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本色出演
本色出演
星夜正好,甲板下方不是傳來陣陣歡聲笑語,一切都無比熱鬧。極樂的夜晚将會永無止境地持續下去,這條船好似永遠不會到岸一樣。
最歡樂的時間總是極為短暫。誰都知道,很快這艘船就要到達終點,然後,船上的人總要四散開去,在最後的結果到來之前,那個休戰時刻,每個人都盡情享受,才對得起這或漫長或短暫的人生。
一柄鑲着金屬尖的手杖,出現在林芷青的視線裏,她順着這根手杖向上看去,正對上何潛行冰冷的臉。
“滾開。”手杖戳了兩下,發出清脆的響聲,即使歡笑聲再響亮,也掩蓋不了這敲打在人心上的冰冷金屬聲。
林芷青下意識縮了回去。她咬着嘴唇,臉比紙還白。
陳笑轉動着眼珠,看着他,想咳嗽,終究沒能咳出來,喉頭滾了滾,飲鸩止渴。
“你們真是夫妻情深啊。”何潛行俯視着地上的兩個人,“既然如此,我不介意讓你們做一對鬼鴛鴦。”
“我,我們沒有。”林芷青小聲說,揪着胸口的衣服。
身居上位者的威壓,壓得她喘不過氣,好陌生,那個眼神,不像在看活生生的東西,好像她已經死了,不值一提,冰冷躺在地上的陳笑,在他的眼中已經不存在了。
她從沒看過這個樣子的何潛行。外界總是傳聞他是個閻羅,這個閻羅從來沒在她面前露出真面目,兩家一直利益相關,關系總是很好。
以至于她都忘了,何潛行的獠牙是什麽樣。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何潛行漫不經心地說,“真相是什麽,那麽重要嗎?”
“我真的沒有!”林芷青立刻辯解,“你就算不相信我,陳笑可是給你生了孩子,你怎麽……”
何潛行粗暴地打斷她:“真相不重要。”
林芷青瞬間明白了他的潛臺詞: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經沒有用了。
“你!”林芷青恨不得捅死何潛行,她滿眼的痛恨,“我們沒有!”弱小就是原罪,連無辜的人都保護不好。
“何潛行。”他身後傳來一聲懶洋洋的聲音,“一個女人,關起來就是,何必為了她,破壞和林家的關系。好歹也曾談婚論嫁過,這點情分還是要有的吧。”
“林家的姑娘多的是,不差她這一個。”何潛行毫不在意,“她父親死了,家主已經是別人了,我何必舍近求遠。”
林羽生捂着嘴,笑得牙不見眼:“真是,還說我禽獸,林家剩下的幾個還抱在手裏呢,你才是個十足的禽獸。”
何潛行陰沉着臉,不知道是不是林羽生的嘲諷讓他不高興了:“哼,從小養在自己身邊才讓人放心啊。”
幾句話之間,一個人的生死就定了下來,輕而易舉,根本不需要争取本人的意見。
就像廚子不會問案板上的魚,你痛不痛一樣。
“你說什麽都沒有用了。”陳笑拽着林芷青的衣袖,幾乎用盡全力,也不能牽動她的手。
林芷青猛地将他揮開:“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不對,是你,都是你……”
眼看情形即将失控,林羽生一個手刀砸在了她的後脖頸上,随即把軟了的她扛在肩膀上:“這女人我先帶走了,這麽下去也不知道會說些什麽出來。”
何潛行點點頭,轉向地上的扭曲成一團陳笑,眼睛裏是比整個夜色還要濃郁的墨。
陳笑喘了兩下,終于蓄力滿格:“從小養的也沒用,該跟人跑還是會……”
“所以我說,有些人就該打斷雙腿,用鏈子鎖起來。”何潛行的手杖似乎躍躍欲試,不斷在他的腿上點着,戳的陳笑痙攣起來,“誰也看不到,我看他怎麽跑。”
在外人看來,不過是痛打落水狗罷了。
好戲看到這兒,德古拉終于姍姍來遲:“這是怎麽了?陳小公子怎麽躺在地上?”真慘,打成這樣,也半點沒傷到臉。
何潛行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這事兒你別管。”
德古拉隐秘地看了一眼陳笑:這麽快就被發現了?換來陳笑一個苦笑。
“我記得,昨天他還是你‘妻子’的,在怎麽生氣,也不應該這樣……”德古拉說,“你們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床頭吵架床尾和。夫妻嘛,磕磕碰碰很正常……”
“你閉嘴!”何潛行看着自己沾着血的杖尖,恨不得一手杖捅進德古拉的眼窩,把他眼睛狠狠挖下來。
“他算我哪門子的老婆!”何潛行冷笑,“不過是個小東西。”
“那就更不值得放在心上了。”德古拉說着,眼見何潛行遲疑了一秒,僅僅這一秒,全都落在了他的眼中。
何潛行用手杖指着他:“你給陳笑說話,有什麽目的?”
“我不過是覺得,何總不舍罷了。”德古拉假裝做一個好人,搖了搖頭,“既然如此……”
“我信你一次——你們把他拖回我房間。”何潛行粗暴地打斷他的話,轉頭對那兩個“扛屍人”說。他一分鐘都等不及了,夜風太涼,陳笑一直在發抖。
陳笑被拎着兩只手,耷拉着頭,向下拖去。
德古拉拍拍何潛行的背,像安慰所有男人一樣安慰他:“這世上,聽話的人多了去了。”他在心中暗暗惋惜,好不容易搭上的線,這下恐怕是廢了。
不過,只要何潛行還把他帶在身邊,他一定會對我感激涕零。德古拉想,還怕他不停我的話嗎?
“我為什麽要喜歡聽話的?”何潛行冷笑一聲,微微側身,躲開了德古拉的手,頭也不回地往船艙裏走。
他似乎……并不生氣?
德古拉有些疑惑,感受着夜風帶來的鹹濕氣息,還有夜空中,殘留的奇怪歌聲,随即把這個念頭抛到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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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笑。”剛關上門,何潛行立刻将地毯上的陳笑抱到了床上,随即從口袋裏掏出一刻藥丸,給他塞到了嘴裏。
那顆還魂丹過大,陳笑差點直接送走。
一股子骨灰的味道,化在陳笑的嘴裏,卡着嗓子裏,真是難吃得不得了,充分彰顯了什麽叫“以形補形”。
何潛行立刻将水安排上:“慢點喝。”
四肢百回傳來一陣溫暖的洋流,沖刷着傷口,胸口斷裂的肋骨漸漸複原起來。
陳笑坐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腕,能動了,他拿起床頭放着的十字弓,還是抓不穩,啪嗒一下很快就掉到床上。
“慢慢的,不着急。”何潛行說。
“這是什麽藥?”陳笑問。
何潛行搖搖頭:“新藥,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陳笑知道,何潛行向來輕描淡寫,再重的事情,在他口中,也是“不值一提”。這藥,現在才拿出來,絕不是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雖然表面上看,還是那麽可怕,青一塊紫一塊,斑駁猙獰,有些地方還浮腫得開始發亮。
“辛苦你了。”何潛行為他敷着熱毛巾,陳笑抽回了手:“明天全好了,還拿什麽演戲。”
何潛行固執地握着他的手,一點點擦拭着,陳笑哼了一聲,畫蛇添足地說:“我只是為了我兒子。”
何潛行的眼睛黯了些,為了兒子也行,反正是我的兒子,來日方長。他為陳笑擦了一遍,開始秋後算賬:“你是不是有什麽瞞着我?”
陳笑搖頭,怎麽能這麽說。我哪能瞞住你呢?你和陸巡一樣,眼睛到處都是。
“林芷青都說了。”何潛行悄悄在他耳邊說,“你們謀劃,怎麽暗殺德古拉。”
意料之中,陳笑眨眨眼,林芷青大概以為,是何潛行讓我找她的,她應該想不到,是我的自作主張。今晚的一切,估計她吓壞了。林羽生稍微恐吓一下,她什麽都該說出來了。
陳笑本來就沒想過,她能保守秘密。今天的她,已經出人意料得堅強了。
不能要求太多。
“你膽子不小,背着我,怎麽就敢做出這種事。”何潛行的手在他脖子上撫摸着,手下的脖子真細,血管都能清晰地摸出來。
“你不會放過他的。”陳笑沒有退縮,摟着他的脖子,試圖安撫他的情緒,“他可是想殺了你。”
他不覺得,自己重要到能左右局面。
今天就是最好的證明,在利益,或者說,大局面前,何潛行能毫不猶豫地把他犧牲掉。
“你有沒有想過,殺了他,你的解藥可能永遠也拿不到了?”何潛行不怒反笑,陳笑啊陳笑,你總是有辦法,輕而易舉挑起我的怒氣。
你到底有沒有心?
“反正他從開始就沒打算把解藥給我。”陳笑看的很開,好像談論的,是其他人的生死,跟他半毛錢關系都沒有,“我們很清楚,他需要一個牽制我的理由,身中劇毒的我才是最容易控制的。”
“下次不要這樣。”何潛行說,“你有沒有想過,死了,一切成灰了,再精妙的計劃,也沒人能實現了。”
“沒關系。”陳笑說,“反正還有其他人,總會有人幫我完成我沒能完成的東西。”
“那個人不是你!”
“是不是我又有什麽關系呢?”陳笑仰起頭,露出脆弱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只要你還記得我,我就算還活着,我就一直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