦自己的唇角,站了起來,踉跄着出門,只見何潛行抱着孩子,站在房間中央。
“怎麽,覺得我下了毒?”何潛行嗤笑,“我有必要嗎?”陳笑不相信他。
“我是你手下敗将,你當然沒有必要。”陳笑自嘲地說。
何潛行一步步走近,陳笑不自覺往後退,尋尋伸出手去夠他,陳笑直接躲開。
“今天有一個重要的人要來,她們大概是忙忘了,這邊的人手不太夠。沒人顧得上孩子,你得帶一天。”何潛行說,“你今天可以碰他。”話語間,竟是默認了,今天早上忘記喂孩子的事。
陳笑皺眉,熟練地要接過孩子:“什麽人,比你兒子都重要?”
“何氏的聯姻對象。”何潛行不願放手。
“你要結婚了?”陳笑裝着不經意地問,一只貓在他心底狠狠撓着。
“聯姻而已。”何潛行把孩子放到床上,用枕頭圍了一個圈,“只是看看,還沒有定下來。”
話是這麽說,聯姻這種事,都請到家裏看,基本也就定了。
“需要我去看看嗎?”陳笑抱着孩子說,“畢竟以後要經常見面。”
“不用了,你們應該不會經常見面。”何潛行皺着眉頭說。
什麽意思?陳笑想,難道是要我做外室嗎?他聰明地沒把這句話問出來,不管何潛行是什麽意思,他問出來,一定會引發新的戰火。
尋尋啊啊叫着,試圖将兩個人的注意力都拉回他身上,陳笑逗着他,不去理會何潛行。何潛行站在邊上,看着兩個人玩了一會兒,覺得沒趣,便離開了。
陳笑看着孩子,第一次覺得前路渺茫。他站起身,朝窗邊走去,渾身難受地坐在窗前的桌子上,在玻璃上靠出一個人影。
要是真的來人了,這兒應該能看到車子吧。
果然整整一天,陳笑都沒再看到什麽人,樓下歡樂的聲音似乎要把樓板掀翻,陳笑拍着屋子門,尋尋餓了,要吃東西。
他的手心都拍紅了,也不見有人來。陳笑頹然地癱坐再地,突然,門被打開了,撞到了陳笑的腰。
何潛行依舊端着一個托盤,站在外面。
陳笑仰視着他,好半天才手忙腳亂爬開。
“早上你什麽都沒吃,現在該餓了。”何潛行蹲下來,把托盤上的東西,推到陳笑的面前。
橘紅色的松鼠鳜魚,散發出酸甜的味道,中間點綴着金黃色的菠蘿,還有一朵朵牡丹似的點心,并一小碗蝦仁蒸雞蛋。
陳笑咽了咽口水,拿起托盤上的牛奶瓶,隔着厚厚一層玻璃,都感到溫度不對,喝了一點嘗了一下,果然還是太燙了,奶粉的味道都沒能充分表達出來。他把奶瓶放到一邊:“你沖的?”
“我們回家。”何潛行沒有回答,反而莫名其妙說了一句,“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嗎?”何潛行說,偷偷用眼角看着他,希望他能夠高興一點。
“何總。”陳笑懶洋洋地說,“我并不想‘回家’,我只是想,別丢臉丢到別人家。”
“我也這麽想。”何潛行說。
“接下來我會很丢臉?”陳笑好奇,他還能更丢臉嗎?
“不會,丢臉的是我。”何潛行說。用了那種藥,你會變成什麽樣,誰都說不準,只要一想到,有人能看到你這副模樣,我就無比嫉妒,無比難看。
陳笑還是大致明白了他什麽意思。知道了又怎樣,其實很多事情,我們根本無力改變。
“你覺得我很丢臉,為什麽一定要扣着我呢。”陳笑說,“我發誓,我出去以後,再也不會提及有關于你的半分往事。對你的聯姻、你的家庭不會有任何影響。”
“你慣會演戲。”何潛行說,“你的保證,沒有任何信用。”
陳笑終于在他黑色的瞳仁中看到了光,在那光裏,自己淚流滿面。說謊,何潛行總說他是個騙子,何總自己不也是個騙子?他是那種最高明的操縱者,把所有的一切都堆到獵物的面前,假裝你是他的唯一,騙取你的信任,然後再把所有的東西都拿走,眼睜睜看着獵物堕入地獄,萬劫不複。
“別哭了。”何潛行說,“別人梨花帶雨,你是雨疏風驟,難看得一塌糊塗。”
“嫌難看快點放開我!”陳笑抗拒。
“可是我不想放開。”何潛行說着,對着那張滿是淚痕的臉親了下去,“我想這麽等到你老死。”
陳笑說:“好啊。”反正只是說說而已,陳笑對自己說,我不會再上當了。
一起白頭,算是一件美好的事。只可惜,這種事過于奢侈,從來不會在陳笑身上出現。
何潛行不過是像看到他再次堕入地獄的樣子。真是可怕的報複。
如果我如你所願,再次堕入地獄,你是不是就可以放過我?
陳笑輕輕摟住了何潛行,枕在他的肩上:“那我們說好,只要你不抛棄我,我一定不會離開你。”
何潛行也抱住他的腰,越勒越緊,他聽着陳笑大口喘息聲,輕描淡寫地說:“嘴上說的那麽好聽,心裏巴不得我早點抛棄你吧。”
老把戲了,陳笑很清楚。何潛行總是這樣,把責任推給其他人,這樣,他就能站在道德的最高點上。
何潛行說:“如果我們重來一次,你是不是還會如此排斥我?”
“過去是無法改變的。”陳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他讨厭假設與可能。
“我是說如果呢。”何潛行說,“不要逃避,如果真的可以重新開始,你會不會……”
“不存在如果!”陳笑說,“你我都是這樣的性子,我們的結果都是咎由自取,就算我們之間有了孩子,也什麽都沒有改變。不管怎樣的開始,都會走到分別這一步……”
他突然覺得頭暈,眼前的何潛行變成了好幾個,一個就夠讓人煩得半死了,現在又多了好幾個。陳笑軟下去,倒在了一個可靠的懷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