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妙微劍主

妙微劍主

江月行:“...........”

桑念生:“...........”,又将刀往前送了一點,難以置信道,“你倒是編個我不知道的人啊?這點誠意都沒了嗎?”

林靜風躲着刀鋒,腰背往前挪了一點,又被江月行的劍尖逼回去,整個人恨不得縮成一張薄紙,□□道,“你們怎麽就不信!這次沒有編,我就是。阿念,阿念你刀收回去一點,快被你捅死了!”

“你是誰?再說一遍?”江月行好像想起了什麽,語氣好了一點,然而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又問了一次。

“妙微劍主。”林靜風斬一字一頓,賭咒發誓道,“這次絕沒有騙你們。”

“這樣,你想想看,阿念,江月行的本命劍,他還沒死我就能用,是不是?”

這麽一說,倒确實......

“星奔劍勢你們也是親眼看見的,我就問,你們還見過有誰用劍用得這麽好?

說起來,那一劍真是精妙絕倫......

“還不信嗎?劍主劍主,就是但凡我在,天下的劍都認我為主,所以他的劍聽我的!你倒是換個人試試行不行!!”林靜風快急哭了......

這些都是親眼所見,桑念生有點相信了,心情複雜地收了刀。林靜風松了口氣,正想往後退出忽若春的劍光範圍,桑念生忽地又拔出刀來,重新架在他側頸上,“不行,你劍用得這麽好,我不放心,聽了你的秘密,萬一你要殺我們怎麽辦?”

林靜風蹭地又被他逼得坐直了,已經哭出來,“師弟啊!!!你清醒一點,要殺你們用得着等到現在?我不會在蒼影谷殺?”

“........”,倒也是。

桑念生依然一動不動地盯着他,這大師兄一會兒說是龍,一會兒又說是妙微劍主,但是無論哪一個都太過匪夷所思,怨不得別人不信。

妙微劍主,這四個字在仙道之中可說是如雷貫耳。數百年前,就是此人以劍證道飛升成仙,這才令天下修仙之人真正相信升仙并非癡人說夢。劍修們更是代代相傳,說這妙微劍主風姿卓絕,劍起驚雷,在世間修行之時便是一身仙風,道骨天成,再看林靜風......

懶散成性,萬事不過心,而且根本不拿劍。

林靜風被他盯着看了半天,心都涼了半截,桑念生眼神幾次變化,仿佛在殺與不殺之間猶豫不決,終于,他聽見師弟開口道,

“那你得把星奔劍勢教給我師兄,教會了他,我才信。”

林靜風心道原來你糾結成那樣最後就提這點要求?!不早說!?于是迅速點頭答應,“行行行,多大點事兒,我還有很多招式,都教他行了吧?我都快吐血了,你們行行好吧,收劍收刀。讓我多少歇一會兒。”

林靜風那臉色确實慘白慘白的,說話聲音也越來越弱,刀劍入鞘,他哎了一聲,終于能從師兄弟劍下撿回一條命,心頭一松,身體一歪,虛弱地氣喘起來。

桑念生終究是不忍心,給他倒了杯水喂到唇邊,又将自己那碗蓮子粥推到他面前,伸手替他順了順氣,埋怨道,“那你騙我幹嘛?對了,你還騙阿白?!!你的良心呢?”

林靜風喘了一會兒,又吃了幾口粥,這才緩過點氣來,“我那是為了把阿白送走。”

這蓮子粥比起給他那要命的東西來真是.......林靜風心中暗罵,江月行這人太可惡了,給阿念的就這麽好吃,上次那馄饨也是,他憤恨地吃了大半碗,才又繼續道,“阿白怨憤太深死後化了鬼,又與靈龍結過契,幾百年都在那一段執念之淵中反複折磨,心結就是息予,我不那麽說,他能安心走嗎?”

桑念生嗯了一聲,這倒确實,又問道,“那你怎麽一直裝不會用劍?妙微劍主飛升已經是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你......你現在到底是誰?你怎麽進的輪回?怎麽轉世了還有記憶?你......”

林靜風擡起手,“停停停停,別問了,再問下去我頭都給你問炸了,我從頭給你講,講完了你就都知道了。”

仙道素有飛升的說法,然而上一次有人飛升,已經是傳說中的人物了。玄天道門主在外游歷時偶然遇見一個孩童,天資之高可謂見所未見,伸手握劍便能無師自通以劍引靈,于是便求了他父母整整一年,終于将他收為入門弟子,改了俗家名字,賜淩雲兩字為名,希望他來日乘雲而上,登臨絕頂。

玄天道在林深之處為晏淩雲建了道觀一所,從此專心教習他仙法劍術,避世而居。

十年之後。少年晏淩雲手持長劍在觀中修習,純淨靈元從他劍中洶湧流出,随着手中一套劍法演練完畢,一劍指天,萬丈明光落下,驅盡山中所有陰霾,諸邪辟易。

“雲兒,你在劍道之上已經超越為師太多,再過幾年便能功德大成,到時候一朝飛升,便是真正的仙人了。”

“為師一生心血都在你身,你放心,不用怕那天劫,師父定會想盡辦法助你飛升。”

晏淩雲從未下過山,短短一生只與靈劍相伴,二十五歲便上禱天道意欲飛升,雷劫應求而降,擊毀了整條山脈,方圓千裏地動山搖,滄海倒灌。晏淩雲在這天劫中肉身盡毀,全靠着魂魄修為去與天強抗,幾乎被打得魂飛魄散,只道這次怕是不行了,辜負了師父一番心意,卻沒想到在三日雷劫後圓滿飛升,踏雲而去。

半步登仙之時,眼前忽然看清了時空之序,屬于他晏淩雲的古往今來如一副畫卷長長鋪于虛空之中,他驚異萬分地發現,自己這飛升是機緣巧合下偷來的。

天劫确實是他求來的,卻有一條銀龍為了護住山海之間的凡人,以身替他擋了大半,自己卻在雷劫之中傷重垂死,落進了無盡海中再無蹤跡,晏淩雲急急忙忙翻看那銀龍的因果,模模糊糊之間卻只見到銀龍隕落,山海同悲的結局。

“你看得見萬物因果?!”

江月行失聲驚道,飛升了就能不受時空之序生死大道的約束嗎?

林靜風搖搖頭,“不是這個意思,即便是登仙那一瞬,我也只看得見與我有關的因果,旁人的都不行。時空生死本身就是天道的一部分,我想,即便成了仙也是不能違背的。”

他又繼續說道, “半步登仙,只能看見這麽多,但這些已經足夠令我道心動搖。我那時肉身已毀,金身未成,因為那一刻的遲疑動搖,沒能真正飛升。”

林靜風說起往事,臉上沒了戲谑之色,平靜中又帶着些許無奈,“他替我承了天劫,卻不是為了脫去妖身,反而是為了那些凡人。我十分不解,說句難聽的,當年的晏淩雲天資太高,又從未入世,眼中何曾看得見凡人,凡人是什麽?憑什麽值得天地所生的靈物拿命去護?”

“我萬分不解,又對那銀龍心懷愧疚,哪裏還能心安理得去成仙?”他自嘲地笑了笑,“那時心性太高,本以為自己早就超凡脫俗,對人間道法已經修得通達境界,卻發現自己其實連人都沒做明白,所謂飛升成仙也是從一條龍身上偷來的,真是笑話。”

桑念生聽到此,心中已然震驚無比,“息予,那銀龍是為了保護凡人才傷得那麽重?你......你真的差點飛升過?後來呢?這麽多年你都在哪裏?你怎麽會還記得前世之事?”

林靜風嘆了口氣,提起茶壺剛想倒,一搖,發現已經空了,故意遞給江月行,“倒茶去,”,想了想又威脅道,“我們都喝這一壺,你盡管往裏面放東西試試。”

桑念生心想這倆人沒完了,于是接過那茶壺,“我去倒,等我回來再接着講。”

看着他走出房門漸漸走遠,林靜風一瞥江月行,臉色非常難看,低聲道,“江月行,你最好也老實跟我說清楚,你對阿念做了什麽?阿白與息予龍屍相合,無論起初如何,後來都已經變成了邪氣沖天的怪物,他怎會從我們三個中,選阿念的魂魄來做自己?”

林靜風緊緊盯着江月行,一字一頓問道,“還有,随我術法入執淵,身魂分離,唯有魂魄入記憶,阿念軀殼裏怎麽會還有一滴冤債血?這種東西,是誰藏進他魂魄裏去的?!”

!!!?

江月行只當他發現了桑念生無魂光之事,萬沒想到林靜風問出的竟是.......冤債血?一時驚愕無比。此前無論是鑒靈尺還是楚州,從無人提到這個,阿念身上竟還有這種東西?他猛地睜大眼,霍地站起來,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什麽?你說他魂魄裏有什麽!?”

林靜風倒被他這反應吓着了,然而桑念生的腳步聲已經走近,只得壓低聲音道,“回頭再說,你先不許告訴他。”

江月行腦中反複想着冤債兩字,有些失神地跌坐回椅子上,然而在桑念生推門進來那一瞬又迅速地轉過頭去,強作鎮定地換了個平靜的表情。

林靜風抿了抿杯沿,繼續說道,“那時候我金身已經成了小半,眼看就要真的飛升,于是我自己削去了頂上三花,以半仙之力保住了記憶和一劍的修為,又重入了輪回,想着去世間尋到那龍,他倒不一定在意,可我總得償還了代受天劫的恩,再盡力試試,或許能阻擋他隕落的結局也說不定。”

桑念生正提着茶壺給三人倒茶,聞言手中的茶杯停在半空,

林靜風看他那驚訝的樣子,接過他手裏那半杯茶,笑道,“怎麽,以為我是被天道打下來的?

飛升在即,卻自己削去三花,散盡仙緣,重入輪回。

桑念生難以想象林靜風當時的心境,卻也稍微理解了一些他現在的性情。林靜風竟是自願放棄飛升的,難怪從未見他将任何事情放在心上,對修行更是懶懶散散得過且過,原來這本就是他不要的東西。

世間仙道窮盡一切做夢都想要的飛升,在他一兩句話間便輕易放棄了,實在是........不過聽他言語間并無絲毫後悔,桑念生反覺出另一種豁達之意,一種與如今仙道所崇之物,全然不同的超脫。

“沒有,大師兄在我心中,一直就是潇灑之人,只是沒想到竟是這樣......”他微微笑了笑,仔細想來,倒确像林靜風做得出的事。

林靜風哈哈一笑,嗯了一聲,接着說道,“後來,我就在世間一次一次輪回,這一世才又重新做了人。師弟啊,你問我這些年都在哪兒?這百多年裏,我做過蟲魚鳥獸,做過豬狗牛羊,甚至還有幾次是蒼蠅蚊子臭蟲,”他輕輕搖了搖頭,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那可真是.......不堪回首啊......”

桑念生眼眶一下就紅了,林靜風臉上挂着笑,語氣更是輕描淡寫,可百年輪回,豈能真的如此容易?甚至連人都不是......風霜煎熬,百死無悔,林靜風在這世間滾釘板一般過了這麽多年,原只是為了報一份順帶的恩。

劍修所傳風姿卓絕,道骨天成,眼前這個一身潇灑豁達的大師兄,确實當得起這八個字,無論他持不持劍,他本身就是天地間從心随性的一把劍。

只是太過苦痛了些,一生一世已經是百樣煎熬,他守着一份恩情,留着晏淩雲的記憶過了那麽多世,該有多難。

“喲,這就哭啦?“林靜風看他那心疼的模樣,忽然有點感動,但是又覺讓師弟為自己難過十分尴尬,便故意扯開話題道,“要是眼淚能化珠,從前我就該一天給你講十遍,直講得同塵觀變成天下第一富。”

“晏......林師弟,這麽說來,你只是知道銀龍最後會隕落,其實并不知道息予與阿白之事?”江月行現在已經信了他妙微劍主的身份,說話客氣了許多。

“對,這才是我第二回做人,之前根本沒機會去找尋龍的蹤跡,等到再成了人,卻聽到說人間妖龍作祟,被符箓鎮壓,但也是無從尋起,只好暫且随便找個道觀,打聽着些消息。”

“直到江都那一次,我才知道他們口中的妖龍在哪裏,于是當時就求着讓我去守妖龍,看看到底怎麽個情況。”

這之後的事情,桑念生便也知道了,接着他的話道,“後來,便是崔家死絕,符箓失效,妖龍出世。”

“嗯,我當時便看出所謂鎮壓妖龍,其實不過是因為那龍本身已經是鬼物,又借着龍身成了妖,除非解去它心中所執,否則它永遠不會真正死去。可他們一心只想誅殺,不行就鎮壓,從沒人想到為它解執。所以符箓失效後,我就将龍引到蒼影谷,準備看看他心中所執到底是什麽,不過......”

林靜風唏噓不已,嘆道,“我沒想到,龍屍裏會是一個凡人的怨魂,我也不知道當日所見銀龍隕落,原來早就已經發生,哎........\"

說到此,他輕輕拍拍桑念生的肩,有點抱歉道,“阿念,師兄以前裝廢物,是真有苦衷,我就剩一劍之力了,無論如何得留着給它。”

它,息予。

桑念生點點頭,當然應該留給它,繼續說道,“所以你在執淵之中,是做了當時渡劫的自己,看完了阿白的記憶,最後選擇騙他說你就是息予。”

“嗯,阿念,你之前說得對,龍也算妖,哪來的什麽輪回轉世,可阿白他執着了這麽久,我怎麽忍心......只得撒謊騙他,好歹能讓他安安心心地死。”

桑念生忽然十分難過,心中止不住地疼,鼻頭也發酸,“真正的息予,其實早在那個雪天,就......就已經死了。”

他曾與阿白同聽同看,無論愛恨都感同身受。

阿白化鬼之後也四處找尋息予,尋不到後更是附在他屍身上,困在這執着之中百年,一遍一遍沉溺在他與息予相識別離的記憶中。

如今,卻得知原來都是虛妄,世間早已沒有了息予。

阿白死的時候那麽悲苦怨憤,死後也從未得到安寧,百年執迷,天地予他最後的慈悲,不過是林靜風,或者說是晏淩雲一場善意的欺騙。

這數百年來,無論劍仙晏淩雲、靈龍息予,還是凡人阿白,都太悲苦了。

林靜風亦是感慨萬千,長嘆一聲,想了又想,最終只是說道,“機緣至時,天地也許會再孕生出新的靈龍。”

只是息予,終究湮滅于歲月時空,再不會有了,阿白重入輪回,也将不再記得曾在碧海明珠中,與他月下結契的男子。

屋內一時寂靜,桑念生推窗而立,不知不覺間已是傍晚,遠山處夕陽西斜,餘晖灑落,猶帶暖意的風陣陣吹來,仿佛天地之間一只溫柔的手,輕輕為他們拂去歲月的煙塵。

江月行走到他身旁,靜靜握住他的手,在他耳邊輕聲道,“別難過,寶寶,師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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