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次日一大早,殿下就教我寫字。

我這輩子連毛筆都沒握過,看殿下在宣紙上寫得龍飛鳳舞,自己趕忙跟着寫。但毛筆太軟了,簡直控制不住。

黑色的濃汁歪歪扭扭地像蚯蚓一樣盤旋在潔白的宣紙上。

“……”

九皇子看了它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我清了清喉嚨,湊近腦袋:“殿下,您寫的是什麽?”

“世上所有人都要用的東西。”

紙上看樣子是一個字。

飯不是用的,筷子是兩個字,我猜:“碗?”

九皇子又忍不住揚起嘴角,摸了摸了我的發,仿佛無奈:“是銀。”

我怔:“我的那個銀?”

我仔細端詳那個字,“好俗的名字啊。”

我知道小姐的閨名叫慕天音,音和銀念起來都差不多,可是感覺卻仿佛一個天一個地。

“胡說,銀倆是世上所有人都會用之物,你這樣豈不是說世上所有人都是俗人?”

我心想:這世上所有人可不都是俗人嗎?

這時殿下的小厮進來:“殿下,車攆已經備好了。”

他要去上朝了。

“你在這把字練好。”

“噢。”

他本來轉身要走,又回身敲了敲我的腦袋:“笨蛋。”

我在房裏練了很久的字,終于手有些酸痛。

這時候小杯端了茶杯進來。

小杯是曾對我施過援手的何嫂的女兒,十五歲,倒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

殿下把這小院子賜給了我,我便要了她來當丫鬟。

“如夫人,請用茶。”我接過,卻見她手背上有一道刮傷,擡頭看,臉上也紅腫了。

“怎麽了?”

“沒什麽,剛剛走路時不小心被撞到了。”

看她落下袖子擋住手,言辭閃爍,我放下茶杯:“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她從不善于撒謊,低下頭道:“是剛剛小麗端雪耳過去,我不小心撞到了她。”

“她就給了你一巴掌?”

“嗯。”她嗫嚅回應。

小麗,我從來沒有忘記她把我趕出府時的表情,她踩裂了寶兒唯一一樣留給我的東西。

“你說雪耳?”

“是,說是要給夫人吃的雪耳。”

我跟随小姐這麽多年,從來不知道小姐喜歡吃雪耳。

“那些雪耳她是向誰要的?”

“厲管家。”

我知道府裏的規則,府裏通常會有大量的庫存,例如珍珠,燕窩,每月定時采購,按等級分。但若是有些主子口味比較奇特,便讓下人通知管家采購。這些東西都是要在庫房的賬本上報備,再找主子确認。

這府裏真正管理賬本的是李管家,厲管家只是管我們這些下人而已。

人果然不能太貪得無厭,這時候,她居然讓我抓住了把柄。

“小杯,你幫我把厲管家叫來。”

午後的太陽昏厭。我和小杯站在廊檐處。

看着小麗抱着一個盒子,循顧了一下四周,又挺起背走向後門。

突然從花叢後竄出許多的家丁,厲管家指着她厲聲道:“大膽小麗!你居然敢假傳夫人的命令,把府裏的東西偷賣出去!”

“我……”小麗怔住了。

厲管家一把扯過她懷裏的盒子,裏面盡是珍貴的雪耳。

在陽光下雪耳顯得尤其發亮。

“人贓俱獲!泰源當鋪已經說你每個月都要去當一次雪耳!”

小麗的表情驚慌失措,她大概想不到一向和她相互勾結侵吞府裏財務的厲管家會突然倒打一耙。可人便是這樣,如果他能侵犯別人的利益,那麽當別人要損害到他時,他會比別人更殘忍。

“把她給我趕出去!”

“厲管家——”

還未說完,小麗的嘴角便高高地腫起,“還敢狡辯,來人,把她給我趕出府去!”

厲管家怕她當衆說出兩人勾結的事情,自然不敢報備給夫人讓她審理。

“厲管家。”我悠悠走過去。

“如夫人。”他朝我行禮。

“小麗畢竟是夫人帶過來的陪嫁丫鬟,這樣趕出去未免讓人起疑。”

“如夫人說得對,可是她人贓并獲……”

“怎麽知道她幕後沒有別人?”

厲管家不再說話,他也是個老奸巨猾的人。我們談好犧牲一個小麗,我不把他拖下水,他自然在以後也要賣我三分情面。

所以我只是想提醒他一下而已。

“如夫人,都是他——”她爬過來想說。

我打斷,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小杯,今天她是怎麽對你的?”

小杯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敢上前。

我不是那種什麽事,笑一聲就能過去的人。

如果那樣的話,在紅塵俗世中也就沒有太多東西值得我們努力。

我走過去,踩住她的手,她疼得面容扭曲。俯下身低聲在她耳邊說:“那你還記得當日你是怎麽樣把我趕出府的嗎?我不怪你,可是你不應該踩壞我的東西。”

她仰起臉,看出來了:“是你,是你這個賤人,夥同厲管家害我!”

已沒心思和她計較。

我眼神示意了一下厲管家,他知道怎麽辦。

“白銀,你這個賤人!你知道你想要報複我!你恨我把你趕出去!你別以為當個小小的如夫人就了不起,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事嗎?你們全家都是反賊,你們全家都被殺光了,我還去看了!你是逃犯,我要去告你!我要去官府告你!”

這時候她已經被那些家丁抓着出門。

我驀然回頭:“打斷她的雙腿趕出去!”

她驚恐地睜大眼睛。

“聽到了沒有?!”

“是。”厲管家應。

我坐在小亭內,能聽到小麗一聲一聲掙紮的叫喚,越來越弱。

喝茶。

疼痛的□□。

一割傷就會出血。

人身本來就是那麽脆弱。

姐姐那時候隔着牆壁,在我身後的叫喚也那麽脆弱。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如此物質。

你打了她一個巴掌,她便記恨你。

你殺了一個人,他便從這個世上消失。

人就像是東西一樣,可以由別人改造。

張側妃走過來:“白銀妹妹今天好興致。”

我起身,“見過張姐姐。”

她微微側了側臉,似乎在聽什麽動靜,“這府裏出什麽事了嗎?”

“一個丫鬟偷東西被抓住了。”

“喔。”她輕應。

“現在這些下人個個都是膽大包天,非要給他們點顏色看看,才會知道本分。”

她也是在罵我了。

“姐姐說的是。”

她朝我笑了笑,用手捋平袖口:“妹妹喝茶,我走了。”

“姐姐慢走。”

我看着她的背影,她過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

回到房內,繼續練字。

殿下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

看了看桌旁和廢紙簍裏:“寫了這麽多?”

銀字已經有點像模像樣了。殿下說得對,銀是每個人都要用的,雖然俗,可每個人都逃不掉。

我放下筆起身:“想做好一件事不努力可不行。”

我朝殿下微笑,舉起手中的白紙:“看看我寫得怎麽樣?”

“嗯,有點像了。”殿下裝作很夫子的模樣說。

“那殿下快教我寫別的字吧。”

“你想要學什麽?”

“嗯……我想學……我想學……”走到窗邊轉悠,看見小杯:“那就小杯的‘杯’字。”

殿下用玉簫敲了敲我的腦袋:“就只會想這些,本王還以為你想學本王的名字。”

我吐了吐舌頭:“我是想啊,可是我不敢。”

殿下走過來,在我身後伸手握住我的手,寫了一個“段”字。

“這是本王的名字。”

“怎麽念?”

“段。”

宇段。

“真漂亮。”

他挑眉:“名字還漂亮?”

“嗯。”

殿下笑了。

我看着窗外,夕陽的紅光正透灑進來,美麗之至。

殿下用過晚飯後便在書房內處理政務,我便在房內練字。

從頭開始,并不難。

讓小杯拿了本三字經,聽過寶兒天天在家裏搖頭晃腦地念,我也能背出一些簡單的。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人之初,性本善。

我停下筆。

看着自己寫出的這六個字,呆愣良久。

小杯走過來放下茶壺,偷偷地說:“如夫人,今天我聽說,其實小麗偷偷賣府裏東西是想給她心儀那個公子湊做生意的銀子,可是那個公子今天聽說她被趕出來就不要她了。”

小杯覺得我今天做得太殘忍了。

每個人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我們能見到的只是她能表現出來的一部分。

可她若不是一直嚣張跋扈,我也不會找上她。

小杯看着我不說話,收起盤子便想走。

我叫住她:“給她支五十兩銀子吧。”

“哎。”小杯面露欣喜。

心地善良的人看着別人過得好會高興。

混不會在意她曾經怎樣的對過你。

但會不會只是因為傷口太淺?

打一巴掌明天不忘,後天也就忘了。

可如果他在你心口裏挖了個洞,每當看到那個傷疤時,你都會覺得心口是空漏漏的,流不出血,流不出淚,你還敢不敢忘,能不能忘?

我相信小麗不會忘記我,但她應該更不會忘記那個公子。

然而這件事,卻在次日給我惹來了巨大的麻煩。

張側妃趁着殿下不在,召集了夫人,徐側妃,還有另外一些管家。

把阿沐提到我面前。

指着我對他說:“看看,這個人你認不認識?”

阿沐跪在地上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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