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新姑爺

新姑爺

“您別忙了,您坐!”胡雪健跟張桂香恭敬地道。

“哎!”張桂香越瞧越滿意,挨着女兒在桌子對面坐下了。

“參謀長是多大官兒啊?”二奎實在忍不住了,插嘴問道。

胡雪健一愣,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跟他解釋,正在想呢,就被張桂香訓斥了一句,“讓你別多嘴,你還說!”

二奎縮了回去,“早把那條酥和糖給我,我不就閉嘴了。”

幾個人說說笑笑,氣氛總算放松了下來。

大奎先開口問道:“兄弟,你家幾口人啊?”

“我爹媽去世得早,家裏還有個弟弟,也在部隊,他是海軍。別的就沒啥人了,老家叔伯兄弟姐妹、表親也還是有不少的。”

“哦。家裏人丁少哈!”大奎抄了抄手,“不過人少也簡單,我四妹從小被我們家疼着,人腦子也簡單,人丁多的人家我還怕她應付不過來哩。”

楊棗花忙道:“哎呀,這四妹能嫁給胡參謀長那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那就是掉進福窩窩裏了!”

胡雪健略有些尴尬,“嫂子,您叫我小胡就行。”

秀蘭瞥了一圈,悄悄拉過張桂香耳語道:“爸人呢?”

張桂香這才發現從剛才起,老伴一直不在屋裏,忙朝外張望一下,發現馬慶先站在酸棗樹下打棗子。張桂香無奈地跟女兒對視一眼,徑自出了堂屋,“人都來了,坐下好一會兒了,你在這兒幹啥?”

馬慶先板着臉,“我打棗子,你管我幹啥?”

“進屋!”張桂香語氣軟和下來,勸道:“你還打算反對到底啊?你要麽就這麽幹了,要麽……你現在當着女婿面兒冷落他,那不是落秀蘭面子麽?那将來嫁過去也不好受哇!”

馬慶先也不搭腔,只緩緩收起了竿子,用力朝牆根一丢,鼻子裏冷哼了一聲,卷了卷煙袋鍋,背着手朝屋裏走去。

“爸來了。”楊棗花拉拉大奎,屋裏氣氛重又尴尬起來。誰都知道,目前這樁婚事反對聲最大的就是馬慶先。

胡雪健在來的路上,秀蘭也跟他說了,好讓他有個心裏準備。

他筆直地站了起來,喚了一聲“叔”。

馬慶先淡淡道:“坐下,都坐下。”

他背着手走向自己一家之主的專屬座位,開始點煙鬥,“你想跟我閨女結婚?”

“是!”胡雪健重又站了起來,“我喜歡秀蘭,我要娶她。”

沉默在屋子裏蔓延,沒有人敢說一句話,也不知道馬慶先接下來要說些什麽。

過了良久,馬慶先抽了好一會兒煙,終于吐出了一句話:“既然秀蘭已經決定了要跟人家,那自己的日子就自己過。人也大了,做爹媽的也不可能護着你一輩子,往後日子好賴都是你一人嘗。日子富裕了,我們娘家人也不去占一點便宜;日子苦了,你也別回來哭。”

楊棗花欲言又止,怎麽能說日子富裕了,娘家人不占便宜呢?不然為着什麽嫁這個軍官?

“我知道。”秀蘭回答道。

胡雪健看着秀蘭,心裏怪難受的,也能感受得出來,這個未來老丈人不是那麽歡迎自己。

“叔,嬸。我胡雪健說到做到,今後一定會好好待秀蘭。我沒爹沒媽,以後你們二老就是我的爹媽!”

張桂香笑中帶淚,“好孩子,相由心生,我看了半輩子人了,不會看錯。我們秀蘭以後就托付給你了。”

馬慶先依舊沉默不語。

“晚上你跟二奎住一屋。”張桂香給胡雪健安排着,轉身又對小兒子道:“你可得把人家照顧好喽!”

二奎一拍胸脯,“知道啦媽!你還不放心我?”說着便推着胡雪健,“走,姐夫,我帶你過去先收拾下床鋪。”

秀蘭瞪了他一眼,“胡亂叫什麽?”

“這都領家來了,還不能叫姐夫?”一屋子人哄堂大笑。

秀蘭和胡雪健也都不好意思地笑笑。

樹上已經沒有了知了叫,待圓的月亮挂在樹梢頭,秀蘭在自己屋裏收拾完床鋪,心裏卻忐忑不安着。她推開窗戶一條縫,朝對門二奎的屋望了望,也沒啥動靜,便又關了下來。

剛放下窗戶,就聽見對面的門響,秀蘭忙開門走了出去。果然是胡雪健用盆打了水來洗臉。

見是她,胡雪健笑了,“你咋還不睡?”

秀蘭也不立馬答話,只靠在門框邊,抿着嘴望着他笑。

“還從來沒見過你把大辮子拆散了是什麽樣子,頭發烏黑的,這麽長!”

秀蘭望了一眼父母和大奎那屋,見燈都熄了,卻也不敢大聲說話,只好小聲道:“怕你睡不慣。”

胡雪健笑道,也壓低了聲音對她講:“那你想多了。你以為我們平時住的都是雲山黨校宿舍那樣的好房子?那地兒是用之前的德式教會學校改的,我們平時住的也都是平房。以前打仗的時候,別說是床了,逮個土坑都能睡一宿,就這還得随時擔心有沒有手榴彈扔頭頂上。即便現在和平年代,我們也常去野戰訓練,得随時保持吃苦着。”

他擰了一把毛巾,在臉上擦了擦。

“哎,你幹嘛?”秀蘭見狀忙往前走了幾步。

“洗腳啊?洗完臉這水不還算幹淨着麽,我沖個腳。”胡雪健笑道,“我這是常走遠路的汗腳,不然我怕熏着你兄弟。”

秀蘭笑笑,“熏不着他,二奎的腳才是我們家最大的汗腳。別用這水,太涼了。你等着,廚房鍋裏應該還有熱水,我去給你舀。”

說着便轉身去了廚房,不一會兒便用水舀子舀了一瓢熱水,混到冷水裏,然後端起木盆緩緩地澆到胡雪健赤着的腳上。

“我自己來!你快去歇着!”

秀蘭笑而不語,将水倒完。

胡雪健笑了,“小丫頭,我想娶你不是讓你來給我幹活兒的,是想跟你好好過日子的。打是頭一眼瞧見你,就覺着你跟朵小花兒似的。那啥袁政委說了,小花兒就得好好護着,不能讓她受一點風吹雨打。”

秀蘭忍俊不禁,“那你可看錯了,我不是小花兒,我是小草。任憑風吹雨打,也不怕!”

“小草好!草我也喜歡!那家夥綠油油、嫩汪汪的。”

秀蘭沒好氣道:“你說的那是小青菜吧?得了,別瞎白活了,趕緊回去睡吧,明天還得趕早送你去火車站。去晚了就誤點了。”

“哎!”胡雪健一聲應道,忽然意識到自己聲音大了,又被秀蘭一個瞪眼,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聲道:“從今兒個起,老胡只聽媳婦兒的話。”

秀蘭抿抿嘴,回了自個兒屋。

第二天一大早,馬家一大家子浩浩蕩蕩送胡雪健到山坳口。

胡雪健給揮手,“爹,媽,你們都回去吧!我一個人去就行了。”因為前一天跟生産隊打過招呼,隊裏的人一聽說要送一位解放軍同志去市裏坐火車,立馬就同意了。正好有拖拉機要拉磚去縣城,可以捎上一段。等到了縣城之後再換,市區的火車站在郊區,也不遠了。

轉過頭對秀蘭道:“你也別送了,回來還怪遠的。等我到了新的地兒報道,就跟組織上打結婚申請。等我的信兒。”

秀蘭點點頭。

雖然是一大早,但村裏人起得早,往往雞叫頭遍就有人起了。還是有不少人圍過來看熱鬧,對馬家的事津津樂道。只不過之前說閑話的多,這回基本都是羨慕。

送走了胡雪健,一家子歡歡喜喜、有說有笑地回去了。

“那誰呀?怎麽覺得……”秀蓮張望了望。

秀蘭也瞥見了,拉了拉秀蓮的袖子,“走吧,別看了,楊家的人。”

秀蓮這才反應過來,那不是楊鐵蛋家麽?難怪剛剛覺得眼神有些怨毒。

回到院子裏,楊棗花歡天喜地道:“哎呀,往後咱家可就是軍屬了!真光榮!”

秀蓮朝她撇撇嘴,又跟秀蘭使了個眼色,兩姐妹都忍不住笑了。楊棗花不明就裏,依舊一個人高興着。張桂香知道她就這個小人得志、愛貪便宜的毛病,也不跟她計較,只覺得了了一樁大心願,高興地道:“得給咱秀蘭準備嫁妝了,你呀,就別亂跑了。”

“知道了媽!”秀蘭害羞又嗔怪道。

張桂香突然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喃喃自語道:“哎呀,這給小胡鋪的新床單,一次沒用過哩。我得收起來。”說着便小跑進了東面屋裏。

一進屋,看見二奎正鬼鬼祟祟的,張桂香問道:“你幹什麽呢?”

二奎沒想到張桂香會突然進來,右手忙往身後一收,搖搖頭,“沒幹什麽。哦,媽,我剛剛整理被褥,發現枕頭底下壓了個手絹,是不是我姐夫留下的?”

“哪兒呢?”

二奎努努嘴。

張桂香翻過來,兩下打開,不由驚訝出聲,“呀!別是忘帶了吧!這麽老些個錢啊、票的,那得多着急?快,去雇驢車往火車站追啊!”

二奎忙拉住張桂香,“媽,媽,別急,別急啊!哎,這還有張字條呢!”

張桂香這才注意到,可她也不識字啊,“你快給念念。”

二奎清了清嗓子,開始念道:“爹、媽、秀蘭,這是我留下的一點心意,我們有規定,不能搞以前那一套聘禮的陋習,結婚一切從簡。這些是我攢下來的一些補貼,往後秀蘭跟了我,就照顧不到二老了,也算兒子給你們盡的孝心。務必收下!”念完後,二奎對張桂香道:“媽,這是給咱家的聘禮。”

張桂香忙搶過來,喃喃自語,“不行,咱村結婚也就兩匹細布、一袋米、幾斤肉的,這肉票糧票和布票我留下了,其餘的得給秀蘭走的時候帶過去。咱家不能占人這個便宜。”

待張桂香出了房門,二奎才松了口氣,從褲兜裏掏出幾張毛票來,“幸虧我藏的早哇,早知道多藏點了。”

一個月後,秀蘭收到了胡雪健拍來的電報,電報上說,組織已經批準了他的結婚申請,他讓秀蘭定好那天買火車票,再給他拍個電報。上回他離開馬家溝的早上,給秀蘭留了兩張火車票的錢。

秀蘭收起了電報,心裏五味雜陳,真的要背井離鄉了嗎?

定的火車十月八號開,離出發的日子也不遠了。真到了眼面前的節骨眼,難受的反而是秀蘭了,家裏除了馬慶先以外,都是歡天喜地的。

“我讓大奎呀,送你去。大奎做事靠譜些,不能讓二奎去,免得被城裏的好東西迷了眼。”張桂香給秀蘭收拾衣裳,不無擔憂道。在她看來,出去趟雲山已經是很遠很遠的遠門了。她都沒見過火車。

“沒事兒媽,我又不是摸不清東西南北。紅纓姐送我們到火車站,火車站我去過,等上了火車就一路嗚嗚開到天津了,中途也不用下去怕啥?等下了天津,雪健就派人來接我。不會有啥事兒的。”

張桂香嘆了口氣,“唉,大奎送你過去,也算咱娘家人到場了。媽這心裏又舍不得又高興。”

秀蘭眼眶發酸,“媽,我也舍不得你們。”

張桂香摟着秀蘭,忍着眼淚笑着拍背道:“聽媽的,姑爺是個好青年,你跟着他去天津比留在馬家溝有出息多了。媽雖然大字不識一個,可也曉得走出山溝溝,去城裏能過上好日子。蘭子,跨出這個小山溝,天大着呢,照顧好自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