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腳貓功夫
10.三腳貓功夫
空氣裏有白葡萄酒香,客廳裏幾個高腳杯盞裏似有液體隐約晃動。
江亦吟出門前特別開了空調,室內還殘餘絲絲涼氣,落地窗玻璃面蒙上層水霧。
她聳了聳肩,側頭拽下發圈,暖光亮起來的一瞬間,她甩開厚重烏木色發絲,調侃道:“嘴硬的小孩沒糖吃。”
随即擡起一只腳,褪下五厘米高的高跟,腳背和腳踝的幾條紅痕像是負罪的荊棘留下的鞭策,轉而探入寬松舒适的少女拖鞋裏。
沈恪不動聲色收回落在她肩頸的目光,仿佛眼神追随漾動發絲的那幾秒不存在。只餘留語氣陌生的一句通知,“我回房間了。”
少年身材清挺,從後望去背闊撐起薄棉上衣,似有凹陷,卻讓人看出幾分铮铮骨來。
“等等。”江亦吟叫住他,“你快開學了吧?”
沈恪停頓,回得生硬,“應該。”
仿佛這個話題和他沒有絲毫關系。
“應該?你馬上就是高三生了,還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開學嗎?”江亦吟發覺可笑之處。
沈恪沒表現出什麽羞恥感,學着她聳了聳肩,目光依舊帶着銳利,“不好意思啊,不怎麽上學,沒記過日子。”
江亦吟頭疼地輕嘆一聲,看了眼挂壁上的時間,招手趕人,“你先去洗澡,洗完出來我們談談。”
沈恪轉正身子,江亦吟這才發現他脖子上還挂了個耳機,白線松垮勾在他上衣領口,拉扯着圓領,凹出一個小折角。
他眼皮撩起,看着精神氣不佳,下巴往沙發一揚,“現在談吧,洗完澡後的談話,性質就不一樣了。”
江亦吟心底一抽,奇怪而又異樣的感覺上湧,按捺住沒細想,點頭道:“也行,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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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恪順手扯下耳機,攥在手裏,“我細皮嫩肉的,還真有點怕。”
細皮嫩肉?江亦吟掃視了眼他露在外邊的肌膚,不算白,更像是野蠻生長不加管束的健康膚色,比起周既川那冷白且能清晰看得見血管走勢的皮膚,沈恪身上似乎帶着無形的刺,随時待機護主。
她反擊道:“我就算是願意吃你,也得事先拿滾燙的開水燙掉你一層皮,不然怕紮嘴。”
沈恪這才平息下來,仰頭呼了口氣,“說正事。”
江亦吟也懶得和他計較,坐下來傾身給自己倒了杯水,“我不在乎你以前怎麽樣,但你住進來,以後就要和我同進同出,過兩天我陪你去趟學校,把以前沒領的書和試卷都拿回來,每一節課你都得去上。”
沈恪剛有開口之意,江亦吟擡手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抿了口水繼續說:“晚自習下課時間和我下班時間差不多,成州附屬高中離隴江不遠,我會來接你。既然早晚有車接送,你上學就省了走路,這一點你不能再找什麽借口糊弄我。”
“學習上的事我會在你正式上課後和你各科老師聯系,如果需要補課,我也會積極給你安排老師。”江亦吟撈起散下的發絲,有些驕傲地補充,“當然,我也可以親自給你補習,可惜你姐姐我心有餘而力不足,自己識相點,看見我有時間,就過來找我。”
沈恪輕哼了聲,捏了捏眉心,話裏不服,“活菩薩都讓您當了,我給您扇扇風還是錘錘腿?”
“誰沒事願意當活菩薩,我不渡你,你自渡。”江亦吟安排得差不多了,起身,“我也就是好心拉你一把,單純怕你淹死。”
沈恪也跟着起身,兩人反身相對,都留給對方一個背影,他睫毛扇了扇,嘴角扯着嘲弄的笑,“我會游泳,落水了誰救誰還不一定。”
江亦吟打了個哈欠,用手捂住嘴踩着樓梯走,語氣慵懶,“你那三腳貓功夫,就留着和救生圈玩吧。”
“你——”
話初出嘴角,沈恪阖了阖眼,把耳機摁進左耳,悶聲踏進卧室反鎖上門。
按江亦吟這套複式的格局,她的卧室恰好在沈恪卧室之上,沈恪聽着樓上走動的動靜,直直站在正中,莫名生出一種江亦吟踩着他腦袋行走的怪異感。
在書桌前坐了幾分鐘,等待腳步聲停息,煩躁地扯了塊毛巾搭在肩上,一推開門,一股濃郁的花香頓時充斥他鼻腔和整個房間。
她洗一次澡,要擠半瓶的沐浴露嗎?香味都溢出來了。
沈恪摁滅了客廳的燈,扯着下衣擺邊走邊反手往上脫,左腳剛邁進浴室,樓上就響起尖叫聲。
“沈恪!你在嗎?”
黑夜靜寂,更顯得兩人的對話有種山谷空靈的遙遠。
他沉嗓回應,“在。”
“我浴室的鎖好像壞了,從裏邊擰不開,你上來幫我從外面擰一下。”江亦吟聽見回複,原本急切的嗓音有了些回轉的希冀。
沈恪咬了咬後槽牙,垂頭看了眼自己剛脫光的上身,耐着性子扯下衣架上的衣服,又重新給自己穿了回去。
“來了。”
樓梯做的是旋轉式,最上方還挂了兩盆枝葉茂盛的蘭草,初上樓只能看見從那延申出的蘭草縫隙中的微微亮光。
“沈恪,來了嗎?”江亦吟有試圖擰了擰門把,還是沒有半點反應。
只有咯吱咯吱的聲響,聽着有些無力。
沈恪站定,只在浴室玻璃門上看了一眼就偏頭挪向地板。亮堂的浴室在周圍熄燈後的對比之下顯得愈發刺眼,更別說還有一道凹凸有致的身影貼在門邊,朦胧壓在玻璃上,霧氣彌漫,唯獨那勾勒有深刻印記。
江亦吟聽到上樓的動靜停了,疑惑問:“是你嗎?你怎麽不說話呀?”
沈恪喉結滾動,“你往後退開,別站在門邊。”
江亦吟應聲,“好,你別用蠻力啊。”
沈恪上前擰動把手,聽見裏邊有清脆的磕碰聲,像是有什麽零件掉落,卡在了一個可活動的凹槽裏。
“家裏有起子嗎?”
江亦吟有些為難,“我也才搬過來,沒準備。”
“裝修的時候你不在?”沈恪這話問得有深意。
江亦吟也聽出門鎖不對勁,“這個時候你就別糾我的漏洞了,裝修都是我爸一手操辦的。浴室位置太潮,門鎖長期不用就算是新的也可能會出現開合不順的情況。”
“你去廚房拿個鐵勺,試試能不能把鎖開了。”
“好。”
鐵勺順着鎖的方向一擰,确實開了。沈恪往後退了一步,“你現在從裏面擰擰。”
江亦吟聞聲往前湊,那道纖細的影子又像畫框中的女郎,印在玻璃上。
“哐”的一聲,門開了,門把手也随之墜出一半,外邊的門把更是掉在了地上。滾落幾下,掉在了沈恪的腳邊。
沈恪彎身撿起,瞳孔有一剎驚異。
兩人同時發聲。
“你沒事吧?”
“什麽東西掉了?”
江亦吟把門把往下一推,掰着門沿拉開,光傾瀉而出。下一刻,視線挪到了沈恪這個“始作俑者”的手上,正緊緊握着門把手。
“……”
“你确定你剛剛只是擰了鎖?”江亦吟有夠嗆。
沈恪不自然地咳了聲,拿門把的手往後縮了一下,“是你門的質量不行。”
“物業才在群裏發了消息,最近流感盛行,不建議找人上門修理。”江亦吟抱胸,靠在門邊,意味深長地看沈恪一眼,“看來我這段時間洗澡都不能鎖門了。”
“我難道還會特意跑上樓偷看你洗澡不成?”沈恪躁意上頭,走近把門把摁進去,“你要是擔心,去樓下的浴室洗,我跟你換就是了。”
“這個建議……”江亦吟沉思幾秒,雙眼熠亮,“也不是不可以嘛。”
空氣凝滞一秒,兩人像是達成某種共同認可的協議,沈恪手臂繃緊,初練了手臂力量,呼吸起伏帶動線條,隐入暗暗夜色之中。
“行。”沈恪噔噔下樓,摸了摸發燙的耳根,揉開額前碎發。
在陽臺角落,月色籠罩下,酢醬草又綻開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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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啊,今天也出門?”江亦吟作息規律,不太睡懶覺,但看見沈恪雷打不動出現在廚房,着實有些意外。
“早,嗯。”像是多蹦一個字都困難,沈恪明顯還帶着起床氣。
江亦吟抿抿唇,“也是,趁着剩下的短暫假期好好玩玩,高三可就沒這個時間了。”
“做的什麽?”她狗鼻子嗅了嗅,湊近看。
是蛋花豆腐湯,雖然清淡,看着卻有食欲。邊上依舊放着幹淨的飯盒和袋子,似是準備裝盒帶走。
“你還挺有恒心,今天又要去給人姑娘送早餐?”
“我冰箱裏沒買豆腐,你今早自己去買的?”
“給你的錢幹嘛不收?就當添置夥食費好了。”
江亦吟在一邊叽叽喳喳了一陣,沈恪的反應都很淡,她垂眼看見他褲子口袋的手機,幹脆自己伸手拿出,沈恪反應過來要搶,江亦吟擡手一擋,手機往他眼前一怼,解鎖開屏幕。
一套動作下來,順利流暢地和沈恪加了個支付寶好友,又轉了同樣金額過去,幫他收下微信的錢,又摁滅屏幕把手機塞回他口袋。
沈恪漆黑眸子只是怔怔看她一眼,又冷淡收回視線。
江亦吟只好攤手,“好了,這些錢本該是你的。”
十七八歲的小男生最好面子,想到這,江亦吟迂回道:“當我請你買菜做菜的錢,多出來的,你拿到卡之後還我總行了吧?”
沈恪神情終于有了波動,盛了碗留下,提着包裝好的袋子出了門。
白瓷面上有隐隐水光,晃動的湯花碗邊上,還有杯蜂蜜水。
江亦吟飽餐一頓,心情舒暢。
和周既川約了見面,時間還早。
剛出小區,江亦吟就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在車旁等待,立得比松柏還直,筆挺的西裝套在他身上,比起矜貴,更多的是骨子裏散發出來的細雨般的溫良。
“周既川?你怎麽來了?不是約好醫院見嗎?”江亦吟有些驚喜地朝他小跑過去。
周既川回身,朝她溫和一笑,幫她拉開車門,“醒早了,去醫院順路,就想着過來接你。”
江亦吟話裏不免嗔怪,“成和醫院在另一邊,哪順路了。”
周既川幫她關上車門,“來接你的路上走什麽路都是順路的。”
江亦吟怔然,還沒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車門已經合上。
周既川扣好安全帶,把一個保溫杯遞給江亦吟,“這是我照着網上的方子做的醒酒湯,據說喝了胃會暖暖的,你昨晚喝了不少,今早有沒有不舒服?”
江亦吟雖早就習慣了周既川這樣面面俱到的照顧,但出國幾年,周既川再次出現對她仍然如此,她有些意外。
“我酒量挺好的,昨天那點酒是開胃菜啦。不過,謝啦。”江亦吟接過,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擰開喝了一口。
甜的。
視線有預料般交織,周既川笑,“我放了幾塊冰糖。”
江亦吟不由得多抿了一口,“你也太周到了。”
等她喝完,車子才緩緩啓動,他嗓音郁沉,似是斟酌了許久才開口,“我希望你一早的心情就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