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何潛行的記憶

何潛行的記憶

房門緊閉,門口放着一個托盤,排骨湯上凝了一層厚厚的油,青菜也變了色。

凡叔端着新餐盤,走到門前,嘆了口氣,伸出手,想要敲敲門,又放了下來,再嘆了口氣,将新托盤放下,又将舊的收走了。

不管怎樣,浪費食物總是不好的。

我們不應該浪費別的生命的犧牲。

那日的船,最終沒有停在出發的港口,陸巡停在了太平洋的一處小島上,然後通知陸老爺子來接人,特別叮囑,不要帶很多人。陸老爺子沒打算帶着凡叔,凡叔硬是要跟着去。

很遠的地方,一股不詳的氣息就迎面撲來,硬要說的話,那是迎風飄來的腥味,盤旋着的海鳥,還有天邊的火燒雲。

巨大的船只,漂浮在墨色的海面上,只留下一個巨大的剪影。

所有人都攔着凡叔,不讓他上船,凡叔硬着脖子,剛踏上甲板,就吐了出來。

目之所急,到處都是撕裂的紅色,拖拽、潑灑、飛濺。

陸巡獨立在船頭,雙手插着兜,嘴裏抽着煙。林羽生蹲在他身邊,嘴裏叼着粉紅色的魔鬼棒棒糖,看到他們,擡起頭,咧嘴一笑,露出一嘴猩紅。

陸老爺子帶着人清掃了整個船只,船底的逃生艙,重明安慰着盧卿和林芷青,兩個姑娘像是從血水裏撈出來一樣,頭發幹涸打結,裙子也變成硬塊。

清點了人數,活着的人只剩了三分之一,對面一個生物都不見了。

只有滿船的血跡,證明他們曾經拼命想要活下來過。

人間地獄。

唯有一個地方特別幹淨,船上的酒吧。陸老爺子怎麽都打不開房門,只能叫來了陸巡。陸巡抽完煙,一斧頭把門劈開了。

整個房間幹幹淨淨,一點多餘的東西都沒有,像是被火燒過一樣,一片漆黑。地板上鮮紅色的塗鴉更加刺目。

招魂陣的正中央,陳笑安靜地躺着,兩只手安靜地放在身側,就像睡着了一樣。安靜而又平和,所有的吵鬧,都影響不到他。

何潛行頹廢地坐在一邊。

“回家了。”陸巡踢踢他。

何潛行依舊垂着頭。

“他該回家了。”陸巡說。

何潛行終于動了起來,他想要抱起陳笑,差點站不起來,搖晃了兩下,勉強站起來,抱着陳笑,來我們回家了。我們還有一個可愛的兒子,他還在等着我們。

船被炸毀了,帶着滿船的怪物,從此淹沒在海底。

————

房間裏,窗簾死死拉着,一絲光線都透不進來,就像是死亡給人的感覺。黑暗中,何潛行一個人安靜地坐着,他的手中把玩着一塊懷表,半開着的內壁上,是陳笑的照片。

沒有人來打擾他,王者只會在一邊,自己默默舔舐傷口,絕對不會把自己的傷口暴露在別人的面前。

陳笑已經死了。

不知道多少次了。

林羽生給過他無數次毒藥,他一次都麽有用上。一次都沒有。

每一次,是死于非命。和我在一起,陳笑從來沒有運氣好過,一次又一次陷入不幸。也許我該放手,好不甘心啊。

“陳謹言是因為我死的。”陳笑終于說了出來,一切都解脫了,我的罪孽,我的愧疚,我的一切失落與不幸。

陳謹言因我而死。

你愛的那個人,我的孿生哥哥,陳謹言,因為我的任性,死了。

二十歲的生日,是我一定要去河岸放煙花,他給我吵得沒辦法,只能開着車,帶着我。

一輛大貨車呼嘯而過,我還記得司機那泛着紅光的眼睛,還記得哥哥那溫暖的懷抱。

我一直都知道,我能被你看上,是因為和你心中的那個白月光很像很像。

直到我在你的書房,看到了他高中時候的照片。年輕的籃球場上,瘦高的男孩帥氣地投出三分球,引起一片女生的尖叫。

我那時才知道,原來你的白月光,不是什麽朱斐然,也不是林羽生,就是我的孿生哥哥。

難怪陳書言一定要把我帶到你的身邊。

那你一定知道了,是我把我哥哥害死的。

難怪我如此讨好你,你卻忽冷忽熱。你一定很恨我,恨極了,又拿被哥哥死死護住的我,沒有任何辦法。所以看着我拼命讨好你,卻一直不為所動。

原來即使沒有我,你也會救陳氏,那是我哥哥的心血,你會守護的。

難為你肯守着我哥哥的誓言,願意一直将我帶着身邊。

我是個害人精,我活該被人報複,活該看你臉色,活該去死。我願意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用我的後半生去贖罪。

現在我說出來,不是為了祈求你的原諒,也不是為了自己心安。我只是希望,一切到我為止,你可不可以,放過尋尋?他不光是我的兒子,也是你的兒子,我哥哥的侄兒。

陳家最後的血脈。

————

這是陳笑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何潛行完全無法理解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這關陳謹言什麽事?

陳笑卻是一副“我都知道了”的表情。他滿臉釋然,就像是要去奔赴那場永遠也沒有結局的約定。

對我來說,他就是那個獨一無二的人,哪怕我自己去死,也希望他能夠活着。活着才能更好地談一切,複仇也好,愛情也好,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夠享受。

死了真的就什麽都沒有了。

何潛行看到,他的眼中,全是淚水。一滴滴液體不斷滴落,原來,你在意的,始終是你的哥哥。

陳謹言,永遠是橫亘在我們之間的那個人。

“活過來!”何潛行晃動着他的身體。邊上傳來一陣風聲,他偏過頭,一腳把人踢飛出去,擊碎了船艙的牆壁,那個怪物死的透的不能再透了。

是不是陳謹言死的時候,你就想去死了?

陳謹言曾說過,你們是世界上最親的人,沒有誰能插入你們之間,所以,他死了,你才常把死挂在嘴邊?

即使你自己不在意,我也不允許你随便談論死這個字眼,随便就将自己的生命全都交付出去。

我以為你随便說說已經是極限,沒想到你真的打算這麽做。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重新回到那個初次見面的籃球場就好了。這一次,我一定明明白白告訴你我的心意,我們之間再也不會有其他人,我不會看陳謹言半眼。

啪的一聲,懷表的蓋子不經意地合上,在黑暗中,猶如下課鈴聲般震耳。這裏不是什麽籃球場,也沒有陳謹言。

何潛行只和陳笑有過這麽一面之緣,恐怕,陳笑早就忘記了。

也難怪他忘記,也許再他眼中,我和他哥哥在一起的時間更多——他是不是,早就在心中,把我和他哥哥劃成了一對?

可是,我和陳謹言在一起,明明是為了你啊,我們所有話題都是圍繞你的。

“你說,如果我和你那個爹去提親,他會不會把笑笑嫁給我?”何潛行問。

陳謹言更加警惕了。他爸陳思賢什麽樣的人,只要有人能出得起好價錢,他絕對會把笑笑打包奉上!從很久之前,陳謹言就知道,在陳思賢的眼中,自己是繼承人,笑笑只是個備胎,而且是并不是特別滿意的備胎。

“你——”

“放心,我不會那麽做的。”何潛行說,“我要的是他的心甘情願。”

“他玩不過你。”陳謹言眯着眼,像一只乳臭未幹的小老虎,“我不知道你的真心會持續多久,我只想告訴你,笑笑很單純的,別騙他,他會傷心的。”

何潛行想,如果是陳笑的話,也許真的可以持續很久。

久到,連你都死了,我的心還在不斷跳動着。

————

“他還在裏面?”陸巡擡頭,看着樓上那個端着托盤的影子,緩緩往下走。

還沒等凡叔說話,陸巡一步一個腳印,帶着怒其不争的威嚴:“七天了,該還魂早還魂了,該見面早見面了。難道他死一次,就要這樣頹廢一次?”

在船上發瘋大開殺戒也就罷了,反正那一船怪物留不得,只是破壞了熬了一個多月才制定的計劃,只是早一點遲一點罷了。

現在該收拾殘局了,他再這樣?

可沒時間讓他頹廢下去。

“死者該入土為安了。”跟着一張門板,陸巡對着何潛行說。他低沉的聲音,如同惡魔的喪鐘。

“他還活着,你看,這麽多天,他還是原來的樣子。”何潛行沙啞着嗓子說,沒有水,他的嗓子,幾乎說不出話來。

“別再騙自己了。”陸巡冷酷地說,“別被你自己的幻想蒙蔽了雙眼。”

何潛行看着床上躺着的陳笑,點開了一盞小燈,他面容依舊安詳,再昏黃的燈光下露出一絲絲紅暈。

這不是我的幻想,他确實還活着。何潛行确定。

上窮碧落下黃泉,都沒有尋到他的身影。

他只能還在這人世間徘徊。

至于魂魄永遠消失這樣的事,他想也不敢想。陳笑不會消失,他一定還在某處,安靜地等待着我再一次找到他,再一次把他帶到我自己的身邊。

“你當年是怎麽熬過來的?”何潛行問,“可以教教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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