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證明
第30章：證明
忙完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夏雨軒其實連晚飯都沒倒出空來吃，她怕加班到半夜影響陸星辰的時間。
她在打車和撥通陸星辰的電話之間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打給了陸星辰：“我忙完啦。”
“那你直接下來吧，我到了。”陸星辰其實早就在地下車庫等候多時了。
一坐上車，陸星辰拿了一個三明治：“晚飯沒吃吧，先墊墊肚子。”
只有看見陸星辰，夏雨軒才能成為一個鮮活的生命體，而不是只會工作的社畜。
夏雨軒：“你是在我身上裝了追蹤器嗎？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陸星辰：“呵，還真被我猜對了？胃不要了？”
夏雨軒才反應過來，剛剛是故意詐她的：“不愧是陸老師啊，我現在開始心疼你的學生了，不好騙啊？”
陸星辰把人攬過來，揉了一把她的頭發：“最近是不是很累？”
夏雨軒并沒有把工作上的不愉快全都倒給陸星辰，成年人必須學會自己解決問題，但是聽到寬慰話，夏雨軒心軟下來，鼻子有點發酸，十幾個小時的工作和沒吃沒睡的消耗感一下子襲來，身心俱疲。
夏雨軒吃了兩口三明治就說飽了，陸星辰：“你身體不舒服嗎？還是壓力太大了？”
夏雨軒：“沒有，就是有點累，周末補一覺就滿血複活了。沒事兒！”
按理說夏雨軒的家庭給她提供了足夠多的物質基礎，她應該從小無憂無慮地長大，什麽也不用想，什麽也不害怕。
但夏雨軒又有那麽多地恐懼，做任何事情都那麽小心翼翼，謹言慎行。陸星辰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和敏感。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夏雨軒的聲音越來越輕，不知不覺就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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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停下，夏雨軒睡得很沉，陸星辰不忍叫醒她。他手裏提前拿着電梯卡，然後關上車門，準備把她抱上樓，從電梯口刷卡上去，夏雨軒一直睡着，直到陸星辰在按大門密碼時，“嘀”的一聲，夏雨軒被驚醒。
“到家了？”
“嗯。”陸星辰說話聲音很小。
“怎麽不叫醒我？快放我下來吧。”
陸星辰沒有松手，他關上大門，自己先換了雙拖鞋，卻一直把夏雨軒抱在懷裏直到進了卧室，把她放在床上，然後彎下身軀，脫下她的高跟鞋，轉身又回到玄關處拿了一雙拖鞋走過來。
他鋪好被子很溫柔地說：“你睡吧。”
夏雨軒假裝很精神的樣子：“我在車上睡了一覺，現在一點兒也不累。”
陸星辰不吱聲，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夏雨軒有點心虛，想輕松地搪塞過去：“真的！而且我還有工作沒做完，我妝還沒卸，澡還沒洗，我睡不着。”
陸星辰很強勢地說：“我跟你說，你今天不許再開電腦了，我說了很多遍，工作是做不完的，特別是像這種方案，永遠改不完，因為藝術不可能完美，不可能到達滿分。”
夏雨軒小聲嘀咕：“所以要不停地改，才可以無限接近嘛。”
夏雨軒說完，看陸星辰陰沉的臉，幾乎在發火的邊緣。她一句話都不敢再繼續往下說了，就像回到小時候，自己做錯事情時，父親對她的态度。
陸星辰說：“妝我幫你卸，澡明天早上起來再洗。現在趕緊睡覺，我不想再強調第二遍。”
“噢。”夏雨軒拉開被角，乖乖地躺進被窩裏，看着陸星辰很冷淡地走出了卧室，自己慢慢閉上眼睛。
陸星辰進了洗手間拿了化妝棉，又好不容易在一大堆瓶瓶罐罐中找到了卸妝水。
他回到卧室的時候，夏雨軒已經睡着了。陸星辰倒出卸妝水浸潤在化妝棉上，然後溫柔地擦拭着她臉上的睫毛膏、粉底液、口紅……生怕吵醒她。
半晌，他又拿着面巾紙輕輕幫她擦了下手，再次清理了面部，陸星辰看着一秒入睡的夏雨軒再沒笑過，但是關了燈摟着人還是摟得很緊。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夏雨軒以為陸星辰還在生氣，安分得像只兔子，一邊順毛一邊安慰他道：“今天我來做早餐，你多睡會兒。”
陸星辰輕笑了一聲：“又想炸廚房了？還是想讓我餓肚子。”
夏雨軒抿了抿嘴，不說話。想為他做點事情，可是無論是專業還是生活上，陸星辰都在她之上，夏雨軒內疚得不行，忍不住嘆了口氣。
到了公司，夏雨軒繼續準備導覽員的培訓內容，策展人張晨來提醒他：“今天下午的培訓，會有領導過來旁聽，你準備的怎麽樣？”
夏雨軒定了定情緒說：“還可以。”
張晨：“那下午看你的了。”
夏雨軒：“嗯，好”
看張晨離開後，夏雨軒加快了速度，理順PPT。
下午聽她彙報的除了一群實習生，還有五個人，包括公共教育部的經理、宣傳部經理、策劃部經理、美術館的老板，以及一個陪同的秘書。
在小型報告廳內，夏雨軒中午就拿着電腦來連接信號，提前做好一些準備工作。
午休過後一點半，大家陸陸續續地趕來。實習生不知道會有領導來旁聽，拿着奶茶、零食過來準備休閑當下午茶的，手裏連個筆記本都沒帶。
她們見到夏雨軒，沒人把她當回事，大家都很随意地在聊天。還半開玩笑地問她：“夏老師，我有個問題，像莫迪裏阿尼這樣的藝術家，他畫的全是長頸鹿般女性，線條又那麽簡單，這種畫我也能畫，是不是我也能辦展覽啊？”
其他人哈哈大笑，有不機靈的，就會也機靈的。實習生李麥感覺到走向不對，有意想岔開話題，但是話題好不容易岔開了，又轉了回去。
“夏老師，我還有問題，莫迪裏阿尼是不是有健忘症啊，他畫的女人都沒有眼珠子。幼兒園小朋友畫的人物都比他畫得像。”一位實習小姑娘嘲諷地笑道。
坐邊上的另一個實習生張嘴就接話道：“夏老師你說這是為什麽呀？”
“夏老師也不知道了，哈哈……”
“夏老師不說話了。”
“夏老師可以開始了嗎？人都到齊了呀。”
夏雨軒很平靜地低着頭看着自己的電腦，頭都沒擡，一句話都沒回應。
時間靠近兩點，領導陸陸續續地到來，實習生們立刻在慌亂中從門口撤了回去，有人去拿筆和本子，有的甚至還回到工位去補了個妝……
夏雨軒看人來得差不多了，就向大家先做了個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夏雨軒，畢業于佛羅倫薩美院榮譽碩士，也是這次展覽的策展助理兼導覽培訓的負責人……”
行內的人都知道，佛美的榮譽碩士，近十年裏幾乎沒有外籍人士，夏雨軒能拿到可見專業水平過硬。她用一句話的自我介紹就堵住了所有實習生的嘴。
PPT裏最先介紹的是莫迪裏阿尼的生平簡介，以及整體策展的布局思路，大體框架介紹完後，夏雨軒開始重點解析每件作品，她翻頁着PPT，一頁一件作品，少量的文字介紹，外加細節圖。
“莫迪裏阿尼 1898 年在風景畫家格列爾·米克畫室學習素描，在這段時間裏，他經常參觀意大利美術館，被波提切利的線條深深地吸引了，并深受尼采哲學的影響。”
“1907 年，他在巴黎的秋季沙龍中受大師塞尚的觸動，打破事物的外觀進行畫面構成。後來接觸黑人雕刻，并結識雕塑大師布朗庫西。”
“1917 年後，他用線條提取物象的構成因素，在輪廓線和體積上舍棄了細小的起伏變化，既生動又不失真實。”
“線條是最原始也是最基本的藝術語言。從中國的原始壁畫到法國的拉斯科洞窟壁畫中，都能看到線條表現的力量和驚人的相似性。從莫迪裏阿尼的畫中，我們能看到中國畫家常玉的影子，而常玉是用線條在占領空間，就像中國畫講究留白一樣，而莫迪裏阿尼反映的是尼采的哲學觀點……”
夏雨軒毫不怯場，講話铿锵有力，這是一種專業和自信的底氣。
不到兩個小時的導覽培訓，夏雨軒就用圖像和藝術史理論颠覆了他們的三觀。實習生們從對夏雨軒的偏見轉變為崇拜，甚至聽完後，還圍着她問了一些問題，
李麥問之前，還深吸了一口氣：“夏老師，莫迪裏阿尼的作品在融入現代元素方面表現出了獨特的創新和跨界性，具體融入了哪些現代元素？”
這是一個犀利的問題，夏雨軒心想這個問題提得很有含金量。
陸星辰曾經和她讨論過：“會問問題的學生是非常有潛力的。”
夏雨軒回答說：“脖子的拉長，他将女性形象進行了抽象和變形處理，超越了傳統繪畫對形象的描繪。他不畫眼球，突顯出面部的輪廓和表情，線條簡潔而有力量感，這與現代主義藝術的追求相契合。”
美學教育在國內逐漸鋪開，上海的各大美術館一到周末都人潮擁擠，幾乎只能看到人，連畫作都被擋得嚴嚴實實。
十年前藝術是一個無人關注的領域。美術館幾乎是上流社會和知識分子才會去的地方，常年空無一人。
周末夏雨軒又在加班中度過，她看着許多家長領着自己的孩子進入美術館看常設展的作品，還有專業的導覽解說，這是她小時候的夢想，但從未實現過。
夏雨軒從小喜歡的東西，家裏人都不支持。也許她父親說得也對，“如果真的喜歡藝術，就能戰勝所有障礙，能将一件事情堅持很久，這本身是一種天賦，也是一種證明。就當這是我對你的考驗，你要是真的喜歡，你最終還是會回到這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