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争

31.争

沈恪兩天沒回橋芷苑,放長假前的日子過得飛快。從德吉站坐公交到成州附屬高中,要半個小時左右,沈恪起得越來越早,在學校待得越來越晚。

劉宇凡的手臂輕微骨折,在醫院做了處理後才回到學校,劉媽媽态度強硬,直接沖進了教室大叫沈恪是誰,蹬着八厘米的高跟,來勢洶洶地打斷了李老師的課,撩開一頭羊毛卷,擺明是養足了精神氣才來找茬。

“多少錢?”

突兀的一句男聲中止難看的鬧劇。

女人聞聲往聲源去找,一眼看見角落那個側昂着下巴的男生,面部傷處不比她兒子少。熊熊氣焰悄無聲息地在對視中燃燒。

沈恪揚眉,隽冷的五官沒一點波動,只不鹹不淡補了句,“我賠。”

“你賠?你只配給我兒子下跪。”

沈恪鼻息哼笑了聲,嘴角往一邊扯,似是聽到了什麽笑話,“阿姨,現在不流行這一套了。”

女人剛要發作,李老師打出中止手勢,沈恪扭了扭脖子,把書掀開,又沉浸到題海裏。這點小插曲對他沒一點影響。

李老師暫停上課,擠出笑臉招呼劉宇凡先上課,随即又迎出來,好聲好氣讓劉媽媽在辦公室等待。

教室裏一時猶如群龍無首,哄堂碎語,叽叽喳喳。

班長是個溫柔的小女生,控不住場面,方姿寧捏皺了手中的草稿紙,“啪嗒”一下砸向了講臺,緊接着出乎衆人意料的一聲中氣十足地吼聲,“吵什麽?找你們要債了?”

礙于幾天前才在教室裏發生的那一場男女合力的毆打場面,大家默契地閉上了嘴。

方姿寧和沈恪仍坐在一起,兩人沒講過話,沒有眼神交流,甚至連彼此的呼吸都在平行地流動。

這場面和氣壓低迷得讓在背地裏興奮嗑過他倆cp的少男少女的八卦心瞬間消磨得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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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恪全程低着頭,手裏執筆在書頁上移動。

死寂一般的教室,只能聽到筆尖刮蹭克數厚重的紙張的短促而利落的聲音。

劉宇凡左臉頂着志在必得的笑,癟嘴用裹着紗布的手抻了抻田夫傑,“欸,他賠的錢我拿一半出來請你。”

田夫傑沒第一時間應聲,延遲的笑堆上來,回握他,“兄弟,夠意思啊。”

“沈恪就等着賠死吧。”劉宇凡把U盤放到桌上,聲音刻意放大了點,“沒媽的孩子,就是可憐噢。”

“你忘了開學時候,送他來那位了?”田夫傑擡手捂住嘴,用氣聲說。

劉宇凡把他手拉下來,眉眼間多了嫌棄,“看你那慫樣,這不就更不用怕了。”

他語調拉長,身子往沈恪那傾,觀察他的反應,“一個連醫藥費都要等着女人來給他賠的男的,吃軟飯的孬種。”

挑釁般的話語一字不落地吹進沈恪耳朵裏,方姿寧有所松動,停下筆,慢吞吞側過頭去看他。

沈恪仍保持着原來的坐姿,不曾動一下,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視線落在試卷上,有序地上下掃視,筆沒墨水了,寫起來有點斷層,他也不在意地繼續往下寫。

眼角挂着深色的淤紫塊,蓋住了他标志性的眼角痣,看起來更加冷情。

這和她記憶裏其他人描述的沈恪沒差,他又變回那個充斥着暴戾氣息的人,卻只是像一塊不小心點着的火石,在自己的角落裏無聲無息地燃着,觀者有如掩耳盜鈴,只能看見那劇烈燃燒高高蹿起的火花,感受不到他崩裂的痛。

鈴聲在李老師邁入教室的一刻響起來,沈恪好似被人從深淵裏抓出來,眼神裏有了波瀾,直起身子,合上了課本。

“嘚嘚嘚”的聲音忽遠忽近,踩着響徹的鈴聲的節拍,混在哄鬧的人聲裏,被沈恪清晰地抓住。

江亦吟來了。

“李老師,抱歉,公司有點事,我來往了。”江亦吟垂下肩上的包,兩手得體地交叉并在身前。

“沒關系,我這也剛下課。”李老師把課桌上的粉筆往粉筆盒裏扔進去,拍拍手上的灰,揚手招呼,“沈恪和劉宇凡,來辦公室。”

江亦吟這才側目,視線往擺得課桌密集的教室裏掃,直至在其他人帶着暗自看戲的打量下,發現沈恪的身影。

沈恪坐在靠窗的位置,頭垂向課桌肚,雙腿敞開,雙手和她一樣交握其中,額前的碎發蓋下來,遮住他桀骜的濃眉和冷淡的雙眼。

即使江亦吟一眼就能看出,他聽見了李老師的話,卻沒有要回答和起身的意思。

方姿寧先他一步和江亦吟對上,兩人天真和從容、少女和女人、俯視和仰視的對比在這一刻劃分。

江亦吟自然而然勾起唇,回應女孩一個體己的笑。

方姿寧眼裏閃過驚訝,又低下眼簾,拿起桌上的保溫杯,起身躲避似的走向了後門,沈恪邊上的位置空出來。

江亦吟走下臺階,每一步都像是在敲打他的警鈴。

沈恪還是垂着腦袋,頭頂被一只手掠住,他身形一定,緩緩擡頭,臉上的傷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愈顯陰翳。

江亦吟瞳孔放大,淺棕色的瞳仁倒影進沈恪的臉龐。

“你傷這麽重?”江亦吟一時沒控制住自己的語調。

李老師通知她時并沒有描述沈恪的情況,而是放大了劉宇凡家長的斤斤計較之詞,她甚至有過一絲僥幸,沈恪沒有受傷。

少年嘴角幾道撕裂的傷口結痂,眼睛一圈烏紫,在被碎發蓋住的那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還有一道肉粉色的劃痕。

這一番安靜而長久的觀望,讓沈恪倍感煎熬,他沒躲掉。

江亦吟臉上顯然有了愠色,向他伸出手,一言不發。

沈恪只好作罷,站起身,但沒回握住她的手,江亦吟扣住他的手腕,帶着他一步步走出教室。

她個子比他矮,就算穿着高跟鞋,沈恪站在她身後的視角,仍是俯視着她的後腦勺和發頂,但今天的不一樣,今天她的渾身上下都有股蓄勢待發的怒氣。

沈恪安靜任她拉着他,步入那個又将要面對一場交鋒的地方。他本可以自己解決的。

“工作不忙嗎?”他問。

“現在有的忙。”她話裏是壓着火的。

“我沒想給你惹麻煩。”沈恪跟近她一點,她拉人手腕時很用力,像是生怕他跑了一樣,“你不來,我也可以處理好。”

“所以你就不把我放在眼裏,不把我當回事,不用跟我彙報。”江亦吟說得一氣呵成。

沈恪頓在那,眼底癡然。

她這是,在乎他的意思嗎?

到班主任辦公室的路程要經過一大段長廊,下課時人來人往,穿着規整校服的人群裏,只有江亦吟格格不入,她一身職業裝,混着自己不死板的細節搭配,在程序似的學生眼裏變得吸晴。

目光從一兩束聚焦到一小群。

偏偏她手上拉着的,又是在年級裏出名的沈恪。

顏值的匹配、氣場的差值,身高體型的對比都無一不在刺激着人的視覺。

八卦心油然而生。

沈恪被動地被她往前拉了幾步,才換成自己走,眼睛跟着她藏在發絲裏的耳廓,像是在玩只有他才懂的捉迷藏,樂此不疲。

江亦吟生氣的斥責沒有得到回應,不耐地站定,反身看他。沈恪視線回轉,兩人在逆順的兩簇人流裏相視。

沈恪的長相,任誰第一眼看了都會贊一句妙絕,因為五官硬朗,但面部柔和,更加突出了眼睛和鼻梁的線條,深邃卻又不失少年氣,高挺但又不壓本真。

江亦吟每每見到他這樣一副五官下不動聲色傳達情感的眼睛,心裏就如有潺潺細水輕流,軟化得沒脾氣。

她剛張開的唇憤怒卻又不可發地閉上。

松開他的手腕,“自己走。”

沈恪眉梢輕揚,笑得像個有家了但又不敢過分宣章的流浪犬。

辦公室的氛圍在人聚集齊後凝在一塊,劉媽媽開門見山,“你是沈恪的家長,我就直說了,我兒子從小到大就沒磕過碰過,我和他爸都沒打過他,十八年,我養了十八年的小孩被人打成這樣,手現在都還動不了,吃飯洗澡都要人幫忙,你說,你該怎麽賠。”

江亦吟對這類人司空見慣,對她慷慨激昂的陳詞并沒有想發表感言的意思,“您說您是受害者,您兒子受了不少傷,但我家的小孩,就好好的從學校回家了?”

“這賬可不是這麽算的。”

劉媽媽不敢置信地笑,“你這姑娘家說話怎麽這麽蠻不講理呢?”

江亦吟平靜說:“我沒有不講理呀,辦公室各位老師都看着,我要是不講理,怎麽還會站在這跟您費口舌呢?不瞞您說,我呢平常是做金融相關的,對算賬這事多少也算碰上我老本行了,我比較擅長,所以我就先和您來算一筆賬。”

“據我了解,您兒子和我弟弟,是因為您兒子造謠再先,傳播不實內容到網絡上引起熱議,同時傷害到了我弟弟和他同桌那個女孩,您兒子應該接受教育和處罰。再者,您兒子未經允許偷拍他人,甚至在對方要求删除後仍然保持自我頑劣的态度,侵犯他們二人的肖像權。最後,你兒子先動手,班裏有監控,我弟弟是作為被打一方正常自衛的回擊。”

江亦吟說話不帶喘氣,語氣強硬,一看就不是吃得了虧的軟性子,她狐貍眼上挑,審視地看向劉媽媽,“您說,這一樁樁一件件算下來,誰賠誰呀?”

劉媽媽啞口無言,心底還是不服氣,“你的意思是我還得賠你了。”

江亦吟搖搖頭。

李老師本有調解之意,但江亦吟順下來的邏輯确實沒有可補充的地方,見此場景,他一拍即合,“沈恪姐姐說得在理,劉宇凡媽媽,我理解您對兒子的心切,但學生之間發生摩擦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既然大家都說開了,我們就讓兩個孩子握手言和,以後還是互幫互助的朋友,不要傷了和氣。”

江亦吟卻一反常态,“不,我的意思是,讓劉宇凡當衆道歉,在下周一的升旗儀式上當着全校師生,承認自己造謠的錯誤。至于醫療費,我弟弟的臉,我平時都反複叮囑他要好好呵護,你打成這樣,萬一留疤毀容,我可是想和您糾纏不清一輩子。”

劉媽媽果然被這話激怒,“你敢讓我兒子——

劉宇凡自認理虧,上前扯住。

沈恪掀眼,怔然盯着江亦吟的側臉,她頭一回在處理公事之外,擺出這副嚴肅的表情。

李老師心裏噔噔兩下。

“他們年輕,身上傷好得快,不會留疤的。”

江亦吟掃來一個冷冰冰的眼神,但嘴角的弧度卻是彎的,“李老師,我也不想讓您為難,我是看劉宇凡媽媽有拉扯到底的意思,這事我當然接受私下調解,既然在學校解決不了,我們可以去請個律師啊,繼續深談。”

劉宇凡站出來,臉上寫着明晃晃的不服,咬着牙,“不用了,我道歉。”

“好,既然這樣,沈恪,你接受嗎?”江亦吟這才反頭問。

沈恪默默看完了一場以江亦吟獲勝結束的辯論,勾唇望着她,“你說好就好。”

江亦吟在車裏等到了沈恪下課,下午六點左右,校門口的攤販密密麻麻擺出來,她透過車窗,遙遙看見沈恪從大門走出來。

他褪下了校服外套,露出兩節勁瘦有力的手臂。

江亦吟眼尖地看見壓在肌肉線條之間的幾道抓痕,新鮮的粉痕有幾分不由明說的暧昧。

沈恪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

“今晚回家嗎?”江亦吟發動車子。

沈恪把手肘搭在窗口,手掌虛撐着臉,有意遮擋傷痕,“不回的話,你會生氣嗎?”

江亦吟目視前方,“你要是真怕我生氣,就不會問出這個問題。”

“怕。”他說。

江亦吟笑得帶着幾分嘲弄。

沈恪垂下手,在紅綠燈的間隙和她正面相視,喉間幹澀,他想開口說幾句,卻一句也說出口,詞不達意的自嘲在心裏頓然升起一股浪潮。

他嘴怎麽這麽笨。

眼睫輕顫,他卸下帶刺的外殼,“怕你生氣,但更怕你看到我這副樣子。”

“你總說,喜歡我沒有傷口的臉。”

江亦吟無奈深吸了口氣,又嘆出來,“是不是笨啊你。”

他這次沒有着急駁她,而是“嗯”了聲。

前邊幾輛車打着滴滴喇叭聲,催促着紅燈的跳轉,江亦吟的思路也在這時被短暫拉走,她踩下油門跟上去,專心開車直至車停在訂的酒宴會所前。

灼灼日光卷着濃濃秋意,桂花香浸入,江亦吟解開安全帶,側身摁開他的,身子前傾,嗅了嗅,雙手掰住沈恪的雙肩,把人擰正,順着肩膀一路往下按,像是在仔細确認,他有沒有其他受傷的地方。

她一雙細致的手就像觸發器,在反複摁下沈恪身上的開關,肩膀不夠,就雙手,雙手不夠,就胸膛。雞毛撣子般輕撫掃過的指尖,沿着他繃緊的肌□□壑的線緣游走。

逼仄狹窄的車內,她的氣息像致命的催誘劑,沈恪的呼吸從本就不平穩變得錯亂,他不抗拒這種觸碰,但他顱內速度生長的花枝在頂着他的頭皮,他快要瘋了。

江亦吟的手終于觸及到他心髒的邊際,沈恪擡手鉗制她手腕,雙雙擡起的眼睛,圓咕嚕地盯着對方,只有沈恪,眼底有深海翻卷,心裏有驚濤駭浪。

求求你,別讓我露餡。

江亦吟似有感知,姿勢不妥,回把住他手腕,兩人的手臂徹底鎖在一起,她細長的指節如節拍器,在他脈搏處有律地敲打,她聲音柔情地哄人,“我說喜歡你沒有傷口的臉的意思是,我想要你平安健康地待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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