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第34章
和皇上和好後,首先要謝的大功臣,自然是裴公公。
錢財已不是好辦法,幸虧何安如今在朝中混得還有些起色,也本來他這樣的人就該在朝堂中,才能發揮出他的最大才能。
我告知裴公公在宮外有個侄子,他便立刻把裴公公的侄子調到手下做事,極力交好,如今已是交情極好的“狐朋狗友”,一起在和城吃酒狎妓不亦樂乎。
遠處夕陽西下。
裴公公陪我走了一段路,終于停下,朝我行禮道:“咱家的侄兒捎信來,說是娘娘的表兄對他十分照顧,真是有勞娘娘了。”
我立刻道:“公公太客氣了,做人便是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裴公公幫了本宮大忙,本宮盡點心意也是應該的。更何況,臣的表兄和令侄兒的确談得來。”
裴公公低頭笑了笑,是很平靜雍容的笑。
在他臉上歲月風霜揉皺了全貌,唯獨那雙眼睛裏還是透着看透世事的成熟與老練。他懂,我也懂,我甚至還未必是他的對手。
但并不一定所有人都要成為敵人,把最聰明的歸入自己的旗下才是真本事。
“裴公公在宮中德高望重,資歷深厚,不知……本宮能否請教裴公公一件事?”
“娘娘嚴重了,請說。”
我嘆了口氣,走出幾步,道:“不瞞公公,本宮一直最放不下的就是兩次流産的事情,特別是這次,孩子都已七個月有餘,馬上就能生下來,卻胎死腹中。每次本宮想到這裏,便是心痛至極。”
裴公公跟随着我:“老奴明白。”
“只是公公,本宮很奇怪,您是最了解皇上的,那次的事件明明很有問題,為何皇上卻會如此輕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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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公看了我一眼:“皇上沒有跟娘娘提起過?”
我搖搖頭:“最近皇上對本宮也已有些防範,本宮不敢問太多。”
裴公公并未立刻作答,走了許久,才緩緩道:“娘娘,咱家跟你提過,皇上面上看起來性子冷淡,其實心地最是柔和,別人曾給過他恩惠,他會記在心裏一輩子。”
頓了頓,他道:“這也是宮裏的老事了。當年何昭儀的母親劉麽麽是九皇子的乳娘,本是這宮中侍衛的妻子,但她耐不住寂寞,她竟然與其他侍衛通`奸,還懷上了孩子。”
我一驚,居然有這樣的事:“這在宮裏不是要嚴懲的麽?
“唉,本來是要的,可是何麽麽和瑾妃娘娘的交情一直很好,有了瑾妃娘娘的求情,皇上便放了劉麽麽一馬,劉麽麽生下了何昭儀。後來,眼看着九皇子長大,要有自己的府邸,便讓他們随着一起去了。”
“再後來,九皇子有次不慎打碎了哈克進貢的琉璃彩。當時瑾妃娘娘惹怒了皇上,被囚禁在宮裏。皇上也性情大變,暴戾狠毒,竟而遷怒到九皇子身上。皇子當時年紀尚小,惹下大禍不敢承認,最後是才年僅八歲的何昭儀出來頂罪,板著,針刺,竹板之苦通通都受過了,打得幾乎不成人形。後來九皇子于心不安出來認罪,被罰和何昭儀一起在雪地裏跪了三天。最後是瑾妃娘娘,跪在宮門口求情,才救下的,去看的時候兩個人都快凍成冰人了。”
我嘆了口氣,世上竟會有父親對兒子如此殘忍的麽?
突然想到:“難道何昭儀就是因為這件事,不能懷孩子?”
裴公公道:“咱家只記得她病得很重,禦醫都診斷她活不長了,最後是聽說有個游方的郎中正好路過九王爺府,把她給救活了。”
照這情形,何昭儀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輕。特別是他們年少時這樣同甘共苦過,所以即使她是有意害了我的孩子,皇上也不會追究。
我收回神思,看了看裴公公道:“多謝公公的指教。”
“娘娘也是客氣了,咱家也是年紀長些,多了解點這宮裏的事罷了。這宮中啊,自有它的迂回曲折,艱難險阻,非要人要有耐得下心來,又沉得下心,先謀後動來才能争得一席之地,更要人有悟性,有眼光,看得清人,看得清事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現在他對我的态度已好了許多,這也算是指點了。
我道:“本宮記住了。”
轉頭吩咐了一聲:“小魚。”
小魚立刻上前把手中的盒子呈到裴公公面前,我笑着說:“最近一直聽說裴公公身子不好,宮裏的禦醫看了也無效。特地尋往宮外求了味方子來。這宮裏的禦醫雖然好,可民間也到底是有些奇方妙術的。”
裴公公挑開眉眼,“那真是有勞娘娘為咱家費心了。”
他伸手接過,視線落在握着盒子的小魚的手上。
又擡起頭看了她一眼。
我想起上次我站在禦書房門外,他打量小魚的眼神。小魚正是年輕貌美的時候,姿色在宮裏也算上等。裴公公雖是太監,但也不代表對女人沒有欲望。
我道:“裴公公若是不嫌棄的話,這小魚也有十六了,本宮讓她陪伴公公如何?”
宮內對食的現象已很常見。
我聽聞裴公公以前那個對食的對象在兩年前就病死了。
裴公公大驚:“喲,娘娘這是說什麽話?咱家可不敢。”
此時站在我旁邊的小魚也驀然擡起頭來,半晌,卻又咬唇低下不敢說。
我忽略她,道:“公公可是嫌棄小魚?”
“娘娘說哪的話?”裴公公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娘娘身邊的人,自然是模樣俊俏的……”他掃了一圈,“只是咱家不敢高攀。”
“公公客氣了,小魚年已十六了,也是待嫁的年紀。能在宮裏跟着公公,是她的福分。”
我注意到小魚指尖微微掐緊袖口。
“這……還要看小魚樂不樂意?”裴公公顯然也注意到了。
“能夠服侍公公,小魚能有什麽不樂意的?你說對嗎?小魚?”小魚頭垂得更低,并不答話。
我道:“公公就別再推辭了。”
裴公公笑:“那咱家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在路上,小魚死死地攥住袖角,低着頭,一個字都沒說。
到了宮內,她終于噗通一聲,朝我跪下:“娘娘!小魚求您,求您不要把小魚嫁給裴公公。”
我知道,她到底是不肯的,就算沒有那個她喜歡的侍衛,正值青春貌美的她,也難以接受去陪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太監。
可是——
“小魚,本宮知道這難為你了,只是人在世上,總要做出點犧牲。”
我看着鏡子裏自己的容顏,仿佛有種蒼老的凋零,慢慢拔下金釵,玉飾,放下。
“本宮知道到了十八歲你就可以出宮了,只是你放出宮之後你又能做什麽?回到你那個小村莊,嫁個男人,生一群孩子,一輩子辛苦到死只為填溫飽,然後又看着他們一個個重複自己的路?”
我看向她。
她的臉色漸漸發白。
“別指望那個侍衛,他在宮中相好的并不只有你一個人。”
她動了動,卻說不出什麽。
我也不需要說什麽,事實會證明一切。
“本宮還知道你在家中有個十四歲的弟弟,兩個六七歲的妹妹。本宮可以跟你保證,只要你肯嫁給裴公公,你的弟弟明日就會是印縣的縣太爺!”
我嘆了口氣:“縣太爺雖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官職,可是官和民總是不一樣的。至少你弟弟的後代,你妹妹的後代,不會因為窮困,要送到宮裏來當太監或宮女,去為奴為婢,去受人家的欺淩,你懂嗎?!”
小魚緩緩地垂下腦袋,淚一滴一滴滴下來。
我長長嘆了一口氣:“小魚,你跟本宮這麽久,也該明白。本宮也是從奴婢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其中的欺辱和艱難,你知道一些,但你不知道的更多。”
“大抵這世上人都要要來受苦的,沒有誰一帆風順。你是本宮最信任的人,本宮才讓你去嫁給裴公公。小魚,本宮問你,你願意麽?”
良久,她深深地磕下頭,聲音似乎在極力壓抑,卻還是顫抖出來:“奴婢……願意。”
“那就好,準備準備吧。”
我看着她垂落下來的發,和眼淚,聲音平靜得讓自己陌生。
夜裏,我想起身喝水。
叫了一聲“小魚”卻是若芳來伺候我。
“娘娘,喝水嗎?”
我突然沒了興致,稍帶倦意地揮了揮手:“不用了,你去吧。”
“是,娘娘。”
“等等,把窗戶打開。”
“是。”
她關門出去。
我隔着紗帳可以看到銀色的鈎月,還有點點星輝斑斓密布的夜空。
今夜的景色真美。
此時此刻,小魚已經到了裴公公那裏吧。
所謂對食,只需今日打扮打扮,以後夜夜住到他房裏去也就完了。沒有女子期冀的紅衣花冠,沒有洞房花燭,甚至沒有一個親朋好友知道。
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去陪一個太監。我明白那會是種苦,難以下咽的苦。
可正如那時的我一個人提着燈籠去找救小杯的時候,冰凍的雪天,未知的旅途,摔倒在沉沉的夜色中,無邊無際,也同樣是種苦,可現在看起來确是如此遙遠。只能模模糊糊的是記起一個人坐在黑暗中,周邊凄冷的寒。
痛苦便是這樣,忍忍就會過去。
我閉上眼睛,任憑淡淡銀輝透過窗口灑在自己的臉上。
想起小杯。
如果此時此刻,裴公公要的是小杯,我會給他麽?
我驀然想要有一絲苦笑,這世上沒有那麽多如果。就像小杯不死我不會變成今天這樣,而我變成今天這樣,即使後來出現再多小杯,我也不會有一絲的心慈手軟。
小魚還是如往常一樣很早就來服侍我起身,就像她昨晚一直待在這院子裏一樣。在雞鳴的時候在離我不遠處的房間內,睜開眼睛,起身梳洗,再來服侍我。
可是我知道,經過這一夜,她不會再如從前。
我并沒有問她過得這麽樣,她也沉默地服侍我,直至我看見她手上的掐痕。那時,她正在為我擺茶,我擡起頭,看到她的脖頸上也隐約有一些。
我記起,裴公公以前的那個對食的宮女,也有傳聞說,是被裴公公虐待致死的。
太監,找女人,要的有時候只是一種淩虐和滿足感。
在這宮裏,大概只有人性是最扭曲也最醜陋的。
我喝了口熱茶。
當別的宮女退出去以後,我緩緩道:“本宮知道你的苦。”
她的手頓了頓,垂下來,連帶視線,靜默地站在我的身邊。
我也不看她,繼續道:“有時候,本宮覺得,習慣是種可怕的力量。像是落入井口一樣,開始的時候你會掙紮,若一下掙紮不出來,你就只能慢慢沉下去,慢慢沉下去,甚至不知不覺就接受了這一切,直到某一天才會恍然驚覺,自己竟已變成這樣,而過去從來都回不去。”
我不知道是在對她說,還是對自己說。
“所以人總是要向前看,要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做這一切,那就無怨無悔了。”
小魚一言未發。
我看着門口清晨太陽的光線像是絲線般被風吹得纏繞在樹木上,點點滴滴的輝光的美,晨風吹動的美,天高雲淡的美,甚至還能隐約看見紅色圍牆背後遠山初醒的青翠的美。
這些美都是須臾卻又永恒不變的。
而有時候,人能做的,只是等待時間過去。
時間一直都是流水,匆匆又匆匆。
一晃便是四年。
四年的時間裏,皇上沒有再納新的妃嫔,甚至有些到不近女色的地步,不過他倒還是常常來我宮裏。以前後宮的妃嫔進冷宮的進冷宮,失寵的失寵,而我有裴公公的指點和白衣相士送我的綠戒指加上皇上的寵愛,一直化險為夷,步步平穩,從白嫔晉升到了白貴妃。
而在這期間,胡本榮一直官運亨通,從治水的欽差大臣,升任為都察院禦史。何安也升任至刑部侍郎,他們倆“相互勾結”“結黨營私”,在朝中已有不小“白家”的勢力。
不過我在宮中最大的敵人仍是何昭儀,不,是何嫔。
她仍是對宮裏懷有身孕的女子下手,皇上不寵幸宮妃已久,好不容易寶嫔有了個孩子,卻還是死在了蓇葖上。
我打開李統領曾為我從何昭儀那偷到的一瓶蓇葖,才發現竟已全部成灰,詫異之至。
我讓小魚找了徐太醫來,問了他一些事,才知這蓇葖竟是只能保存半年。
“娘娘,這蓇葖本是高山上的毒草,毒性極強,所需種植的氣候條件十分艱難,而且采下來半年之後,得不到滋養,便會慢慢枯萎成灰。”
他對我解釋。
我皺了皺眉:“你是說,不管它做成什麽,半年之後都是要枯萎的?”
“回娘娘,是。”
“這種蓇葖需要什麽呢?”
“回娘娘,需要天山上的雪水,加上凝山的土,要放在陰冷潮濕的地方才能讓它生長。不過只要一個盒子的大小,便能一次種出不少蓇葖了。”
我揮退了他,心中隐隐約約有了種感覺。
我快要找到何嫔的致命點了。
不枉費我花了四年精心在她身邊部署了那麽多人,她大概還不知道,她宮中所有的宮女都是我的耳目。
我知道何嫔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所以不動手即可,一動手必要致命。
過了幾天,我招來了何嫔的貼身宮女小梅。
“你說,何嫔每月的十七號,總要有一整個下午,讓奴婢門準備好浴桶,在房內閉門不出”
“回娘娘,是。”
“從不讓你們服侍?也不讓你們進去?”
“回娘娘,是。”
我直覺,自己已離答案越來越近。
“那你曾在她房內聞到過什麽特殊的香味沒有?”
小梅搖搖頭:“何嫔娘娘最是喜歡熏香,無論何時,房內總是要熏滿濃濃的香味,奴婢沒有聞到過別的,只是有時候覺得那香味怪怪的。”
“你下去吧。”
我知道她的把柄在哪裏了。
我知道蓇葖是何嫔的,但是每過半年它總要枯萎。何嫔一直在宮內,從未出去,那麽那些蓇葖是從哪裏來的?
這宮中已到處都是我的眼線,何嫔若是想讓宮女偷偷運進宮幾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蓇葖不是從宮外送進來的,那就應該是她自己種的。任何東西都可以瞞得住,但蓇葖的氣味瞞不住,所以她才要用熏香遮蓋住。
待到十七日,我讓楊臨去監視了她一番。
果然如此。
我微微一笑,轉動手中的玉戒。
何嫔,你用蓇葖害了我的孩子,馬上,我也要讓你死在這蓇葖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