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只有我不知道?
只有我不知道?
窗外天氣依舊很好,透過馬賽克玻璃,在室內投出了一種特別陰暗的氣氛。
“本來是給朱斐然準備的。”何潛行似乎沒有注意到陳笑難看的臉色,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咖啡,“其實,換身體,也不是什麽身體都可以,如果本來就有靈魂,很容易被吞噬,我不想冒這個風險。”
“所以哥你一直在哪呢?”陳笑看向陳謹言。
陳謹言放下手中的東西,兩個手規規矩矩放在桌子上,像個小學生:“在陳書言那。”
“大哥?”陳笑想笑,一群大人之間,只有他一個小孩,他被所有人排除在外,“所以你們都知道,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裏?”
所有一切遮羞布都被撕開了。
陳笑那麽聰明,大概一切都明白了。
“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那天會出事?”陳笑想了一會兒,“怪不得,那天我想跟你出去,你一直在拒絕我,是不想把我卷進來?”
陳謹言默認了。
這就是真相。
“你們早就認識?”陳笑推了一把碟子,餅幹滑出去幾塊,散落在桌子上。
就連林羽生也放下了手中的點心,老實起來。
半晌,何潛行将餅幹一塊塊收攏好:“我很早之前就和你父親提過親,那個時候他不同意。”
一塊塊堆在盤子裏的餅幹堵在了陳笑的胸口,怪不得父親那麽痛快就答應了。原來之前就提過親了,父親恐怕不是不同意,而是待價而沽,想着怎麽樣把自己賣個高價。
“他是不是還把我賣給了其他人?”陳笑問。
咔噠。林羽生咬了一口奧利奧,希望能緩解這一房間的尴尬,沒想到聲音實在過于大了。
陳笑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把咬了一半的餅幹放回陳謹言的盤子裏。
連餐桌上的花都落下了一片葉子,似乎是在默認。
确實會老頭子是能幹出來的事。
從提親,變成了包養。有些得不到的寶貝,時過境遷,遍了滋味,就再也不是寶貝了。
這就是最後的結局,陳笑只想說,父親在自作聰明什麽?他以為我能要挾住何總?
在癡人說夢什麽呢。何總身邊多少人,何必在意他一個小小的陳笑?那點小小的喜歡,不過是一時興起,過去了,只有不忿,加倍報複。
所以,何潛行對我,到底是怎樣呢?
陳笑捂住了臉。
他偷偷從指縫中看向其他人,他們似乎都是松了一口氣。原來知悉的,不僅僅是我,他們也會感到窒息。
如果我不存在,你們是不是會舒服很多?
“好了,吃飯。”陳笑放下手,招呼女仆,很快晚餐就端上來了。
奶油蘑菇湯,布朗尼,蛤蜊泡飯,都是好消化的,也不知道是誰特意準備的,軟軟糯糯,非常适合此刻的陳笑。佐餐的是紅酒蟹黃橙子。
“我還以為你會煮小馄饨。”陳笑開玩笑似的說。
他的笑,讓其他人更加沉默。
陳笑啊陳笑,笑不出來,你可以不要笑的。他越是輕松,其他人越是覺得難言的壓抑。
陳謹言只覺得心疼。那個放在自己手心裏的弟弟,變成了只會用笑掩飾自己所有悲傷的陳笑。
“陳笑,我們回家。”陳謹言無可辯駁地說。
“哥你在開什麽玩笑。”陳笑端起盤子,像個毫無禮數的凡人一樣,直接喝起了湯,“我的孩子在這兒,我哪也不去。”
是不是一個人生下孩子之後,就會改變,就會妥協?陳謹言想對他說,去踏馬的孩子,我們帶着孩子回家,誰也搶不走你的孩子。
林羽生實在受不了這種沉默,他站起來。
陳笑說:“怎麽,林少爺連飯都不想跟我在一起吃?”
何潛行立刻說:“坐下來。”
“真是兇巴巴的哥哥。”陳笑忍不住感嘆。對于身負重任的長子,一卵同胞的弟弟似乎從小就更加無憂無慮,任性到幾乎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何潛行總是管着你,他好煩。”
“陳笑,你錯了。”林羽生說,“最包容我的人,正是何潛行,他雖然讨厭無序,卻願意為我,放下自己的成見,包容一切不同的觀點。”和而不同。何潛行願意去承認世界上有他不喜歡東西的存在,他不想了解,盡量避開它。
陳笑和何潛行,根本就不一樣。陳笑喜歡一個人,會嘗試喜歡他的一切,甚至那些陳笑不喜歡的地方,他也願意愛屋及烏,喜歡上他不能接受的一些東西。
而他早就繳械投降,他早就承認自己已經愛上了何潛行。
只是何潛行不愛他而已。
掌握經濟命脈的大總裁,掌握妖怪生死的大魔王,不愛他,有什麽可奇怪的。
“我的想法很奇怪?”陳笑問,什麽叫包容一切不同的觀點?我走到哪個死胡同了?
“我就是覺得你很奇怪,既然你不在意生死,那麽你為什麽一定要你肚子裏的那個孩子生呢?”林羽生發出了靈魂叩問,“反正生死是相同的,一體兩面,你活下來,讓他去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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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笑抱着膝蓋,坐在床上。
何潛行擦着自己的頭發,從浴室裏走出來,床前小小的一團,襯得衣服更加寬松。
雖然因為孩子,陳笑的身體一直沒有腐壞,這麽多天沒吃飯,還是瘦了不少。何潛行掀開被子,陪在他的身邊。
不要緊追不舍他在想什麽,他願意說的時候,自然會說的。
何潛行這麽多年,終于學會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如果這個孩子死了,我還能再見到他嗎?”陳笑靠在何潛行的懷裏,喃喃地問。他沒指望從何潛行這兒得到答案,他在問自己。
為什麽不是這個孩子“死亡”呢?
或許,他正是向死而生呢?就像陳謹言一樣。
我将他束縛在名為“生”的枷鎖中,反而禁锢了他。
兩個人似乎從來沒有這樣和平過,每次何潛行這樣環着他,最後總能變味,發展朝向少兒不宜不可描述的狀态。何潛行光顧着嫉妒,還沒想起少兒不宜那一茬。
何潛行有點嫉妒這個孩子,比嫉妒尋尋更加嫉妒。
即使只是黃豆大小的一粒胚胎,也能讓陳笑把所有心思放在他身上。
“不一定。”何潛行模棱兩可,“得看他強大與否。”
“是因為我嗎?”陳笑輕輕地問。
何潛行很強大,不僅僅因為他是何氏的總裁,而來源于他本體力量——妖怪的世界,上位者的壓制是刻在骨血裏的恐懼,陸園裏,大大小小的妖怪,是真的崇敬着何潛行。陳笑感受的一清二楚。
唯一出問題的,大概就是自己。
難怪他不喜歡我。陳笑不自覺又靠近了何潛行,我這樣弱小,我的孩子也如此弱小。
尋尋只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完全不像何潛行一般強大。
“不是。”何潛行說,“生死有命,他們能生下來就是得了你的庇佑。”
陳笑似懂非懂。
何潛行解釋:“天道的平衡,朱斐然應該同你講過。強者總是獨行,弱者成群結隊。對于大妖怪來說,子嗣的誕生本來就很艱難,很多孩子的誕生,都是以母體的消亡為代價。”
所以妖怪天生薄涼。
家庭這種事物,就像是包着毒藥的蜜糖,一個不留神,吃下去,就可能腸穿肚爛。
“你以為是你連累了他們,其實沒有你,他們根本出生不了。”何潛行看着陳笑緊鎖的眉頭終于展開了,“我很感謝你,願意留下他們。”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害怕你會讨厭他們,你會想方設法弄死他們。
我害怕你會厭惡我。
你拼盡全力想要保護他們,你不知道我有多感動。
“可是酒酒,不一定……”陳笑依舊在擔憂。
何潛行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仿佛在說,也許從正常的途徑,沒辦法讓他留下來,但我們可以作弊。
陳笑的眼睛亮了起來,他興奮地抱住了何潛行的手臂。
“用一點小辦法,能讓他留下來。”何潛行說着,調整了枕頭的角度,把陳笑整個塞到被子裏,“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告訴你。”
又要先收利息嗎?陳笑等着他上下其手。沒關系,我高興,今天真的很高興。
我活過來了,見到了哥哥,自己的孩子也有活下來的可能,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前進。
今天的何潛行意外老實,都沒有環住他,只是在他身邊,很快就睡着了。陳笑以為他是在裝睡,試探了好久,過了一個多小時,依舊能感受到身邊人綿長的呼吸。
陳笑也閉上了雙眼。
希望明天又是一個好天氣。
等了一個多小時,何潛行終于睜開了雙眼。陳笑在他的身邊,實在太安寧了,他忍不住就睡着了。
剛才陳笑伸手,他就聞到了那股愛人身上特別的香氣,瞬間就醒了過來。
“抱歉,陳笑。”何潛行說着,像往常一樣,将他攬到自己懷裏。
天知道,我有多想把我們結婚的新聞頂上熱搜頭條,多想把你的名字打在何氏總部的外牆上,多想為你買下心形的小島,然後站在乞力馬紮羅山峰頂上,對着人類誕生的地方大喊我愛你。
但是我不能。
我只要表現出一點愛你,你就是第二個朱斐然。
而你,遠遠沒有朱斐然強大。
他有無數次死而複生的機會,你只會魂飛魄散,最後什麽都不能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