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接着編啊
接着編啊
醫館,年過半百的大夫在銅盆中清洗着手上血漬,怒道,“你們大可再晚點将人送來,我有個朋友剛好做棺材生意,我介紹過去還能便宜點。”
桑念生點頭哈腰不住道歉,“是我們錯了,再也沒有下次了,大夫,我師兄他情況如何了?”
大夫斜着眼瞥了一眼這個小的,再看那個面無表情站在一旁的大的,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暫且死不了,回去養着吧,十天半月能下床已經不錯了。”
“好好好,多謝大夫,我送您出去,哦不不不,我出去叫車來,我們走,我們走。”
桑念生自己還頭暈眼花,陪着這老大夫出了醫館,正要去叫車來将林靜風搬走,那老大夫忍不住道,“你們發生什麽事我也不問了,十幾天都不給他治傷,會死人的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不是我們不給他治啊,找到的時候就.......”
“少胡扯!進了門他還能說話呢,算了算了,既然傷者都說什麽,我一個大夫白操什麽心,哼。”
蒼影谷危機既解,各派也就回頭各自去忙,只道三大宗派聯手鎮壓,那妖龍被鎮在谷內了,雷雲突然散去後也沒人敢進去查看,元尊與韓溪月、裴璇之入內看了之後,也說妖龍被長久鎮壓,本來已經是強弩之末,現在蒼影谷也是合适的地方,無論死沒死,都按着沒死的做法,請裴璇之與韓溪月協力,做了個伏龍大陣,算是了結妖龍之危。
韓溪月代師出陣,那四柄巨劍之威,臨陣不懼之勇,讓這個很少現于人前的千機門首徒第一次進入了仙門衆人的視線,都道蕭則明得此高徒,恐怕風頭又要盛極一時了。
還有那裴璇之,謙遜有禮,只道此次災劫全是符箓一派鎮守不力,出錢出力幫着各門重新封壓邪器妖鬼,那符看着也并不遜色于號稱天賦卓絕的崔家,眼前谷中伏龍大陣已成,衆人紛紛慶幸,雖然幾個大宗門都有震蕩,然而雛鳳清于老鳳聲,真乃我道日昌隆之像。
那邊彈冠相慶共賀錦繡,這邊凄風苦雨相依為命。
林靜風在谷中緊抓着桑念生的手,昏過去之前交待的事情只有一件,“遠離仙道,不能讓任何一個仙門中人知道谷中之事。”
桑念生被他胸前那血洞吓得六神無主,生怕他沒出谷就死了,将自己那瓶丹藥沒命地往他嘴裏喂,再與江月行一起将他帶到附近小鎮上,只說師兄弟三人與人鬥毆,也不敢去尋星河鏡天的人,只找了家普通醫館,但求別給治死了就行。
所幸這老大夫雖然臉臭脾氣大,醫術卻不錯,總算給林靜風縫了個七七八八,能帶回去靜養了。江月行找了間客棧,桑念生照顧這不省人事的大師兄,大半個月一晃而過。
月上中天,窗外蟲鳴陣陣,小客棧中一直只有他們三個客人,桑念生照例給林靜風擦了身,換好衣服安頓好,便坐在床沿處,呆呆地望着前方。
江月行打了一盆熱水,此時正背對他彎腰擰着布巾,四下皆靜,桑念生忽覺悵然若失。
江都,災劫,妖龍,幻夢,一件接一件,身在其中之時尚不覺得,此時忽然靜下來,他心頭湧起一陣複雜難解的情緒,更兼在妖龍執淵之中與阿白同歷了一場慘烈的生死愛恨,只覺得此時的寧靜反而更像是幻夢一場。
江月行走過來,給林靜風擦了擦額頭,看他那幾乎致命的傷口居然已經愈合大半,頗有些驚訝,回頭一看桑念生神思似有迷惘,便将那濕布巾覆在林靜風額頭上,與他并排坐在床沿,握着他的手輕聲問道,“怎麽了?他沒事的,興許很快就醒了,別擔心。”
桑念生思緒紛亂雜亂,眼前江月行熟悉的臉令他安心不少,雖有滿心話語想與他細細分說,卻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始終是不能不顧林靜風的交待,只好又咽回去,向前傾着身子,伸手去摟着江月行腰,小聲道,“你抱抱我吧,師兄。”
江月行見他如此,只輕輕嘆了一聲,依言将他摟進懷中,以手拍着他的背哄道,“別想了,去睡吧,師兄守着他。”
林靜風安靜地閉眼躺在床上,桑念生從江月行肩頭看着他,息予......林靜風竟是息予輪回轉世.......
那一場生死中,他只能随着阿白的視線去看,然而阿白的記憶混亂跳躍,他至今仍是對當時之事雲裏霧裏,那妖龍是阿白嗎,倒也确實與阿白的死狀一模一樣,挖眼拔舌......可阿白是個凡人,他怎麽能變成了妖龍?還有......他側頭靠在江月行肩上,蹙眉去看睡着的林靜風,谷中發生的事情,只有大師兄能說清,可他說自己是息予......
想起這個名字,他仿佛又能感受到阿白魂魄中那刻骨的痛,他被挖眼前看見息予的最後一眼,是銀龍在萬千刀俎下血肉滿地的模樣,再度回想起那慘烈的景象,他不由心有餘悸。
可是,等到他從那熾烈的情感中冷靜下來,便隐隐覺得,那個雪天的事情是不合常理的,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在他腦中不斷閃現,不對,不對,确實有哪裏不對,可到底是哪裏呢?
那時他與阿白幾乎成了同一個人,過于激烈的情緒讓他記不起其它的事,太亂了。他微微蜷起身體,閉着眼晃了晃頭,江月行忙去看他,“怎麽了?在谷中受了傷?”
江月行掰着他的肩,見他閉眼蹙眉,一時驚慌無比,焦急道,“寶寶?眼睛疼?”
閉眼躺着的林靜風頓時渾身一顫,睜開眼受不了道,“我說........江月行你不要太惡心了,阿念都多大了?”
桑念生腦中千頭萬緒,正說不出個所以然,猛地聽到林靜風虛弱的聲音,瞬時從那滄海月明的感傷中抽出神來,一眼便看見林靜風那滿臉的嫌棄,更是尴尬地無以複加,惱羞成怒道,“你管我!........你管他!”
林靜風氣力不足,卻依然無言地用眼神嫌棄着,江月行沉下臉來,冷冷瞥了他一眼,針鋒相對地嘲道,“你是息予?那你私下裏怎麽叫的阿白?”江月行無聲地對着林靜風說了一句什麽,又嘲道,“怎不見惡心到自己?”
林靜風的臉刷地更加慘白,甚至逐漸發青,桑念生頓時大驚,“師兄,你知道?你怎會......”
息予在結契之夜,情濃之時确實親昵地叫過阿白一句什麽,連他在阿白心裏都沒聽清,江月行哪裏知道的?看林靜風的表情,還說得确實是對的?
“師兄......?”桑念生站起身來,詢問地看着江月行,又轉頭去看林靜風,“......大師兄?”
林靜風臉色青紫交加,對江月行怒目而視,仿佛真的惡心到了自己,只憤憤哼了一聲,江月行則半點情面不留,也冷冷地瞪着林靜風,根本沒人去管桑念生的震驚。
江月行撇了一眼林靜風胸前的傷,“吃了阿念的丹藥,倒是好得快,現在藥仙子也沒了,你拿什麽賠給他?”
林靜風氣得一把将額頭上的布巾拽下來,朝着江月行扔過來,“什麽叫吃了他的,那是阿念親手喂給我的!你少在這兒挑撥!蒼影谷救命之恩我還沒讓你報答呢!”
江月行呵呵冷笑,“誰救誰?不是阿念......不是寶寶求我,我才不會去管你死活!你把阿念強行拽進那龍的執淵裏!阿白怎樣,他就怎樣,寶寶被你弄得讓人挖眼拔舌打斷四肢!心血都嘔盡了!你就這麽當大師兄的!?”
“........*……%¥@)*%!!!!”
林靜風回想起入執淵之前那莫名其妙欲哭無淚的一刻,氣得簡直說不出話,霍地掀開被子坐起身,渾身發抖,氣急敗壞指着江月行道,“分明是你帶着阿念跑來搗亂,我費盡心思把他引到蒼影谷!就是不想影響別人!你不把阿念帶來!他怎麽會被牽連進去!”
江月行也霍地站起身來,想來拉桑念生的手,一邊還冷冷對林靜風回道,“行啊,那我這就帶他走!你自己管自己吧。”
“”
桑念生左耳朵一句右耳朵一句,被他倆吵得耳膜嗡嗡作響,怒上心頭,一把推開江月行,冷着臉轉身走出門道隔壁房間去,啪一聲摔上門,“要吵吵個夠!明天再跟我說話!”
林靜風馬上躺回床上,戒備地看着江月行,“你去睡地板。”
”哼!”
三人不歡而散,各懷心思,獨自入眠。
那一晚,桑念生做了一個夢。一望無垠的碧海上騰起白霧,霧氣氤氲中一直有一條小船在随着波浪搖晃,有人在霧氣裏輕輕地哼唱着他聽不懂的歌,歌聲飄渺空靈,在碧海白霧間若隐若現,海風溫暖輕柔,如一雙手在他額發之間輕輕撫摸,令他倍覺心安。是誰?
“寶寶?寶寶?醒醒。”
是江月行,桑念生睜開眼,秋日裏溫暖的日光透過窗紙,将整間屋子照得明亮無比,他竟然睡到了快中午?林靜風怎麽樣了,桑念生飛快奔下床,随手套了外袍就跑去隔壁,卻見到林靜風已經穿戴整齊,正一臉不高興地坐在桌旁。
“大師兄?你好些沒有,怎麽就起來了?”桑念生有點後悔昨晚把江月行關在林靜風屋子裏了,別是吵了一晚上吧,大師兄現在這病歪歪的小身板可經不起折騰。
江月行也跟着他推門進來,還端着兩碗熬好的粥,往桌子上一放,随口道,“在這邊吃也行,阿念過來。”
碗裏的粥熬得極好,當季蓮子清香撲鼻,兩三紅棗點綴其間,小勺一舀,還看得見亮堂堂的米油,一口下去香甜順滑。桑念生心情頓時好了許多,坐在林靜風身邊,三人開始邊吃邊聊。
“........”林靜風皺着眉看他,忍了一下也去吃自己那碗,三兩口之後忍無可忍,将勺子一摔,“江月行!我的這碗怎麽放的是鹽?還有這都什麽東西,苦得要死!”
桑念生這才看見,林靜風那碗粥裏,喪心病狂地放了十幾種藥材,足足半碗多都是......藥苦鹽鹹......這是給人吃的嗎.......
“你不是受傷了嗎?藥膳,快吃。”
江月行八風不動,看都不看林靜風,所有怨氣全都化為那些苦藥,橫七豎八淹在粥裏,嚣張無比地支棱着,等林靜風來吃。
桑念生哭笑不得,“師兄......何必呢,你倆怎麽......你倆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
江月行淡淡道,“我看他好的差不多了,吃完了我們就走。”
至于嗎......
江月行和林靜風這輩子總共沒見幾次面,之前還算是點頭之交,甚至看在桑念生份上,江月行對林靜風可以說還頗有照拂,怎麽自打從蒼影谷出來,就開始相互仇視到這種地步?
蒼影谷?對!問題就在蒼影谷。
“大師兄......那個,”桑念生瞟了一眼江月行,心想既然大家都是知情人,也不用藏着掖着,于是選了個最輕松的問題,問道,“你真的是那條龍轉世嗎?”
江月行手中動作一停,嘲諷地哼了一聲,沒有說話,林靜風也頓了頓,繼而點頭道,“是啊,輪回轉世嘛,有什麽好奇怪的,怎麽啦?”
桑念生懷疑地看了看他,“哦,我想吧,龍也算是妖,妖不是都沒有神魂靈魄嗎,哪來的轉世?”
林靜風拖長聲音嗯了一聲,解釋道,“我做龍的時候,行雲布雨之類功德做了很多,也幫着仙道除掉很多作惡的妖怪,天道就讓我脫了妖身,轉世做人呗。”
還能這樣?!
桑念生總覺得哪裏不對,又問道,“那你為什麽要躲着仙道?”
是啊,為什麽呢?上輩子是龍,行善積德,這輩子是人,也是潛心修道,就算上輩子的屍體被鬼附了身做了點亂,這筆賬橫豎也算不到現世的他頭上,更何況他孤身一人就能将妖龍引到蒼影谷,谷中那困龍劍陣更是恢宏強悍當世僅見,浩然宗妖知道有弟子這麽能耐,還不得八擡大轎給他請回去,躲什麽呢?
“接着編啊?怎麽不說話了?”江月行見桑念生已經吃完了那碗粥,提起桌上的茶壺給他倒了杯茶,“喝口水,還想再吃一點嗎?”
“嗯,再要一碗,糖少放一點。”哦,果然是編的啊,桑念生臉色冷下來,“給大師兄也再來一碗,藥膳粥。”
江月行起身起去給他盛粥,臨走扔下一句話,“林靜風,我回來之前你最好已經編好了,我還等着聽呢。”
“吃啊,大師兄,一會兒我師兄回來了看見你還沒吃完,要怪我不懂照顧傷者了。”桑念生挪到林靜風對面,雙手抱胸往後一靠,用一種看騙子的眼神,冷冷地看着尴尬無比的林靜風。
..........
“......我怎麽就編了?!我說的你不信,他說的你就信?”林靜風痛苦無比,在桑念生強迫下吃了滿口的苦鹹,臉色蒼白地掙紮道,“我說的就是真的,我就是息予!!”
“你是息予,那我是誰?”江月行端來了新的粥,啪地一聲拍在林靜風面前,與桑念生坐在一邊,審犯人一般看着對面的林靜風,緩緩道,“執淵之中,心魂所執自會選擇相近的魂魄來走完記憶中的執念,”
“你将我們拖入其中,若你就是息予,那為何阿白選了我去做他執念中的息予?”
!!!!桑念生手一抖,若是如此,那......
“你到底是誰?聽起來你知道的确實不少,你在那執念之中應當也有身份,你是——”,江月行一揚手,
铛然劍鳴,忽若春劍尖已經指在林靜風喉間,蓄勢待發,同一時間,太息刀尖牢牢抵在林靜風後腰處,桑念生冰冷的聲音響起,“你是那個白衣道人!”
那個讓數千凡人持刀将銀龍活活剮成白骨,挖去了阿白雙眼舌頭的人!桑念生的手微微發抖,那種刻骨銘心的痛,焚盡心魂的恨,他記得清清楚楚。
刀進半寸,眼見就要被捅個對穿,林靜風慌忙大喊,“我不是!!”
“那你是誰?”
“再騙我一句,你......”桑念生想到他在谷中對阿白說的話,只覺得憤恨之意又多了幾分,冰冷道,“你就再入輪回去,再做人吧。”
林靜風苦着臉,一刀一劍将他全身鎖死,根本逃不掉,那親師弟還兇神惡煞一樣要他滾去輪回,簡直是.......他僵直身子唉聲嘆氣好一陣,終于開口道,“我确實不是那銀龍,等等等等!!!要死了要死了!可我也不是那個道人,我......哎,我是晏淩雲。”
林靜風擡頭看着江月行道,“你是息予的話,應該記得一開始自己是怎麽受的傷,”
“????”
“飛升渡劫,山海傾覆,銀龍護着那些凡人不受災害侵襲,無意中也替那個飛升之人承了大半天劫,而那個渡劫之人,就是我。”
“!!!!”
“我曾叫晏淩雲,你們也許聽過我另一個名字,”林靜風頓了一下,開口道,“妙微劍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