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斫成千鋒
斫成千鋒
今夏多雨,山中早晚已顯涼意,院中那老樹上卻已經挂了滿枝的小梨子,藏于寬大樹葉中,翠綠玲珑,煞是可愛。
江月行耐心無比,正親自給那樹疏果剪枝,忽然院中有飛來一只靈力所化的雀鳥,姿态靈巧輕盈,撲騰數下後停在江月行面前的枝上,雙眼閃動着微微靈光,張開口發出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江兄,近日峽官鎮中天象有異,諸多怪事,忽多失蹤之人,門內發現數具怪屍,卻查無妖鬼作祟,或許與君相托之事有關,君可往一探。”
江月行輕輕一點那鳥的額頭,“多謝。”,那鳥眼珠一轉,撲棱飛走了。
桑念生從紫衣堂中回來之時,江月行已經收拾好了行裝,見他那一臉木然的模樣,笑了起來,“明日不用去紫衣堂了,收拾一下,随我下山,帶你去游歷幾日。”
游歷幾日?那可太好了,不過怎麽忽然要去游歷,“師兄,為何忽然要下山?是有什麽事嗎?”
“我曾托仙門中友人留意各地怪異難解的妖邪惡鬼之事,方才天機門中有人傳話,說峽官鎮有異,我們明日就是去那裏查探。”江月行淡淡道,手中依舊在修剪那老樹的枝條。
誅妖除魔還要特意去選怪異難解的?
對了,江月行曾獨自在密葉村中查探邪像的事情,甚至林靜風能在李府附近找到他,會不會都是因為他當時知道了李府的事情,認為不同于尋常妖邪作亂,才會來查證來源,
但他發現密葉村中的邪像是妖靈之力僞裝而成後,卻又不再追查下去,仿佛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線索。
江月行到底在查什麽,又查到了多少。
桑念生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江月行是在追查當年白燕坡之事,骨枭鬼煞為何融為一體,還有他這個非妖非鬼的邪物又是怎麽回事。
可是十年過去,自己在他那裏早該是個真正的死人,再追查下去又有什麽意義?以及他修行走火與修願之事......
房門推開,桌上擺着個白瓷小碟,晶瑩冰屑上堆着數瓣鮮紅瓜瓤,顯是江月行給他備的,旁邊一只小小瓷壇,桑念生打開一看,是一壇山中野蜂所釀的新蜜。
“你,你幹什麽去了?”少年江月行習劍歸來,看見小桑念生臉上莫名多了數個紅疹,奇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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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桑念生卻很高興,獻寶一般拿出一個封好的罐子,咣當一聲放在江月行面前,“師兄,看這是什麽,後山那天天偷吸山中靈氣的野蜂窩裏的新蜜。”
“你什麽時候看見野蜂偷吸山中靈氣了?”江月行哭笑不得,分明是他去招惹那蜂子,掏了人家窩還倒打一耙說野蜂偷吸靈氣。
“長那麽大,不是偷吸了宗門裏的靈氣是什麽,沒準過幾天還能成精了呢,哎呀別管了,師兄嘗一口,香不香?”
他打開那罐子,伸手輕輕蘸了一點,湊到江月行唇邊,抹了一點上去。江月行躲閃不及,皺眉猶豫一會兒,還是抿了抿唇,敷衍道,“甜甜甜,不許再去招惹那野蜂,蜇成這樣你活該!”
自那以後,江月行每年都會去給他弄來一壇新蜜,也不管他吃不吃,從未缺過。
其實他并不十分喜歡甜食,那日跑去摘巢取蜜,乃是因為他發現江月行喜歡,桑念生将那壇中的蜂蜜點了一點在自己嘴唇上,一如往日般冰涼清甜。
峽官鎮是雷州與瓊州交界處的一個城鎮,不大不小,沿着瓦官峽下游呈狹長分布,雷州與瓊州之間便是綿延千裏的南明山脈,主峰之下就是萬年不滅的真火之源,而千機門宗門就設在雷州城中。
桑念生尚是第一次離開浩然宗的地界,對萬事皆充滿好奇。
雷州富庶繁華,一路人聲鼎沸,兩人四處閑逛了一會兒,發現城中有數座裝潢格調一模一樣的恢宏樓臺都挂着統一的巨大金色匾額,上書,“斫成千鋒”四個大字。
“這就是千機門的地方,走吧,去給你選一把趁手的武器。”江月行竟是要給他買武器。
走進其中一家,桑念生瞬間被晃得眼前一花。
四個隔間對稱排開,第一間最大,牆面上挂滿了閃着森寒光芒的各類刀槍劍戟,更有試劍閣一間,劍修們紛紛擠在裏面挨個嘗試,閣中劍光四起乒乒乓乓;
第二間則布置風雅,數名清秀少年引着各位樂修們四處鑒賞,笛簫琴瑟一應俱全,樂修雅士多文雅含蓄,撫摸品鑒,偶然撥弦試音,也是悅耳動聽;
第三間內陳列各類小法器,發飾挂件琳琅滿目,此間大部分是道侶們,滿面春意地挑選傳情的小玩意兒;第四間則只有一人坐位堂中,面前一個小牌,上書:訂制處,只有寥寥數人在內詢問,門庭寥落了不少。
桑念生奇怪道,“怎麽沒人?”江月行指了指那人後面,示意他看,一張非常小的靈紙貼着,上面是詳細的價格。
..........
百兩黃金起訂!具體價格根據靈礦種類、附靈要求和制作難度最後決定,如果需要協助刻畫圖樣或者提供原料建議,另外收費。
這麽貴......桑念生想起差點被自己扔進池塘的那把小劍,有些心虛。
江月行微笑道,“師弟修習刀法,去選一把稱手的,師兄......"
“用趙君辭的錢給你買,看好價格,多了不行。”
...........對啊,你還拿着我的錢呢!
最終桑念生選了一把烏金鍛造的普通橫刀,上面只附了些許微弱靈氣,只能“道長,這個價錢的靈刀,就只是較之尋常刀具耐用一些,尋常無害的魂體和小妖也能殺,其他就......”
“榮華富貴,滿意嗎?”江月行掏出銀票遞給店家。
桑念生痛惜自己那兩百兩銀票,聽見江月行打趣他,心想你們千機門的東西也太貴了吧,于是滿臉不高興地背上刀,咬牙切齒道,“滿意,謝謝師兄。”
當夜,江月行選了城中一家清雅別致的小客棧,三四碟小菜,一壺清酒,特地要了幾份花樣點心,讓稍後送來。
“師弟看着雷州城如何?”江月行只拿了一個杯子,顯是不準備讓桑念生喝酒。
“日前師兄的朋友傳話明明說的是,天象異變,諸多怪事,可我看城中熱鬧繁華,游人衆多,看起來并不像是附近有什麽妖魔作祟的樣子。”
桑念生想了想,雷州城裏那麽多千機門的樓,光在裏面買靈器的仙道中人就那麽多,從未聽到有什麽不尋常的消息,看不出什麽有異的樣子。
“菜色可喜歡?試一試。”江月行示意他先吃飯,此時店家将點心端了上來,松竹梅三君子花樣的細巧點心發出甜香,旁邊還送了數個晶瑩水靈的荔枝。
桑念生心想這也太誇張了,“精致可口,挺好吃的,師兄也吃。”
“雷州瓊州一帶,倉廪充實,商貿昌盛,是個很好的地方。“江月行取過那荔枝,輕輕一捏,開始剝殼。
“我那朋友卻說,南明山附近數月來多有地動,山中采挖之人死傷衆多,峽官鎮上更是因連日暴雨,山水暴出,地墜土裂。”
“雷州也在南明山脈中,為何從未聽見有人談起天災之事?”桑念生今日在城中所見,外出游人衆多,全是安平合樂之景,也沒有任何文書張告。
江月行将那荔枝放在幹淨小碟中,推到桑念生面前,芬芳汁水四溢,“因為千機門在這裏。”
“今日你所見,不過千機門中一些小巧,明日離開雷州去往峽官鎮,你才能明白千機造化的意思。”江月行看着他吃,自己卻只在飲酒。
不多時,江月行面上泛起微微的紅暈,直盯着桑念生看,也不說話,待桑念生吃完便和他一起上樓,剛剛推開房門,忽然整個小樓一陣晃動,四下幾聲驚呼,但卻因為這動靜并不算大,所以也沒見什麽亂子。
桑念生在同塵觀中那些破舊老屋裏住了十年,早就習慣了頂上掉瓦屋梁搖晃之類的事情,馬上穩住身形,順手扶着門框保持平衡,江月行卻猝不及防,整個人搖搖晃晃,
桑念生唯恐他半醉半醒摔了,慌忙伸手從肋下去扶他,江月行恰也怕他摔了,也伸手來撈他,力氣極大地桑念生往自己這邊拉,桑念生一驚之下,改扶為推,順勢一掌,江月行被推得踉跄倒退幾步,險些真的跌倒在廊中,此情此景,像極了登徒子借酒輕薄反被收拾的場面。
江月行:“”
桑念生:“”
“早些休息。”江月行楞了一下,似乎有些難過,頭也不回地走了。回到房中,已有一只靈鳥停在他桌上,見他進門,一跳一跳張口道,“明日,君可峽官鎮上一聚。”
第二日,行至雷州城外,桑念生方才知道昨日江月行所說“千機造化”的真正意思,雷州主城外十裏左右,矗立着一方足有五六層樓高的巨大圓樁,幽冷寒鐵鑄成,泛着五彩華光。
“附近山中多出玄鐵礦,千機門将從各地取得的五行靈物融煉其中,鑄成四方這樣的巨樁,為雷州布陣成界,導引天時地利,消弭天災,隔絕妖邪。”江月行解釋道。
“界外哪怕天塌地陷,只要這靈陣還在,雷州也不會受多大影響,昨夜那一陣小地動,很有可能就是附近的大震被靈陣減弱了。”
尋常法陣不過影響方寸之地,千機門竟能借靈器之利,将法陣範圍擴到整個雷州,熔煉萬物奪取天機确實不是一句虛言,
“可天數有定,雷州本來的災劫豈不是要界外的人來承擔?這與強奪他人氣運有何不同,千機門如此蠻橫?附近州府城鎮竟無人反對嗎?”
“千機門行事雖霸道,卻也高價收買各類靈材,許多人不惜背井離鄉在南明山中風餐露宿數年,就是為了尋到稀有靈材大賺一筆,進了雷州甚至能不懼天災妖邪,國中人人趨之若鹜,又怎麽會去計較別的。”
江月行與桑念生一路向着峽官鎮而去,果然見谷中山水暴漲渾濁,兩側多有山石滾落,滿路泥濘髒亂,與雷州城中仿佛兩重世界。
前面便是峽官鎮,所處雖是下游地區,卻因為地處開闊,中間河道寬且緩,兩側支流頗多,且房屋都建在地勢較高的地方,并沒有像峽中那樣的狼藉景象。
但是鎮上依然透着一股異樣,道中所見均是老妪幼童,見到他們非但沒有一點意外好奇,年歲較小的孩子更是紛紛湊上來,自來熟地打招呼,“道長哥哥,你們來啦,爹爹他們一早就在再後面戲臺那兒等着呢,這邊這邊,我帶你們去。”
“等我們?”桑念生奇怪道,抓住一個小孩,“這時候你爹爹在戲臺做什麽?”
那小孩兒眨眨眼,理所當然道,“在等道長啊。不過爹不讓我靠得太近,穿過那條巷子,沿着最寬的路走就是了。”
江月行皺了皺眉,越往戲臺方向靠近,四周彌漫的屍臭便越濃重,“去看看。”
鎮中戲臺之前通常是鎮上最大的一片空地,果然烏泱泱站滿了人,人群圍成一圈背對着他們,人聲嘈雜仿佛早集買賣一般。
行到此處,濃烈的屍氣和腐臭的味道幾乎已經令人難以忍受,有人察覺到他們到來,轉頭一看,大聲對周圍人喊道,“到了到了,道長來了。”
聞言,人群一陣騷動,數名身穿官服的人從內中将人群分開,往兩邊一靠,讓出一條進入戲臺前空地的路。而更多的官差聚集在空地中央,數人攔在外圍,更多在中間埋頭做着什麽。
被他們圍在中央那些東西,竟全是破爛腐敗的棺木、四散的白骨與半腐的屍體!沖天的腐臭味和屍氣便是這些東西發出來的。官差見到他們來到,均是如釋重負般地迎上來。
“道長,來了就好,快來看看吧。”人群中一個中年男子走出一步,焦頭爛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