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慈善家
30.慈善家
“阿恪,你的電話好像一直在響。”周臨妹追上去,拉住正要出門的沈恪。
鳳桦園一帶早有拆遷的趨勢,周臨妹所在的這一棟樓居民越來越多,一直是被避開的一片,晚間派遣的幾個工作人員挨家挨戶地敲門詢問,都被沈恪否了回去。
有幾個行事詭異的壯漢還在附近徘徊。
沈恪接過手機,囑咐道:“我跟出去看看,有人敲門你通過貓眼看一眼再開。”
周臨妹招手,“我一老太婆有他們什麽圖的,別擔心我。”
“好。”
手機屏幕在朦胧夜色裏發着方塊的光,電話标志顯示十幾個未接電話。沈恪揉了揉左眼,試圖擦去心底深處的疲憊,回撥過去。
電話鈴響了十幾秒,對面都沒有接聽,沈恪猶豫剎那,失神摁下了挂斷。轉而點開微信,發送了條消息。
删删打打,打打删删。
只留下一句話。
铿铿:【我沒事,過幾天回。】
手機剛要放下,江亦吟的電話飛過來,他鬼使神差地劃下綠色接通摁紐。
“沈恪。”清啞的聲線在空蕩的老居民樓道響起,急促而又讓人頓感安心。
他心一抽,眼角的傷也開始刺痛。
袖子被風吹鼓,他胸腔有如飽脹積水,低低“嗯”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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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亦吟的語氣仍不平穩,只是在聽到他聲音那一刻放得更輕,“你在哪?去看醫生了嗎?”
他以為她會質問他為什麽打架,結果這是在關心他嗎?
沈恪側目,走出樓道,不知名酒氣纏繞熏天,他屏氣,語速緩慢,“有點事,小傷而已。”
江亦吟聽出他話裏有隐瞞之意,眼前車流不斷,電話那頭同時響起的滴滴聲讓她恍然覺得沈恪就在她對面,“打贏了?”
沈恪似是被她逗笑,“我說過,我打架很厲害的。”
江亦吟感知到男生那一點回應的小雀躍,“那還讓自己挂彩,男孩子挂彩了不好看。”
“你關心人就是關心對方長得好不好看麽?”沈恪原本沉靜的心情有了舒展,好似有要冒尖的彎芽在上抵,破開他執拗的城牆。
江亦吟接得很快,“不然你以為我當初為什麽會收留你。”
“要是有別的長得帥的男人你也收?”沈恪好心情又收回去,“江亦吟,你是慈善家?”
男人。
而不是男生。
沈恪的用詞讓江亦吟耳蝸敏感,一種出于以往會忽視的小感知,在這一刻被放大。
她笑,“我不就只收留了你嗎?”
“如果你身邊長得帥的不止我一個。”像個頑固霸占自己手心只有兩顆的糖,沈恪興味闌珊,“你是不是都要?”
第二個問題了。
江亦吟視線上擡,游樂場夜景絢爛奪目,臉上挂着笑容的小孩人手一個氣球,肆無忌憚地跑啊跳啊。
但她電話裏這個孩子,似乎沒這麽無憂無慮,他看着冷淡話少,處處負隅頑抗,但心思敏感,又極其缺乏安全感。
她本在腦海裏已下意識過了一遍該怎麽安慰他,跟他肯定,像第一次見到他那樣,說她是他的家人。
江亦吟猶豫了,只是停頓的這麽幾秒,她反問,“你就這麽怕我收留別的男人嗎?
”
“你會嗎?”沈恪接着她落音的字再次追問。
第三個問題了。
她起初只是想确認他的安全,可對話已經超乎她的把控範圍。
江亦吟扶起在一邊哭鬧摔跤的小孩,垂下的手機落在她嘴角邊,“你這樣的,有你一個人就行了。”
分了心的話,卻是她沒經過思考的脫口而出。
沈恪牙又癢,撕開棒棒糖的紙,塞入口中,甜膩的糖精味竄上味蕾,同時聽到她的回答。
“咔噠”一聲,球面的糖塊被尖牙咬碎,糖渣掉入牙齒和舌頭之下。
甜酸味刺激着他的牙神經,漲得他閉上眼。
這個回答,按理來說,夠了。
他的貪婪之心卻在這個時候像一條蛇,纏着他,步步收緊。
沈恪覺得不夠。
“其他的、不是我這樣的,可以有別人?”他咽下分泌的糖水。
口中仍覺苦澀。
周既川遠遠喚她一聲,“吟吟,趁熱喝。”
沈恪聞聲,那僅剩的蠶食的欲/望,徹底消散。
果然。
江亦吟沒想好怎麽回答他,能讓這場對話溫馨一點,保持兩人和諧友愛的姐姐和弟弟的親屬模式。
她厲色批評他幾句,他乖乖認錯回家?
可這時詭異的氛圍,偏偏讓她生出叛逆。
她接過周既川遞來的熱奶茶,溫暖的熱意傳入她冰涼的掌心,江亦吟語氣變得輕快,和朋友一般,像是默契地理解了他的問話,自問自答,“你說男朋友啊?那當然啦,我都二十四歲了,好幾個高中同學都已經結婚生子,除了養你這個不太聽話的弟弟,我總得追求自己的幸福,趁有空談個戀愛吧。”
周既川怔怔看她,眼中閃過一絲欣喜。
她這話,打消了某人的念頭,升起了某人的期待。
沈恪靜了幾秒,看周身打着月暈的月亮從雲裏探出來,他聲音輕得像是自我審判,“我的存在,沒讓你覺得幸福是嗎?”
不等江亦吟回答,“我是你的拖油瓶嗎?”
江亦吟徹底楞住了,周既川在一側安靜等待她,并沒有催促之意,她和他對視一眼,問了句,不知是對電話裏說還是對他說,“你介意嗎?”
周既川“嗯”了聲,“介意什麽?”
手機那頭如期沉寂,江亦吟搖搖頭,狐貍眼微揚,笑得乖張,“沒有啦,你去那邊坐着等我一會,馬上好。”
周既川反身離開,江亦吟才再次對着電話裏說,“你別讓自己受傷,我覺得現在挺幸福的。”
沈恪不再糾結過問再多,似乎此時再确認,也是無用功。
他清冽嗓音夾雜着咔擦脆響,咬碎口中最後一塊糖碎,“那挂了。”
屏幕上的時間無聲無息地跳動着秒數,沒有一個人主動挂電話。沈恪擡指觸屏,像是要掐斷自己最後一點念想,江亦吟的聲音再次傳出。
“回家的時候告訴我,我來接你。”
江亦吟點亮屏幕,确認他還沒挂斷,有如一錘定音,把沈恪的心徹底安撫,“你要知道,有個人一直在挂念你。”
挂念嗎?
沈恪的指腹在屏幕上不舍地滑動兩下。
電話被誤觸,他的世界終于再次安靜下來。
她的戀愛人選,是誰都可以,明明他也只有一個,可是就不會是他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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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市最大的游樂場是二十四小時營業,江亦吟小時候最喜歡來這,游樂設施齊全且季節性翻新,每個季節都有不一樣的主題風格。
今晚是成年後第一次過來,兩人在出公司前接到創意部發來的稿件,有員工在群裏提出可以安排這次業餘電競比賽各組的勝者免費游玩一天津市游樂場,一方面可以和游園進行合作,推出聯名産品進行季度宣發,一方面又能讓業餘能者進一步了解隴江加強人才引進。
隴江作為一個極其看重員工綜合能力的人,對各類行業的佼佼者都樂意敞開大門。
江亦吟覺得這個建議不錯,當即就決定去游樂場考察。
周既川看着她秒速從低落擔憂的情緒轉變回工作狀态,又在剛在游樂場前下車就給沈恪回電話,不免心生佩服,“江小姐新官上任,沒累死太監,累死皇帝。”
江亦吟挂掉電話,笑意吟吟,“都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但我偏偏喜歡吃熱乎的。”
周既川看着她,“沈恪的事解決了?”
江亦吟笑容收起,“給他一點空間,這個時期的男孩子通常都走極端,要麽外放要麽內斂,他願意說一點,我就聽一點,不願意說,我就等等。”
兩人在游樂場裏不緊不慢地逛着,十一點之後的游樂場人流依舊沒有減少,江亦吟站在人工湖邊,星光閃爍的夜景就在她眼前蕩漾。
她側對周既川,一側頭發垂在身前,微卷的發尾在夜色的傾覆下讓她看起來顯得有幾分溫柔。周既川盯着她被夜風吹紅的眼尾和鼻尖,心中有一剎觸動。
想擡手,摸摸她的頭。
想張開大衣,擁她入懷。
高舉的手停在半空,江亦吟還在目不轉睛地看眼前湖對面的大擺錘擺動,困倦在此時襲來,周既川目光逐漸渙散,手再往前一點點,就可以碰到她了,但這一次,他不如往常那般,親昵自然地像高中時那樣摸她的腦袋,而是止步于此,收了回來。
“吟吟。”
江亦吟反身,“怎麽了?”
“你在想什麽?”周既川問。
冷風吹得她喉嚨幹癢,江亦吟吸了吸鼻子,“我啊?我在想如果隴江出游園題材的産品,可以做什麽類型,比如說貼紙啊,随身帶的包裝紙巾和挂件作為贈品一并包在裏面,要設計些什麽圖案。“
她看得出周既川的表情出乎意料又轉為本應如此,他問:“想到了嗎?“
江亦吟點點下巴又飛快搖頭否認,“暫時還沒有。“
周既川笑,“是沒有,還是不能說。“
江亦吟迎風,又回身,“保密。“
周既川不再追問,“想去玩玩嗎?在零城時,經常聽你提起這個游樂場,那時候游樂場還沒有擴建,半天不到就可以玩遍所有游樂設施。“
江亦吟聳肩笑笑,把圍巾搭上肩頭往前走,“等電競比賽結束吧,夜晚的風景固然別有風味,但如釋重負後的潇灑更值得君子相陪。“
周既川跟上她的步子,“就是不知道,這個君子有沒有機會是我了。“
江亦吟背着手望他,“周既川,你要不要我給你開個後門,如果你贏了我,我就——“
周既川仿佛預料到她要說什麽,掐斷她的話,“如果我沒贏,我和你談個其他的條件,行不行?“
“你對自己就這麽沒自信啊?“
“術業有專攻,我是商人,在職場上可以叱詫風雲,可以兵不厭詐投機取巧。但在游戲上,我必須得舉雙手投降認輸。“
周既川這一點倒是很坦蕩。
“你這麽會呼風喚雨,我都怕有一天,我這個新手菜鳥掉進你的坑裏。“江亦吟開玩笑道,“周總,你的計謀會不會有一天,也用在我身上。”
周既川腳步停頓,側目看她,明明只是随口一說的語氣,卻像是一道無心射出,不偏不倚擊中他心的箭矢。
他語音沉緩,“我只會做我認為正确的事,吟吟,職場上沒那麽多情分,只有堆着笑臉迎來送往和面具下的爾虞我詐,你只要相信,我和你始終是站在一條線上。”
周既川極少在她面前說這些,在輩分和經驗上,他是她的長輩。
如果她要事業,那麽她和他之間,就沒有浪漫可言。周既川的話裏沒有一句不對,但江亦吟卻聽出這板正之詞背後的冷漠。
江亦吟只是保持嘴角适時的笑意,沒有接話。
周既川站到她身前,兩人俯仰相望。
她看見他睫毛的眼睛,有一瞬躲閃,周既川沉着開口,“吟吟,不談工作,今晚我和你結個約。等把宋濂的事情解決,你給個機會,我們朝成為新身份邁出那一步,好嗎?”
江亦吟回神,似有雨絲飄下,一滴雨珠砸在她睫毛,她猛地眨眨眼,肩膀輕顫,她伸手,小拇指勾住他的,“前提是,你沒有任何帶目的接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