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骨生幽蘭

骨生幽蘭

崔琅雙手被反綁着,正被父親按在椅子上,謝姹站在方才被扛進去的那人身邊,指尖凝着一縷靈光,地上躺着的是個二十上下的少年人,早已昏迷過去,江月行這一下,屋中三人皆是大驚失色,崔瀛客最先反應過來,揚手在兒子後頸處一劈,轉頭對謝姹道,“殺。”

謝姹指尖靈光于空中飛速盤繞,泛着藍光的符箓迎着江月行當胸拍來,铛一聲被劍光擋住,謝姹翻掌下劈,一步踏前,符箓靈光大盛,威壓猛增,

江月行則後退一步,以劍杵地,劍光頓時環繞着與靈符撞在一起,以忽若春為軸心太極印盤旋擴大,與謝姹正面相抗,半點不落下風。

崔瀛客看了一眼院外,在宮內巡防的弟子聞聲正從外院趕來,揚手拍出數張雷火符,江月行全然不避,只緊握着劍柄,回頭道,“崔琅。”

桑念生在他身後橫刀直入,矮身滑近崔琅身側,砍斷他身上繩索,同時揚起手猛地在崔瀛客臉上拍了一張符,“睡吧你!”同時将他踹到一邊,背起崔琅便走,江月行凝神聚靈,握着劍柄在那鋪天蓋地的符咒靈力中奮力向前一揮。

此時,聞聲趕來的崔家弟子們已經進了內院,全都看到了江月行與謝姹拼鬥,而崔琅則被桑念生背着翻出院牆的一幕。

謝姹被忽若春劍靈反沖,見來人,竟一時慌亂,符箓靈力瞬間大減,江月行反手一挑,将她擊退數步,俯身提起地上的人,也越過院牆走了,謝姹此時也顧不得許多,大喊一聲,“追!”,伸手揭去崔瀛客面上的強力安睡符,焦急道,“他們帶走了琅兒!”

崔瀛客根本沒看到江月行身後有人,一時不查竟被近身拍了張符,氣急道,“那還不快追!你們,你們留在宮裏接應,全都不許跟過來!”

奔到院牆邊的弟子疑惑不已,面面相觑,這有什麽好接應的,少主人都丢了還不讓追?但家主發話,只得又紛紛撤了回來。

跑,跑去哪兒?桑念生背着崔琅一路急奔,江都的路他根本不熟,只得一把掐醒崔琅,“有沒有什麽地方你爹娘不知道的,快說!”

崔琅整個人萎靡不振,伏在他背上哼哼道,“就你們那院子,我爹娘不知道是我的,那是......”

“行,就去那兒。”

桑念生知道了方向,回頭對江月行道,“師兄!”江月行劍指一揮,光劍便在他腳下顯形,桑念生一步跳上去,江月行伸手扶穩了他,聽到崔琅趴着繼續哼道,“......我買來養狗的。”

桑念生砰一聲将他放在光劍上,冷冷道,“崔大公子,你最好老實說清楚,你爹娘究竟殺了多少人?”

小院中,桂花馥郁的香氣令桑念生感到些許松弛與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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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琅縮在他的皮裘披風裏,瑟瑟發着抖,眼神有些渙散地低着頭,第一句便是,“冷......”

江月行沒有點燈,看了看帶回來那人,只是昏迷,便暫時将他扶着靠坐在地上,摸着黑熱了三杯水,遞了一杯給崔琅抱着,和桑念生各自端着一個杯子,坐在崔琅對面,等着他自己開口。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不想殺人的,”崔琅發着抖,不像是吓得,倒真的像是冷的,桑念生伸手去摸了摸他額頭,奇怪道,“沒發燒,你到底怎麽了?

崔琅僵硬地擡起頭,嗫嚅道,“我......我就是冷,什麽也不想做,就想睡覺,想吃......吃,”他眼光躲閃地看了看江月行,又看向桑念生,“人的......”

“你想......吃人脊髓?”桑念生震驚道,“......你修了什麽邪法?還是中了咒?”

崔琅眼中滾出淚水,“我不知道,我脖子上長了東西......\"

江月行攔住桑念生的手,“別碰,用刀。”

長刀挑開崔琅衣領,極為詭異的畫面呈現在他們眼前,崔琅後頸上開着一朵很小的花,淡白泛青的花瓣卷曲如蘭,從他皮肉中生出來,血腥的香氣在空中微微散出來。

“拔不掉,一拔,就扯着全身的皮肉筋骨,也剪不掉,會再開。”崔琅嗚咽着,牙齒打着戰,“我只想吃,睡.......吃不到就冷,冷得疼。”

“什麽時候開的?”江月行小心地伸出手,指尖凝起一絲靈力,輕輕觸碰太息刀鋒,那靈力沿着刀鋒觸及花瓣,迅捷無比地探入崔琅身體,只一瞬,江月行驚詫地收回手,帶着一絲恐懼的眼神看着崔琅,問出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話,

“你還記得多久以前的事情?”

崔琅迷茫地動了動腦袋,“什麽?”

“......你記得丹陽嗎?鬼煞?”

“什麽?哪裏有鬼?”

........

桑念生心頭一沉,緩緩地轉頭,崔琅這是失憶了??

江月行看着他,輕聲道,“全身靈脈都快被蛀空了,很快,連神魂靈魄裏都會只剩這東西在活動。”

這花,是長在人的靈脈之中,竟還透過靈脈穿透甚至控制崔琅的魂魄?

桑念生倒抽一口冷氣,“那.....要吃脊髓的,不是他,是這朵花......!”

崔琅似乎完全聽不到他們的對話,自顧自迷迷糊糊地發着抖,抱着那熱水僵硬地喝着。

江月行從崔琅手中取走了那空杯子,輕輕放在桌上,同情地看着他道,“方才我以靈力探了探,他全身的筋骨上都長了這花的根,從靈脈中透入,吸食他的氣血精氣,麻痹他的神魂靈魄。”

這絕不是咒術,若說邪法,更是不可能,崔琅出身最大的符箓世家,何必去尋什麽邪法來提升修為?

“會是那鬼煞做的嗎?”

桑念生蹙眉回想,崔琅在共議之時尚且神志清醒,之前更是活潑跳脫,那這花是什麽時候落在他身上的,崔家仙道世家,也對此也毫無辦法,只能殺人取髓來喂自己的兒子。

“不,不會......若是那鬼煞,應當将這花種在無缺身上。”他自己否定了這個猜測,不過仍百思不得其解,還有那帶着他們去看崔家殺人鎮屍場景的人,“會是後山那個人嗎?”

“可能......但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對崔家所為如此清楚,五方應氣宮的屏障舉手就破,那他本就有很多機會直接殺了崔琅,何必繞這麽大圈子?”江月行擡眼,發現崔琅的眉上已經開始出現霜花,整個人不再發抖,卻安靜地半閉着眼睛,仿佛快要睡着了。

“崔琅快不行了。”

桑念生猛地回神,才發現自己劫走崔琅的做法實在太欠妥當,“那怎麽辦?”

總不能現殺個人給他吃脊髓吧,吃脊髓,吃.....吃豬的行不行?不行不行,麻痹神魂靈魄......魂魄......

“師兄,那藥瓶呢,藥仙子給我的那個?拿出來給他吃一顆試試。”

所謂病急亂投醫,現在手上唯一跟藥沾邊的,就是自己那瓶穩固神魂的藥,既然這東西最後是要麻痹他魂魄,那勉強也算對症?

還有這花散出的血腥味,會不會喝點血也行,思及此,他馬上收刀,在自己手上一劃,放了半杯血,頭暈眼花地給崔琅灌下去,

江月行轉頭一看,氣得伸手去拍他腦袋,怒道,“胡鬧什麽!”

桑念生哎一聲,驚喜指着崔琅道,“有用有用!他醒了,師兄你看喝人血也......行......”

随即,他意識到自己說了蠢話,不敢再開口,什麽叫喝人血也行,吃人脊髓飲人鮮血,與妖鬼何異?

窗外遠方,天際浮起一絲魚肚白,四周逐漸明亮,崔琅無意識地吃了一粒靈丹,喝了半杯血,意識逐漸清醒了些,低頭一看,見自己手中所捧的竟是人血,恐懼地大叫一聲将那杯子摔在地上。

同時,院門被大力推開,忽若春靈光一閃,院中靈力相沖之聲響起,崔瀛客與謝姹在黎明将至之時,踏進了院門。

謝姹滿面是淚,顫聲道,“琅兒?你聽得見娘的話嗎?你在裏面嗎?”崔瀛客則陰沉着臉,轉身關上院門,“江賢侄,你擄走小兒,可是對共議論功有所不滿?萬事都可商量,你先放人。”

桑念生難以置信,崔瀛客心裏是不是只有論功一事,自己兒子都快被一朵花吃空了,他卻覺得別人是不滿功勞分配來找麻煩的?

于是嘲道,“仙尊,我師門元尊早得長生,你怎麽就與他平輩論交了,要不認真算算,誰是誰賢侄還不一定呢。”

崔瀛客壓着火道,“你又是誰?如此對長輩不敬,暗中偷襲。讓江月行出來,放了琅兒,一切好說,他要什麽我崔家都給得起。”

崔琅聽到他父母的聲音,臉色一變,驚恐無比,小聲道,“不......我不跟他們回去,我不想吃人,我不想,嗚嗚嗚嗚嗚......”

江月行推開門,微亮的天光中,崔瀛客陰沉着臉,謝姹期盼地越過他望向屋內,名震仙道的大赤仙尊與天衣元君,此刻全不見當日在幽天會館高高在上的尊崇,不過也與尋常人家擔憂孩子的父母一樣。

江月行伸手在虛空一握,忽若春應聲回到他手中,他随手挽了個劍花,側身橫劍于前,“仙尊,元君,九算山中那近百冤魂,你們可認?”

崔瀛客皺起眉,極其不悅道,“江月行,你不要蹬鼻子上臉,放了琅兒。”

謝姹指尖隐隐出現一點靈光,往前一步。

桑念生拖着崔琅,與他一齊站在江月行身後,冷冷道,“兩位如有自信一招之內殺了我們,盡可動手。”

崔琅小聲低泣着,看着他母親,哭道,“我不想再殺人了,娘,娘......”

砰一聲,小院的門再次被撞開,一個面容陌生的內門弟子領着數十人圍在院外,一見院中情景,驚道,“琅弟!你怎變成了這樣?”

崔瀛客大怒,喝道,“你來幹什麽?還帶這麽多人?滾回去!”

所到之人看樣子都是崔家內外門中弟子,一見崔琅也是面露驚訝,全都轉頭去看那帶頭之人,一時之間不知該進該退。

“你受傷了?怎地滿口是血?”那帶頭來的人卻像沒聽見崔瀛客的話一樣,反而往前走了兩步,焦急喊道,“說話呀!琅弟。”

崔琅眼淚直流,被他一吼,崩潰大哭道,“我不想的,我不想殺人,爹,娘,救救我,你們救救我!”

此言一出,崔瀛客勃然大怒,轉身不管不顧揚手就是一張雷火符向着帶頭那人拍去,大喝一聲,“滾!”

那人側身一閃,也揚起手,飛速在空中以靈力繪成一張符箓,翻掌一頂,藍色靈光将他身後所有人籠在其中,雷火霹靂落在那藍光上,轟然爆炸,猛烈一震之下讓他嘴角溢血。

“仙尊,您到底瞞着大家做了什麽?族中長老我已派人去請,天亮就到,琅弟口中殺人是什麽意思?到時還請您好好分說。”那人揚起眉,一把抹去嘴角的血,“以及,為何要對我們下殺手?”

“哼,”桑念生冷笑一聲,抽刀橫于崔琅頸上,刀鋒一轉,貼在他皮肉之上,“你們崔家的事不妨回去再共議吧,我只問一句,九算山中那些無辜死去的人,你們認不認?”

一陣嘩然,九算山乃是崔家祖宅所在,在那兒有死人?崔琅又口口聲聲不想殺人,無數道目光全都投向崔瀛客與謝姹。

謝姹呼吸急促,勉強穩住聲音,“我認!不就是要我認殺人之事嗎,我認,你放了琅兒!”

“你瘋了!”崔瀛客一巴掌打在謝姹臉上,“亂認什麽!”

“分明是江月行對共議心生不滿,殺人擄劫,栽贓嫁禍!夫人你不要因為琅兒在他們手上就慌不擇言!”

天光将亮,桑念生在縷縷朝晖之中,又認認真真地打量了崔瀛客一次,他年近五旬,卻因駐顏有術顯得依然年輕,雙眼之中滿是噴薄而出的怒意,肩背站得挺直,整個人顯得堅定無比,仿佛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只不過在昨夜是被奸人擄走了愛子,他與妻子追到此處一樣。

他絲毫不覺得殺人有什麽錯,絲毫不後悔用那幾十上百條人命來飼喂自己兒子身上的怪花。

桑念生覺得渾身冰冷,胸口卻堵着一股火灼般的憤怒,令他心髒生疼,呼吸困難。

“那個女孩兒叫明珠,從早到晚在望江樓裏勞作,自己都尚且勉強糊口,卻撿回了三個孤兒,像親姐姐一般待他們。”

“她的第一個弟弟叫阿淮,剛剛長大一點,便要去渡口搬運貨物,一家四口相依為命,現在只剩一個半大的孩子和一個不過兩三歲的幼童了,”

“仙尊,你教教我,他們該怎麽活下去?”

“天衣元君,你砍斷他們脖子,抽出脊髓之時,可曾想到他們也有親人,也是別人的孩子?”

桑念生一字一字冷冷問道,心裏卻想着那條烏黑的小巷,想着那被江月行哄睡着的幼童,手上的刀不自覺壓緊了崔琅的側頸。

“手下留情!”一聲高喊,卻是那個帶頭的內門弟子,他深吸一口氣,慢慢道,“不能殺崔琅,這位......師弟,崔家血脈必得留下一個,事關萬千妖邪,不能有所閃失,否則邪器妖鬼出世,死的人只會更多。”

江月行略微轉過身,見他臉色蒼白,眼神發直,心下一沉,卻只輕聲道,“阿念,把他們交給族中長老,殺人之事已經不能隐瞞了,他們會被仙道除名,囚禁至死。聽話,別髒了自己的手。”

桑念生看看江月行,又低頭去看崔琅。崔琅麻木地哭着,似乎也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聽話?對,師兄說得對,他慢慢地舒出一口氣,一點一點放下了手中的刀。

“崔家血脈必得留下一個......”謝姹半邊臉被打得發紅,腦中嗡嗡作響,口中喃喃自語,忽然雙眼一凜,指尖靈光在袖中不斷盤旋,她猛地轉身,擡手朝崔瀛客靈臺一掌拍去,

轟隆一聲巨響,巨大威壓之下,崔瀛客毫無防備,哼都沒哼出一聲,便被那張符壓得頭骨碎裂,滿面是血,倒斃于地。

謝姹眯起眼,看向周圍,唇齒之間狠命擠出一句話,“今天,誰,也別想動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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