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監視意嫔的人有了消息,意嫔特地讓人從宮外買了淡綠薄紗裙還有青色钿花來,仔細打扮了整整一天,才準備在今日傍晚,在禦花園和皇上來個邂逅。
只可惜啊,前幾天,皇上日日傍晚去禦花園散步是不錯,只是今日是周貴妃陪着太後。
她得到的消息,都是本宮放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整個生宮中有多少拿本宮的錢財的人,本宮都快記不起了。
我笑了笑,在傍晚淡紅色的夕陽下,不遠處的草坪寂靜無風。
悠悠放下茶杯。
小魚端了些蜜餞和葡萄來,我随手吃了一些,問:“現在什麽時辰了?”
“申時三刻。”
“戲要開場了吧?”
我一手促成的場面自然不能袖手旁觀,要在事後聽人嚼舌根才是無趣。我和小魚,連絲早早在禦花園占了個“雅座”,要看一出好戲。
遠處的落日溫吞地半沒在山下,如同剛出浴的美人,光線如同水紋蕩開,映得整個皇宮內都有一層薄霧似的柔橙,清風已是吹過,綠草層鋪如同海浪。有經過一天烈日的枝葉散發的熱氣,混沌又溫熱。
等了許久。
有些不對。
“小魚,你去看看。”
“是。”
遠處太後,周貴妃一行人已經慢慢走過來了。太後日日吃過飯點,總要出去散散步。以往本只是在太後的鳳彩宮周圍的清圃轉轉,可是今日,我是特地花了一萬兩銀子讓太後最寵信的太監黃公公把太後引到這邊來。
但是那邊的意嫔卻遲遲未出現。
小魚還未回來。
那邊的人卻出現了。
只是出現的并非只是意嫔一個,而且三個。
何昭儀,周青離,意嫔。
看到她們三個我不由得失笑。
若是有一天我和何昭儀聯合起來,在宮內怕是沒有人是我們的對手吧。
難得的一次合作呢。
綠紗裙,淡青細钿沒有裝飾在意嫔身上,反而是在周青離身上,而我也奇怪,今日周貴妃怎麽會有閑心陪太後出來,怕也是何昭儀特地要做給周貴妃看的一場好戲。
她似乎真的,對每個皇上女人腹中的孩子,都不懷好意。
眼看着她們越走越近,對于這場好戲,我比之前的期待更甚。
小魚打聽回來向我禀報:“娘娘,聽說是意嫔臨出門之前碰到何昭儀帶着周姑娘來串門,三個人打了個賭,說誰贏了,誰就穿那套衣服去見皇上。”
“噢,是這樣。”我盯着前方。
那邊的戲已經慢慢開場了。
聽不見具體的聲音,但太後的動作和神态實在是太好猜了。
她看見周青離就仿佛看見了瘟神一樣。
指着她大怒。
氣得渾身發抖。
何昭儀她們三個人立刻跪下,太後旁邊的周貴妃也在焦急地求情。
但太後似乎完全不管不顧,身邊的黃公公領命而去,便有十幾個太監拿着棍棒匆匆趕過來。拖過周青離就開始打。
周貴妃急得下跪,太後卻只是握拳緊緊地盯着她。在遠處夕陽暈光的照射下如同一株怒放黑色曼陀羅,仇恨,憤怒,仿佛陷入了某些可怕的妄想裏,連表情都是猙獰的,只有一種致人于死方休的強烈恨意。
慕太後對瑾妃娘娘的恨意比我想象得深得太多了。
她似乎透過周青離的衣着打扮,看到另外一個女人,另外一個搶了她夫君的寵愛,甚至她夫君此生的性命的女人。
女人間的仇恨,特別是關于男人,是就算用死也無法釋懷的。
我放下茶杯。
周青離被按壓在地上一聲一聲的叫喚。
何昭儀很平靜,而站着的意嫔看着,腿都快發抖了,不過她應該為此慶幸才對。
我數了數,足足有五十大板了,再打下去,周青離不死雙腿也殘了。她剛開始還痛得掙紮,現在卻只是微弱地顫動,如同魚吐泡一樣喘息。
周貴妃急得痛哭,一直跪在地上牽着太後的衣角。
太後不顧,扯過鳳擺,只盯着周青離,天空似乎下壓,暮色加濃,雲層翻滾過來,幾近黑色。太後的目光也仿有重壓似的看着周青離,指了指她,似乎下了什麽命令。
那些太監的動作突然加快了,看來是真的想要打死她。
周貴妃跪在地上,上前爬了幾步求情,淚水漣漣,太後讓人把她拖下去。
那些人還沒上前。
她突然一倒,竟是直直暈在了地上。
場面一時混亂,叫聲,腳步聲,太監宮女,匆匆地來去。
好一出鬧劇,不過看到這裏也就夠了。
人群中,我只注意到何昭儀面色平靜地站在那裏。她身子很纖瘦,穿的是一如既往樸素的月白色,簡單幹淨,黃昏讓她的面容微顯柔光,平靜祥和,看過去似一株亭亭玉立的白玉蘭。
她的眼神很靜,只是靜靜地盯着暈在地上的周貴妃而已。
孩子。
我很好奇,為什麽她沒有孩子,為什麽她會對有孩子的女人懷有那麽強烈的恨意?
我回到寝宮。
直到晚上才聽到消息,周貴妃的孩子居然沒了。
以前李統領轉身弄鬼的事已讓她胎不穩,今日在地上一跪,情緒一激動居然把孩子給流掉了,真是意外的驚喜。
皇上在那邊看她,今晚怕是不會回來了。
夜深了,我坐在銅鏡前。
輕輕舒了一口氣,寂寞和過重的心機讓女人衰老。
有時候我會恍覺自己頭上已有了白發,三千煩惱絲,隐藏在外表的墨色下,寂靜緩慢的生長。可每次小魚為我梳頭的時候,我問她。
她總笑着說:“娘娘多慮了,娘娘這麽年輕,怎麽會有白頭發呢?”
我只覺得我老去了。
燈光跳動看銅鏡裏自己的臉,竟是陌生至此。
我坐在銅鏡前很久,小魚敲門:“娘娘,胡大人讓人帶了信來。”
“進來吧。”
胡本榮的話是讓管家口頭轉述的,他已升任欽差大臣前往默城治理水患,特地來謝我而已。而信裏面只有一張白花花的五十萬兩的銀票。
真是會做人的人。
“娘娘,那人還在門外等着,要怎麽回?”
我把銀票放在案上,解下耳環:“你就說他家大人的謝意本宮收下了。不過,讓他家大人再為本宮辦件事。幫本宮找到一個名為何安的人。”
何安,我朝銅鏡裏的自己笑了笑。
眉角的梅花仿佛招展盛開。
光是一個胡本榮在朝中怎麽夠呢?本宮還需要一個“表哥”呢。
周貴妃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畢竟涉及太後,皇上,皇上的生母瑾妃,還有許多妃嫔,加上那個又流掉了的孩子。宮內時常有嫔妃接二連三的流産,皇上也不能聽之任之,置之不理了。
皇上下令徹查。
我倒是不擔心,在這件事裏,我沒有出過半點面。
任他們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越亂對我反而越好。
待在宮裏過了悠閑的五日,胡本榮就讓人帶口信來說,已經找到了何安,也與他詳談了。不過何安提出要親自見我一面。他這個人本就謹慎,我若不出場,恐怕他不會輕易招降。
如果能夠讓何安歸順本宮,他将會是本宮最好的幫手。
而且這幾日皇上都在周貴妃的宮裏,我答應了這次見面。
下午換了便裝打扮成宮女出宮,花了一炷香的時間趕馬車到來了和城的天香樓。胡本榮早已定了一間上房,我披上披風上去。
何安在裏面喝茶等我。
見我進門,起身:“見過娘娘。”
我伸手放下帽子,笑道:“何堂主何必多禮。”
他見我一驚:“是你。”
胡本榮大概只知道是宮裏的一位“娘娘”要見他,卻不知那個人是我。
我走過去坐在他的對面。
他打量我:“想不到,想要招降我們随安堂的那個人居然是你。”
我倒茶,給他倒滿,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世事千變萬化,對麽?當初本宮只是個毫不起眼的丫鬟,而如今已是宮內皇上的妃嫔。而何堂主當時只是随安堂的小小堂主,現在卻是整個随安堂的盟主。”
他笑了笑,舉起茶杯:“以前倒真是小瞧了娘娘。”
不必說那麽多,我時間很緊,直接開門見山。
“本宮要說的話,胡大人應該早就跟你說了吧,何堂主可還是有什麽疑慮?”
“娘娘确定,只要我帶着随安堂招降皇上,就能夠讓我脫離罪責,并且入朝為官?”
“本宮不是确定,是可以給你保證。”
“噢?”他瞥了一眼我,心存疑慮。
我微微一笑:“只要何堂主肯招降,別的自有本宮去跟皇上談。何堂主今後将會是本宮的表哥,入朝為官只是第一步而已。”
他眼裏一抹興色,跟這樣貪婪的人合作才有樂趣。都不會顧忌別的什麽仁義道德,要的都是權勢而已。
“娘娘難道是想染指朝堂?”
“這個本宮倒是不敢多想。”我嘆了一口氣:“不瞞你說,本宮坐到這個位子上也不容易,後宮艱險,流産被陷害失掉孩子都是平常,本宮也曾被打入冷宮,深知一個人靠自己總是沒用的,即便有皇上的寵愛也不能維持多久。在宮內,妃嫔既要有內部勢力,也要有外部勢力。本宮貧賤出身,孤身一人在後宮,吃的就是這個虧。若是以後有了在朝內的‘表哥’的鼎力相助,‘表哥’也就算皇親國戚了,我們大可攜手合作,同聲連氣,互助互榮。”
“娘娘就那麽篤信,何某會幫娘娘?”
“何堂主若沒有合作的念頭,今日又怎麽會約本宮來見面?何堂主是個聰明人,也知道如今的皇上賢德,局勢安定,随安堂偏居一隅,起不了大風浪,稍有不慎,便是滿門抄斬的罪責。何堂主是個胸懷大志的人,自然不會甘居這小小的盟主之位。只有入了朝為官,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出何堂主的聰明才智。”
我盯着他的慢慢地說:“加官進爵,光耀門楣,才能在這個世上光明正大的享受權勢,對麽?”
他墨色的瞳孔慢慢染亮,是一雙貪婪的眼睛。
“娘娘真是了解何某。”
他舉起茶杯,敬我。
他答應了。
其實我知道,就算我不費這番口舌,他也會答應。、
他是怎樣一個人,我看得很清楚。
大家都是一樣的。
我舉杯回敬:“表哥,合作愉快。”
回到宮內已是華燈初上。
駛過夜色,拿了令牌進了宮門,便急忙往院裏趕。
一進院口,卻是燈光乍亮,許許多多宮女太監提着燈籠從黑暗中走出來,幾乎成圓包圍住我。
戒指上的綠慢慢亮起來。
我笑了笑。
燈光輝煌,皇上和何昭儀在堂中出來,而我和小魚匆匆止步在院口,這情形倒仿佛是捉奸似的。
我看着何昭儀,本宮料得不錯。
當初她怎麽會知道本宮故意洩露瑾妃娘娘的喜好給意嫔的事,又怎麽會恰好帶着周青離去找意嫔?本宮在別人的宮內安插了內奸,那麽別人就不會在本宮的宮內安插內奸嗎?
本宮出宮的事只有寥寥的五個人知道,但是不用急,等本宮關起門慢慢審。
我上前,朝皇上行禮:“皇上。”
何昭儀上前道:“姐姐這麽晚去哪裏了?”
我擡起頭:“妹妹說呢?”
“妹妹只是記得,宮內有規矩,妃嫔是不能私自出宮的。”
我朝皇上低首道:“皇上,臣妾知錯。”
皇上看着我靜靜地問:“你去哪裏了?”
此時小魚拿了個籃子上前,打開,裏面是一些桂花糕:“回皇上,娘娘這幾日看皇上因為周貴妃的心神不好,又知皇上最喜吃桂花糕。所以特意想出宮為皇上買些,讓皇上開心。”
何昭儀進一步道:“買桂花糕為什麽要出宮?”
我朝向她:“妹妹大概不知道,慕太後最是讨厭桂花糕,宮內所有的禦廚都不準蒸。而且最近慕太後因為周姑娘仿學瑾妃娘娘的事已是大怒,姐姐又怎麽敢去觸怒太後?”
我又低下頭:“所以臣妾才敢去偷偷地買,只是沒想到……”
我意指何昭儀,何昭儀立刻向皇上低首道:“皇上,臣妾也只是得知了姐姐出宮的消息,有些好奇而已。”
好奇?我冷冷地想。
“好了,你先回去吧。”皇上朝何昭儀說。
何昭儀點頭:“是。”
較量,不分勝負。
可大概有些人的心理會非常不甘吧。
皇上進了內室後,我關上門,立刻跪在他面前。
“皇上恕罪!”
皇上負手轉身看我,眼眸情緒無半點波動:“你有什麽罪?”
“皇上。”我擡起頭:“臣妾騙了皇上。”
他微微看我一眼,坐下,還是好整以暇地問:“你騙了朕什麽?”
“臣妾出宮不只是為了幫皇上買桂花糕,也是去見一個人。”
“誰?”
“臣妾的表哥,何安。”
“何安?”皇上思索了一下:“随安堂的現任盟主?”
我叩首道:“是。”
“他怎麽會是你表哥?”
“皇上有所不知,何安的确是臣妾的表哥,只是後來他入了随安堂。臣妾的舅父舅母便覺表哥犯上作亂,大逆不道,把他趕出家門。後來臣妾因為反石的事被詛九族,也是表哥在獄中救了我。不然臣妾又怎麽可能逃得出來?”
“那你為何又去找他?”
“啓禀皇上,不是臣妾去找他,是表哥讓人捎了一封書信給臣妾,說随安堂本是為護民而立,只求保一方安寧而已。而他得知皇上仁愛賢德,愛民如子,思索了許久,決意率整個随安堂歸降朝廷。只求能夠為大和天下出一份薄力。”
我頓了頓又說:“只是臣妾覺得這朝堂之事不是臣妾一個婦道人家能夠揣測的,怕表哥是假意投降,意圖不軌。表哥對臣妾一向好,臣妾也不懼表哥會對臣妾做什麽,便只身去見了表哥。而表哥再三跟臣妾保證,他是真心投降,臣妾才敢把他的書信呈上。”
我從袖口拿出書信:“這是表哥給皇上的親筆函,請皇上過目。”
皇上接過,朝我道:“你先起來吧。”
我起身:“謝皇上。”
他倒并未拆開,拉住我的手,仿佛嘆氣:“以後別再做這麽危險的事了,知道嗎?”
我擡起頭朝皇上笑:“為皇上做事,臣妾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