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一會兒,又有內侍進來禀報,說是聖上已經在園內的水榭之上設下晚宴,請林大人、林夫人和林公子前去赴宴。

到了花園,林夫人賈敏和其他的幾位诰命夫人被引往宮妃們所在的內堂赴宴,林如海和林煜則去的水榭。

今日的晚宴比之那一日的正式得多,到處張燈結彩,歌舞升平,細樂喧喧。

林煜被安排坐在九皇子的座位旁邊,九皇子徒奕瑞還是跟那天一樣幾乎沒有表情,全程沒有對林煜說過一句話,叫林煜實在覺得此人着實有些古怪,心想,他既然不中意我又何必選我?要知道他大筆一揮,我就要跟着他去京城當侍讀,一去就是幾年,這不等于是随意拿別人的前程開玩笑嗎?

正作此想的時候,“叮咚”一聲,該死的“卡哇伊”又跑了出來,先是大搖其頭,跟着又煞有其事地說:“主人,這個小正太不是不中意你,他是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其實,我剛才用納米情緒感測器對他進行了情感測試,輸入你的參數進去的時候,他的好奇興奮指數遠遠高過一般值。還有,我測試出他有些情感缺失,也許和他幼年喪母的經歷有關,這種孩子極度敏感極度渴盼他人的關心卻也極度害怕失去,所以,常常會用冷漠來僞裝自己。嘿嘿嘿,換句話說,別看他現在端着架子,其實,內心是暗潮洶湧喲,主人,快把這俊俏的小正太拿下……”

林煜呵斥她說:“你又來胡說八道了,快回去!”

“卡哇伊”委委屈屈地申辯說:“倫家才沒有胡說八道呢,倫家是有根有據有科學道理的好不好?”見主人臉色嚴峻,加之昨日的威脅,她不敢頂風作案,只好縮了回去。

橫豎無事,林煜便留心觀察着他,發現此人雖然表面冷漠,行為刻板,實則并不難相處,只要自己主動一些。而林煜的本性就是個熱情健談的青年,很會調動別人的情緒,一場宴席的交談下來,九皇子徒奕瑞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帶着點猶豫和渴盼,就好像是被扔了骨頭的小狗一樣既受到誘惑又膽怯着不敢靠近,眸子裏燃起的那一點光亮叫林煜不禁有些憐憫,所謂的天家子弟,其實也未必有多少幸福可言,比如這個小孩,看起來就好像從來沒有交過朋友似地。

宴席行至尾聲,皇帝離席,不知道去哪裏更衣或是燕息去了,偏巧此時外面放起了煙火,衆人紛紛離開座位,或者仰頭觀看絢爛的煙火,或者攜三兩談得來的好友一起飲茶,或者去園中散步,不一而足。

林煜拉着九皇子徒奕瑞找到負責放煙火的小內侍,去要幾個大煙火,說是要自己放着玩兒。徒奕瑞從來沒有幹過這樣的事情,一時間興奮得小臉都漲紅了,使勁地點頭。

那內侍忙阻攔說:“九殿下,放炮仗不好玩,要是不小心炸着您了,或是在您臉上身上蹦上火星子了,叫皇上知道了的話,那奴才們脖子上這顆腦袋可就懸了,您就行行好,叫奴才們來幹這放炮仗的粗活吧。”

林煜說:“怕什麽!有我在,絕對濺不着一點火星子在殿下身上。快拿來!”

徒奕瑞板着小臉說:“聽見沒有?好哇,狗奴才你只怕我父皇,竟把我視作無物嗎?信不信我現在就叫你這一顆只是有點懸的腦袋馬上就非常懸!”

說得林煜都笑了,九皇子也不是很無趣的人嘛,這話說得還是很冷很有水平的!

內侍只好拿了幾個炮仗給徒奕瑞,徒奕瑞拉住林煜的手,眼神極其熱切地說:“我們去那邊放,這些奴才老是跟着,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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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奕瑞拉着林煜的手往遠處飛奔,後面跟着幾個內侍一疊聲地喊:“殿下!九殿下!別跑那麽快啊,天黑,小心絆着!”

林煜和徒奕瑞玩得很開心。

奔跑中,林煜似乎聽到徒奕瑞的笑聲,可惜太小聲了,不能辨識,便回頭去看他,迷茫夜色中看到亮晶晶的汗珠順着他發熱的小臉滑下,唇角勾出淺淺的笑,眼睛璀璨如天上的星辰。

這一夜,注定是個不平靜的夜晚。

這邊,林如海亦要離座,此時一個內侍不甚将一盞杏仁茶潑灑在他身上,只見那稠嘟嘟的黃色液體塗滿了彩繡輝煌的錦雞補服,吓得內侍面色煞白跪在地上賠罪,旁邊的一位執事大內監疾言厲色罵了惹禍的內侍一頓,令他下去領責罰,又賠笑對林如海說:“林大人,行宮中備有各種品階的官服,何不随我去換一身幹淨的下來?”

林如海大概猜到了,只是心裏冷笑:他大張旗鼓而來,必是有什麽話要與我私下說,此計不成,就會再出其他的計。與其沒完沒了地糾纏,不如這就去說個清楚罷。

林如海随着那大內監到了一處水榭之上,更了衣出來,沒多久,鼻尖嗅到一股久違的沉沉香氣。

四目對視,思緒飛揚。

林如海遏住岩漿般翻滾的思緒,俯身跪倒,清朗的聲音似乎沒有摻雜一絲情緒:“微臣叩見聖上。”

徒昊辰連忙要攙扶,卻被他避開,說:“更深露重,聖上這一日勞碌,該早些歇息龍體,微臣這便告退了吧!”

徒昊辰一臉苦痛地說:“如海,你非要這麽和我說話嗎?一別二十多年,你還在怨我?”

林如海說:“微臣豈敢對聖上挾有私怨?聖上日理萬機,夜夜操勞,臣惟願聖上龍體康健,萬福金安,方是我等臣工之福,社稷之福。”

徒昊辰苦笑:“如海,你就別譏諷我了。我……一直想……”

林如海截斷了他的話:“如今多說無益,何必再提。聖上居廟堂之上,臣則處江湖之遠,就此兩忘了罷。”

徒昊辰向前一步,目光幽黑暗沉,語氣懇切:“如海,我也恨不能和你相忘于江湖,好過相思相望不相見,怨天怨地怨神怨鬼。可是,我是真的丢不下,也許是人越到老了就越是記着念着年輕時候的事情。如海,你不知道,我真的是……睡裏夢裏都是你……忘不了你……”

林如海默然注視着他,雖然面無波瀾,心底的堅冰卻有所松動。他開口了,口氣很淡,卻帶着一絲惆悵:“算了吧,別再說了,都是過去的事情,而今提起,徒然令人惆悵。不管記着念着還是怎麽着,過去了的就是過去了。再說,都是有兒有女的人了,鬧得人盡皆知地,可叫兒女們怎麽想呢?叫他們都面目無光啊!”

徒昊辰的聲音卻激越了起來:“以前是為了給母妃争氣,為了皇位,為了社稷,不得不放棄,現在,又要為了兒女,為了面子……可是,如海,難道我們的一輩子就這樣白白地錯過嗎?說起來好笑,我身為皇帝富有四海,卻獨獨不能和自己喜歡的人相愛相守!”

林如海沉默了一會兒,冷笑着說:“那你想怎麽樣?‘牛不喝水強按頭’?我記得我告訴過你,要麽‘一生一世一雙人’,要麽就‘相忘于江湖,從此,兩不相涉’。‘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在二十年多前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現在卻又跑來說這些話,不覺得太晚了嗎?”言下之意,你這就是耍無賴的無恥行徑!

徒昊辰說:“今生我們不能相守,難道就非要這麽決裂嗎?你剛才也說了,我們都是年近半百,有兒有女的人了,但凡以前有什麽心思,而今都歸于虛無。如海,回京城來吧,為了避我你已經漂泊了半生,難道打算一輩子都客居異鄉,葉落亦不能歸根嗎?我給你保證,我絕不強你做任何你不願意的事情。再者,我也勞碌了大半輩子,累了,乏了,也許将禪位于太子,以後閑了,你也在京城,閑下來的時候和我們一起下下棋,釣釣魚,聊聊閑話,逗逗孫兒們,豈不好?”

林如海警惕地看着徒昊辰,說:“臣覺得江南之地氣候宜人,風物秀麗,倒是寧可長居于此,有拂聖上美意了。”

徒昊辰搖搖頭,言真意切地說:“這不是你的真心話,你肯定是願意返京的,只是一心想要遠着我,不得不如此罷了。可是,我見過你兒子林煜了,真是個好孩子,光風霁月,前途不可限量,以後只怕要在京城長久待下了。你若不返京,難道此後要一直骨肉分離嗎?如海,我也惟願你一輩子安好和美,子孫繞膝啊。”

林如海微有動容,眸光閃閃,帶着猶豫和狐疑。

徒昊辰趁勢便說:“二十多年都過去了,我可有強迫或為難過你?我是想你回來,可是,無數次拟定了擢你入京的禦旨,最後想想還是忍住了,我從來都是敬你,重你,你若是實在不願意,我只能望斷天涯路了。”

林如海蹙眉不語,徒昊辰知他心意已動搖,便不再繼續勸說,而是側頭望向那邊不時有煙火劃過的天空,帶着懷念的語氣悠悠地說:“如海,你看。記得以前我們也一起放過炮仗啊,以後,我們就帶着孫兒們一起放炮仗吧……”

良善無害的面孔完美無瑕,終于打動了林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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