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我睜開眼睛。

周圍卻已圍住一群人,我緩緩地掃過去:皇太後,皇後,張貴妃,周貴妃,何昭儀,蘭嫔,意嫔,寶嫔竟全都在這裏。

蘭嫔和意嫔都趴在地上。

小魚上前驚喜地叫:“娘娘,你醒了。”

我想掙紮起身,皇太後發話:“不用了。”

我用虛弱地聲音道:“謝太後娘娘。”

氣氛是沉靜的,皇太後的鳳目定在我身上,問:“你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會中毒?”

“回太後娘娘,臣妾也不知道。只是臣妾的侍婢連絲拿了盒糕點給臣妾,臣妾吃了一點便惡心頭暈,一下子就人事不省了。”

“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我搖搖頭。

“那宮女怎麽會死?”

“臣妾對連絲一向信任,見她旁邊也餓了,就随手拿了塊糕點給她。”

皇太後盯了我許久,仿佛要從我的臉上看出一些東西來,最終,她沉沉朝旁邊的人道:“意嫔,你說,當初透漏給你瑾妃娘娘喜好的人是誰?”

意嫔趴在地上道:“回太後娘娘,正是白昭儀。”

我面上一驚,還來不及争辯。

皇太後又從旁邊的侍女手上拿過一塊手帕,竟是一封血書。那上面竟然寫着:“害我者,白嫔也。”我幾乎震驚得嘴唇發抖,看向皇太後,“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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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爾衣死之前留下的證物。”

“爾衣死了?”

地上的蘭嫔立刻磕頭道:“太後娘娘,不關臣妾的事,臣妾一到芳草亭那邊,爾衣就噗通一聲跳下去了。臣妾根本什麽都沒有看清。”

我立刻起身跪在床上,頭重重地磕下:“太後娘娘明鑒,臣妾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今日爾衣來通知臣妾說周貴妃約臣妾去往芳草亭賞月,臣妾半路上遇上了蘭嫔,就順路邀她一起去。哪知半路腳歪了,才先行回來了。”

“這麽多指證你,你還敢說跟你關系?”皇太後的聲音聽起來冷若冰霜。

周貴妃道:“回太後娘娘,臣妾并未讓爾衣去通知白嫔,這爾衣……臣妾也沒想到,竟會是別人的內應。”她的語氣像是有些被背叛的失落。

我都快哭出來:“太後娘娘,臣妾真的沒有這個膽子敢去謀害周貴妃,更沒有膽子去殺人。求皇後娘娘明鑒!”我一直磕着頭。

皇太後微微凜了凜神,便有宮女搬來寬大的椅子。

太後坐下,看着我,道:“意嫔那件事是怎麽回事?”

我稍稍平靜了些,回答:“臣妾真的不知為何意嫔妹妹要這樣陷害臣妾,臣妾真的不知瑾妃娘娘的事。臣妾只記得,臣妾流産後那幾天,意嫔妹妹來看臣妾。問了臣妾眉角處的梅花是怎麽回事,就沒有再聊別的了。太後若是不信,可找當時在場的宮女查問,臣妾絕無半字謊言。”

我知道意嫔這樣說,也只是想推卸掉責任而已。

但她并沒有真憑實實據指證我。

跪在地上的她臉色稍稍一亂,便仰頭道:“你當初明明是你的侍女小魚跟立春說,皇上喜歡看你眉角的梅花,就是因為你打扮得像皇上的母妃瑾妃娘娘才能受寵!我上次去的時候,見你的梳妝盒上全是淡藍色的細钿,你還敢說,你不知道?”

我磕頭道:“臣妾是真的不知道。臣妾當時剛剛流掉了孩子,正在病重,又哪會有時間去想讨好皇上?況且,這宮中都知道臣妾最喜步搖,從未戴過钿花之物。而小魚和立春的事,臣妾,臣妾……”

我有些說不出來了。

小魚立刻跪下:“太後,各位娘娘,主子的确是不知道奴婢跟立春有過閑聊,而那事,是連絲告訴奴婢的。”

“連絲?”太後問:“就是死掉的那個宮女?”

小魚點頭:“是,是連絲告訴奴婢說皇上喜歡綠薄紗裙,藍細钿等物。奴婢一時多嘴就跟立春說了。”

張貴妃嘲諷道:“現在死無對證,你們主二人怎麽說都可以了?”

我低下頭,淚滑下來。

太後又問:“那蘭嫔之事,你又作何解釋?”

我仰起臉看着太後:“臣妾不知作何解釋,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周姐姐說她沒有約過臣妾。但爾衣是确确實實來到臣妾的宮裏通知臣妾的,臣妾也萬萬沒想到事情會這樣。”我頓了頓,擦了擦眼淚,問向蘭嫔:“蘭妹妹,你是一去那爾衣就跳水自盡了嗎?”

蘭嫔點頭:“是,臣妾走過去,只看到水邊站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還未說話,便噗通一聲跳下去,臣妾當時都吓傻了,連忙喊來人。”

“那那手帕是哪來的?”

“自然是爾衣的房內搜出來的,怕是有人想殺她滅口,所以這爾衣留下了證據啊。”張貴妃冷哼。

我想了想,“這……”

臉色驀然一白。

跪上前道:“太後娘娘,這明顯便是有人想要嫁禍臣妾。那、那爾衣根本看清是誰,便往湖裏跳了,那顯然是受人指使。臣妾若當時沒有碰見蘭嫔,沒有崴到腳,這死的時候必然只有臣妾在身邊,再加上那血手帕,臣妾,臣妾恐怕就真的會百口莫辯了!”

太後眉頭微皺,眼內閃過一絲思索。

她見慣了宮中事,對于殺人滅口或栽贓嫁禍這種手段應該非常清楚。

“今日你中毒之事又是如何?”

我哭着搖搖頭:“臣妾腦袋混亂得很,只覺得,好像有人在處處針對着臣妾,要置臣妾于死地。”

我突然身形一晃,腹內一算,又是幾欲作嘔。

旁邊的太醫立刻上前把脈,道:“娘娘這是體內餘毒未清,情緒過于激動,恐傷身體,娘娘還是早些休息未妙。”

我看着太醫吸了吸鼻子:“多謝餘太醫。”

仍恭恭敬敬地跪在皇太後面前,不敢擡起頭。

太後問:“她中的是什麽毒?”

“回太後娘娘,千充草,此草劇毒,只需服食半兩,便能致人于死地。”

“這麽厲害?”

“是,幸虧娘娘服食得少,但身子已損,怕是日後都要日日喝藥調理了。”

“查到沒有,那毒是哪來的?”

“回太後娘娘,是在那糕點裏。”

太後娘娘心腹的宮女歡碧道:“奴婢已經調查出來,那糕點是白昭儀讓宮裏的禦膳房做的,分了幾份。一份送去給了周貴妃,一份送給了何昭儀,還有一份,便是這份。”

“那些糕點沒有毒?”

“沒有。周貴妃和何昭儀宮裏的人都吃過,沒有毒。”

“那連絲最後去哪了?”

小魚趴在地上細聲回答:“回太後,娘娘讓她把糕點送到何昭儀宮裏。”

太後的視線移到了何昭儀身上,又緩緩移開,道:“還去過什麽地方?”

“回太後娘娘,連絲這幾日一直都侍奉娘娘,未出這個院子。”小魚恭敬地回應。

“去搜連絲的房間。”太後下令。

“是!”

宮女領命退下。

我一直沒有擡起頭,也沒有去觀察周邊人的臉色,我只是呆呆愣愣的。在皇太後這個老狐貍面前,我絕不能表現出任何一絲的心機。

不知所措,害怕,擔心和虛弱的恐慌,都是此時我應有的情緒。

未有多久,宮女來報:“回太後,在連絲的房內搜出了許多首飾,還有整整兩萬兩銀票。”

宮女呈上來,太後掃了一眼,那些東西又立刻被送了下去。

我要讓太後有種別人在操控連絲,嫁禍給我。嫁禍不成,便想連我和連絲的性命一起要了的假象。但太後看過只是一言未發。

房內一時寂靜無聲,是誰都不敢動彈的低氣壓。我聽見自己撲通撲通地心跳聲。

我偷偷擡起頭來看了一眼皇太後。

她也正注視着我,我立刻縮下腦袋,手緊緊攥住手下的床單。

很緊張,很害怕。

終于,我感覺她的視線慢慢松開,稍後她起身,無波的聲音也傳來:“時辰也不早了,白昭儀既已中了毒,還是早點休息吧。大家都回去吧。”

衆人應道:“是。”

我跪在床上,仿佛如釋重負,忙忙磕頭:“謝太後,謝太後,臣妾恭送太後。”

一行行人出去,我都保持着磕頭的姿勢,直至通過餘角看着何昭儀緩步出去,她的細手正緊緊攥着她的白梅手帕。

太後已經疑心到她身上了。

她們走後,我坐在床上,沉沉舒了一口長氣。

若不是我自己下得了狠心,也讓自己中毒的話,未必能瞞過太後這個老狐貍。

太後是何等心機的人,她應該知道,在宮中有些事情看起來那個人最有嫌疑,往往是最沒有嫌疑的,而看起來最無害的人,卻有可能是最可怕的人。

雖然太後放過了我,但這件事的風頭還沒有過去。

可兩邊的人都已經死了,線索卻是完全中斷了。

太後只好先把怒火都發洩在意嫔身上,畢竟那些東西都是她從宮外買來的,甚至還特地想穿給皇上看,簡直是不把太後放在眼裏。

意嫔被太後打了三十大板,立刻被丢入了冷宮裏。她宮內所有的宮女全被打二十大板,扣了半年的俸祿,分配到浣衣局,太監則被分到了雜役房。

太後這一舉動,立刻弄得整個宮內,人人自危,簡直是人心惶惶。

而這個時候,我站在烈日底下。

身體還沒有好,九月,正是太陽毒辣的時候。

我在禦書房門外站了一上午,一口水都未喝。

我攥緊拳頭,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我一定要把皇上逼出來。

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切,這個時候中斷,會讓我一無所有。

我艱難地梗咽了一口唾沫。

卻發現喉頭裏幹得發澀,又癢得難受,像是有荊棘堵在裏面一樣,疼痛幹澀。太陽仿佛就在我上方,粘在我的額頭上,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睛,口幹舌燥,汗打濕了睫毛,我看前方都有些昏昏顫顫。

裴公公出來。

我虛弱地問:“皇上還是不肯見我?”

裴公公不答,便是承認了,卻又低聲跟我說:“娘娘,再堅持些,咱家看皇上已經有些心軟了。”

我壓低聲,虛弱道:“多謝公公。”

裴公公笑了笑:“娘娘是個有毅力的人,一定能成大事,咱家看人很準。”

我頭很痛,勉強地牽了牽嘴角。

然而這一等,卻是一整個下午,我從早上便開始站起,一整天未吃一點東西,未喝一點水,本來中毒,身子已然不好,現在經了一天的太陽更是搖搖欲墜。

我幾乎看不清遠方太陽下山的場景,只覺得周圍暈暈紅紅,昏昏沉沉一片。

小魚上前扶住我:“娘娘,您還是先休息會兒。”

我甩開她的手,不行,我一定要堅持下去,我也一定要讓皇上回心轉意。

小魚在一旁幹着急。

裴公公又出來幾次看看我,目露欣賞。但我發覺,有時候,他的目光會盯在小魚身上。他已年近五十,皺紋橫刻在臉上,眼睛眯起來的時候像只灰色瘦小的老鼠,目光如同圓珠滾落哧溜在小魚身上繞一圈又微帶笑意走開。

我沒有時間想這些,烈日快把我整個人燒幹。

眼見夕陽慢慢地沉下,我不相信皇上會對我這麽狠心。

“娘娘……”小魚又上來。

“下去!”

指尖掐入手中,痛得讓自己保持清醒,我還要堅持下去,我不相信皇上會對我這麽狠心!

但是,漸漸的我只覺得身體越來越輕,越來越輕,像是要虛虛浮浮飄出去,夕陽的光線終于一點一點被遠山吞沒,我頭暈目眩,渾身一軟。

就在将要倒下之際,有人伸手扶住我,我在最後紅光的掩映下看清他的眼睛。

有擔憂的。

“你這又是何苦?”

他的嗓音是久違的低沉喑啞。

我突然覺得內心一股暖流像是快要噴湧出來一樣。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的錯覺,在我的潛意識裏,我竟是一直相信,他從不會放棄我。

那時候被小麗趕出王府的時候是,在冷宮的時候有過絕望,但現在居然仍是相信。

我伸手觸碰他的臉,動了動幹燥的唇:“你終于肯出……”

眼前一黑,便是徹底暈了過去。

皇上在喂我吃藥,動作很柔和。

我靜靜地看着他。

他卻沒有看我,只是盯着勺子。終于,我止住他送過來的白粥:“皇上,你還怪臣妾麽?”

他把勺子放回碗中,叮哐的微響:“你的信念太強,朕敵不過。”

我笑了笑,移過去撒嬌,攬住他的手臂。

“別亂動,你的身體還沒好。”他扶住我。

我笑着說:“皇上在臣妾身邊,臣妾一定好得很快。”

皇上只是把碗放到一旁,起身淡淡道:“你還是先休息吧。”

我不願放棄這次大好的機會,拉住他的手:“皇上,臣妾前幾日真的就快死了。臣妾那時候想,臣妾死之前要是沒見皇上一面,會有多麽不甘,也會有多麽悔恨。前幾日是臣妾錯了,但是,皇上知道臣妾曾經快死了,真的一點都不心疼臣妾麽?”

我泫然欲泣。

良久,他終于回身坐下,看着我。

我摸了摸他的臉,心疼地說:“皇上,你瘦了。”

他是真的瘦了。

他靜靜地盯着我,許久才說:“有時候朕不知道,你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皇上相信臣妾哪句是真的,臣妾哪句就是真的。”我盯着他墨色的眼睛。

“是麽?”他平靜無瀾地看着我。

“剛剛臣妾說的那句是真的,再前面說的那句也是真的,再再再前面說的那句也是真的。”

他看了我許久,像是終于妥協,又端起旁邊的粥碗,問:“還吃不吃?”

我笑了:“皇上喂臣妾,臣妾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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