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知道我行蹤的只有五個人。

小魚,連絲,若芳,蘭娣還有一個駕馬車的小太監。

那小太監是臨時招的,倒不會立刻就能向人通知我的行蹤。排除小魚和連絲,剩下的就只是若芳還有蘭娣。

若芳和蘭娣都是我來這裏之時就分配過來的宮女。

若芳是随身伺候我的,蘭娣則只是掌管鋪疊被整理房內等事務。

而現在她們兩個都跪在我的面前。

跪得越久,她們就越心慌。

就像水總要慢慢才能燒開,我就只慢慢地晾着她們。

喝了一口茶,見這時間也醞釀得差不多了,才開口問:“想必你們也知道本宮這次招你們來的目的是什麽?”

若芳和蘭娣齊齊磕頭:“請娘娘明鑒,奴婢絕無半點洩露娘娘的行蹤。”

“噢,不是你們洩露的,那難道是本宮自己告訴何昭儀的?”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她們兩個雙手趴在地上,頭深深地壓在雙掌之間,都是臣服的模樣,卻又看不到具體的表情。

我道:“既然你們兩人間沒人承認,那好,本宮也懶得再審。”

“來人,跟管事的王公公說,今日就把她們調去浣衣局。”浣衣局的活最是辛苦,都是些下等的勞力活,不僅俸薪低廉不說,還常常受到辱罵責打,

小魚上前應道:“是。”

兩人一聽立即驚慌,若芳連連叩頭:“娘娘饒命,真的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透漏的。”

蘭娣也焦急地道:“娘娘開恩,娘娘開恩,奴婢什麽都不知道。”

我止住了小魚,朝她們笑了笑:“你們畢竟跟在本宮身邊久了,本宮也習慣你們了。一時間送兩個過去,本宮也舍不得。”

她們的情緒有些平複。

一張一弛,才能讓人心中的焦慮達到最甚。

我道:“這樣吧。本宮倒想出了一個好法子,來辨別你們之中誰是對本宮忠心耿耿,誰對本宮心懷不軌?”我慢慢加重了心懷不軌這個詞,“對本宮忠心耿耿的,本宮自然賞。但若是被抓到對本宮心懷不軌,就不僅僅是去浣衣局那麽簡單了。”

她們倆的臉色一變,我倒覺得蘭娣眼裏的恐懼更大些。

我慢慢悠悠道:“這樣吧,本宮也不問你們,你們來诘問對方。誰能列出證據,說對方才是那個內鬼,并且讓對方啞口無言的話,本宮就相信誰。”

她們兩個不知所措地對視了一眼。

我悠悠躺回椅上,看着她們。

片刻。

蘭娣突然轉身指着若芳:“若芳,我問你,昨日巳時娘娘出宮的時候,我在為娘娘準備便服,那時候我看見你偷偷摸摸地出去了,你是不是就去見何昭儀了?!”

若芳被她這一舉動弄得有些慌張:“是、是小魚姐姐說,娘娘有套寶藍色的稠裙絲線壞了,要我拿起修補。”

“你撒謊,修補要那麽久嗎?”

“不是。是——”

”尚衣局是在東邊,我明明看到你往西邊去了,還去了一個多時辰!”

“我是覺得那裙子只是破了一點點,去尚衣局太麻煩,所以才想找張貴妃院裏的錦繡,她的繡工最好。我在那裏等了她一個時辰。”若芳着急着辯白。

“你在哪裏等了她一個時辰難道就沒有偷偷做什麽?”

“我沒有!不信你可以去問錦繡。我一直在看她縫補。”

蘭娣眼珠子一轉,反應很快:“哼,那前幾日,我見你一個人偷偷到禦花園去了,你又去幹什麽了?”

“我……我出去散散步。”若芳被問得一怔,很久才打。

“大晚上的你散什麽步,明明就是偷偷去告密。”

“不是這樣的!”望着蘭娣,她堅決否認,輪到解釋,卻又低下頭咬唇說:“是……是我有些私房錢偷偷埋在禦花園那裏。”

“你胡說!你告訴過我你的俸薪都寄回給你的爹娘了,你哪有什麽私房錢?!”

若蘭急紅了臉,卻憋不出一個字。瞪大眼睛盯着蘭娣,像是不認識面前這個人。

蘭娣冷哼一聲:“娘娘,你看,內奸明明就是若芳。”

若芳聽得渾身一顫,立刻跪在我面前:“不,我只是,我只是……”

她像是說不出來。

“就是你!”蘭娣大聲指責。

“不,娘娘……前幾日,前幾日……是奴婢看見小魚姐姐一個人偷偷摸摸地出去,奴婢跟在她後面,才知道,才知道她竟然跟一個侍衛……”

若芳終于急了,說得斷斷續續慌裏慌張。我倒也明白了,掃了一眼旁邊的小魚,她的臉漲得通紅,指甲不易察覺地掐緊。

若芳低下頭不敢說了。

我仿若沒看到,只很相信蘭娣似的問她:“蘭娣,你還知道什麽?”

蘭娣爬上前道:“奴婢還看到若芳有時候趁娘娘不在屋裏時亂翻娘娘的東西,像是要找什麽。哦,奴婢想起來了,奴婢見若蘭動過您的梳妝盒。”

“你胡說,我沒有!”若芳氣急辯駁。

“你這個內奸,當然說沒有了。你一定是收了何昭儀的錢財,才會背叛娘娘!”

“你當時看到了為什麽不禀報呢?”我問蘭娣。

蘭娣低首道:“奴婢和若芳是好姐妹,奴婢不想害她。”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

好一個好姐妹。

“若芳,你下去吧,這件事不準跟任何人提起。”我命令道。

跪在地上的兩個人都擡起頭來,若芳怔了一會兒,起身行禮告退。

蘭娣趴在地上,我也不說話,我只看她。

此時,她應該是心發慌,膽內顫吧。

我問她:“你知道我為什麽把你留下來嗎?”

“奴婢不知。”

“好一個奴婢不知!”我把杯子嘭的一聲放在旁邊,看着下方跪着的蘭娣一抖:“你以為本宮是傻子?!你說說,你若不是內奸,為什麽你會特地去注意到別人的舉動?為什麽你會對若芳出去的方向時間都記得一清二楚?為什麽那麽理直氣壯地去指正若芳,若芳可是沒有看出你的一點差錯?”

大部分宮女都是恭恭敬敬地做了今日事,偶爾聊天談論些宮裏的趣聞,亦或者如小魚一樣,想着念着自己心儀的那個人,不會去太過注意別人的一舉一動。

可她居然能夠說出若芳什麽時候偷偷走出去過。

沒有心機的人看有心機的人不會覺得她有心機,任何事都會往善意的方向去揣測,所以就算平時若芳注意到了蘭娣一些特殊的舉動,她也不會很在意。所以在今日只是漲紅了臉卻找不出一個字辯駁。

只有內奸,才會留意,才會察覺別人都去做了什麽,因為那樣自己才好神不知,鬼不覺地辦事。

“娘娘!娘娘!”蘭娣大驚。立刻朝我叩首:“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奴婢只是……”

“只是什麽?”我平靜地問她。

“奴婢只是……收了何昭儀一些銀子還有首飾,幫她探聽娘娘的行蹤而已。”蘭娣趴在地上小聲的說,想必這是她已後悔到極點了。

收買拉攏無外乎錢財:“她給了你多少?”

蘭娣有些驚訝地看着我,最後才兢兢戰戰地伸出五個手指頭:“五百兩。”

“是一次還是以後所有的消息?”

“是……一次确切的消息。”

“娘娘,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娘娘饒命。”她慌張地磕頭。

我幽幽嘆了一口氣,撥弄着自己手上的玉戒指,也許我需要提醒她一下:“你說,是本宮的地位高,還是何昭儀的地位高?”

“當然是娘娘。”

“那是本宮受寵還是何昭儀受寵?”

“是娘娘……”

“既然你都知道這些,為什麽還要幫何昭儀辦事呢?”沒有等她擡頭,我又道:“本宮給你一萬兩。”

她驚訝地仰起頭,不可置信。

“你還留在本宮身邊,但是以後何昭儀找你出去,要記得報告本宮,知道嗎?”我微微朝她一笑,看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吃驚。

“還有,如果你能為本宮打探來何昭儀的消息,每個消息本宮都給你五千兩。”

她是聰明人,立刻知道我想幹什麽了。

叩首道:“謝娘娘,謝娘娘!奴婢一定為娘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我笑笑,這些話雖然知道是假的,聽起來還真是悅耳。

“下去吧,記住,別露出任何痕跡。”我叮囑

“是,奴婢告退。”

她出去後,旁邊的小魚扶我起身,我看了她一眼,她低下頭,是羞澀是不安也是恐懼。

恍然間小魚也有十六歲了,也正是容易心動的年紀。

我嘆了口氣。

我不由得想起了少爺。

其實我一直知道少爺的消息,自從上次江覓流産後,精神狀态一直不佳,郁郁寡歡。為此少爺主動向皇上提出要調任太傅的職位,專門教導小姐的兒子庭遠,只為以後能有更多的時間陪伴她。

四年的時間裏少爺沒有再娶任何人。

有時候我會想,少爺是真的喜歡她嗎?什麽是喜歡呢?是如我喜歡他,小姐喜歡皇上一般的喜歡嗎?因為喜歡便可以不懼任何流言蜚語,甚至不顧她一輩子都不能為慕家延續香火的事實。

老爺曾為此事罵過少爺,甚至自做主張幫少爺取了個小妾進門,可是成親的前一天,少爺便帶着江覓搬出去住了。

這件事,動靜極大,在和城風風火火傳了一個多月,最後還是以老爺把那小妾收入自己房內告終。

人和人就是不一樣啊。

誰能比得過我的少爺?

我想笑,又覺嘴角有些苦澀,幹涼。

我在這裏為了皇上的寵愛,為了自己在宮中的地位跟一群女人鬥得死去活來,到最後卻有另一個女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享受另一個男人全心全意的寵愛?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差別?

我究竟錯在哪裏呢?

有時候很多東西我能想得通。

而更多時候,某些東西,我百思不得其解。

直至今日,我再次碰見少爺。

美得心醉的黃昏,已離我上次見他過了整整五年。

少爺是來皇宮看小姐的,我正在禦花園,他遠遠走過來。我認出了他,我熟悉他的身形,他的動作,他的神态,刻入骨髓,念念不忘。

他走至我面前,行禮:“微臣見過白嫔娘娘。”

我竟一時說不出話了。

少爺低垂着眸子,不像是當初那樣朝我的高傲冷淡的神色,卻是絲毫不能揣測的平淡無波。

我過了會兒,才平緩了語調道:“起來吧。慕太傅這是要去哪?”

“回白嫔娘娘,臣正要去鳳燃宮拜會皇後娘娘。”

“那正好,本宮順路去順華宮,或能同行。”

他的情緒倒無半分波動,只應了一聲:“是。”

一路上他走在我身邊,我聞着他身上清遠的香氣,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時候我默默跟在他身邊的日子,那是我總是沉默的。

而此時,我能挑起話題:“慕太傅這幾年可好?”

”嗯,臣安好,多謝白嫔娘娘關心。“

“那老爺身子怎麽樣了?

“臣父也無恙。”他眉回答我一個問題都要停下來恭敬地抱拳,我不喜歡這樣。

“……聽說慕太傅最近要出使哈克?”

“回禀娘娘,是。”

“據聞哈克風沙深大,氣候寒冷,慕太傅可要多加注意身體。”

“多謝娘娘挂懷。”

他沉着應對,不卑不亢。

越來越讨厭他對我這樣恭敬的語氣,一口一個“娘娘”。

我轉而問:“那慕夫人身體可好?”

他道:“有勞娘娘關心,賤內身體已好了許多。”

“哦,可是本宮聽說,慕夫人自從上次失掉孩子後,一直郁郁寡歡,精神不振?”

他終于擡起頭看了我一眼:“賤內失掉了孩子,憂心不已。不過現在情緒已好了許多,臣自會多多照顧他。”

我掐緊手心。

轉眼間,已到了皇後娘娘的風燃宮。

“臣到了。”他轉身朝我拱手,我讓一幫宮女停在原處,又走上前送了幾步。

他回身行禮:“娘娘請回。”

我和他站的地方正是假山處,清風徐來,是火燒雲的傍晚,紅彤彤大氣磅礴的天空,如同他那次掐住我脖子時的憤怒,手打在假石上的悲憤。

那時候他的背影孤傲而決絕。

我突然發現自己懷念那種感覺。

眼看他要轉身離去,我終于忍耐不住地道:“難道慕太傅不想知道是誰害了慕夫人嗎?”

他的背影果然一停,卻沒有如我想的回過頭來,只緩聲道:“那個人是誰都不再重要,反正我們失去的已經失去了。臣要做的只是要珍惜身邊人而已。”

“那如果說,那個人是本宮呢?”我偏偏要刺激他。

他終于回頭,看我一眼。

那樣複雜,不解的眼神。

我頓覺心內一陣快意。

我得到權勢是為了什麽?我突然想明白答案了,除了不想讓別人再欺負自己,除了已經習慣這種錦衣玉食,權傾天下的生活,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我想得到面前這個男人。

不僅僅是得到,是要入到他的心裏去。哪怕是恨!

對于以前的白銀來說,那是想都完全不敢想的問題。

但是對現在的白嫔來說,我知道,這世上是沒有什麽事不可能發生的。

我走近幾步,深深望着他的眼睛,悠悠說:“其實當初,那燕窩一打開,我就聞到那是蓇葖了。可是我假裝不知,我就是故意要皇後娘娘把燕窩給慕夫人的。”

我們走得很近,我能看見他的眼睛裏有我的倒影。

清澈冷峻的眸子。

我還是第一次這樣直視着打量他。

他并沒有什麽特殊的反應,我繼續說:“我那時候剛剛流産,所以就很想看看……想看看慕夫人流産會是什麽樣子,也會不會跟我一樣痛?少爺會很緊張她麽?少爺會為她難過麽?”

他的眸裏終于微微泛起漣漪,聲音卻很平淡:“你為什麽這麽做?”

“少爺難道不知道麽?”我笑起來:“小銀待在你身邊十二年,你都沒有察覺過小銀的心意麽?”

少爺的眉頭微皺。

看了我許久,仿佛在看一件無法理解的東西,轉身欲走。

我無法忍耐他對我的忽視,上前抓住他的袖口:“少爺!”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他似乎生氣了,想甩開我。

“我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在這宮裏摸爬滾打這麽多年,就是有一天,我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我!”

我成了一個瘋子。

這宮中的爾虞我詐,這世上的凄苦流離,仿佛只有我一個人在無限地忍受。

而我卻忍受的目的,在別人眼中卻好像是耗盡終生力氣去抓住一些我永遠得不到的東西。

可我不信。

我想得到就一定能得到!

“皇上。”

少爺突然看着前方。

我一楞,手不自覺松下了,皇上和皇後正站在鳳燃宮的門口,火紅的雲燒下,他們正看着這邊。我心內頓時一驚。

皇上和皇後一前一後慢慢走近。

少爺行禮:“臣叩見皇上,叩見皇後娘娘。”

應該是皇上來皇後這裏坐坐,正要出去,這樣遠的距離,應該是聽不到的,就算看到了……經驗使我很快穩定了心神,也行禮:“臣妾見過皇上,見過皇後娘娘。”

皇上就在我的面前,沒有讓我起來。

所以我一直低着頭,感覺皇上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皇後打圓場:“哥,你是來找我的嗎?”

少爺道:“是。”

“那……我們進去說吧。”皇後看了皇上一眼,皇上不發一言,和少爺離去。

許久,皇上還是不動,也不說話。

我盯着他的龍紋靴,覺得他的目光一直如火一樣地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燒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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