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齊骁變成了鬼。因為不甘心死去而在街上四處游蕩的鬼。

齊骁看不見自己的長相。街邊的玻璃反光裏也看不到他的模樣,只是感覺額頭上濕濕的,應該是死去的時候撞破了頭。

好在做鬼沒有人能看得見他,外表一點也不重要。

人和鬼,畢竟是不同的。人是熱的,而鬼永遠是冰涼的。

齊骁想見一見梁風和孩子們。

可是他就是怎麽也找不到他們的蹤影。城北的房子不在了,葉子上的學校也變成了公園,孩子們上的培訓班裏也沒有小孩子只有成年人,他們相遇的魁元樓,變成了花鳥市場……

好像梁風和兩個孩子就這麽地失蹤了,全世界都還是那個樣子,獨獨想要見的人,就是見不到。

齊骁這才明白為什麽鬼需要活着的人幫忙才能完成最後的願望。因為鬼,是找不到想要找到的東西的。

齊骁失望地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着,見到很多很熟悉的鬼。曾經活着的時候,總能見到他們。如今變成了同類,更加能體會到無處可去的鬼魂在這世間找不到想找的人,完成不了最後心願是多麽可憐和難熬。

為什麽會放棄重新投胎的機會寧願成鬼呢?

因為下一輩子,不管愛與不愛,牽挂或者不牽挂,都不會再見了。

而這輩子的牽挂,是怎麽也割不斷,也舍不掉。

就這樣,齊骁變成了白天在陰影裏躲藏起來,到了夜晚就四處游蕩的鬼。日子也就那麽過着,一天天,一年年,永無止息。

有時候齊骁會自嘲地想,以前活着的時候,經常想着死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然而真的走到這一步了,才發現,原來生的執念是那麽強烈。那些重要的人,若是再也見不到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直到某一天,河神找到了齊骁。

河神不再是白狗的模樣,而是一個奶娃娃的樣子,說起話來還有些咬字不清,倒是氣勢還在。

“做鬼的感覺好不好?”稚嫩的聲音讓齊骁不怎麽能适應。

“還是做人好。”齊骁回答得很誠實。已經是鬼了,做人的那些隐忍和虛僞都用不上。

“想見他們嗎?”奶娃娃大大的眼睛撲閃着,明明話裏都是冷漠。

“想。”齊骁笑起來了。也不知道變成鬼以後笑起來的樣子會是怎麽樣。

“哼!”河神重重地冷哼一下。“算你還誠實。跟我走吧。”

齊骁不動。

“怎麽?不想去?”奶娃娃轉頭看着站在那裏不動的齊骁。“放心,他們過得很好。而且梁風要結婚了。”

齊骁不愣了。如果還是人他應該會難受地流淚。做人的時候會極力忍住,從來也沒有好好地哭過一次。現在做鬼了,他已經沒有哭的能力了。

“為什麽要幫我?”走之前,齊骁問。

“算是謝謝你照顧葉子和那個該死的鬼娃娃的報酬吧。”河神不屑地說着,卻在說到葉子的名字時明顯的溫柔一些,說到“鬼娃娃”三個字時,咬牙切齒。

齊骁跟着河神走了,是去城北的方向。只是這條他走了千萬遍的路,這一次變得特別漫長。

好在他是鬼了,不管多遠,只是時間問題。

站在熟悉的房子面前,齊骁卻不敢上去。

院子裏還是夏天的景色。葡萄架上的葡萄結了很多果子。他對這裏最後記憶就是這樣。

齊骁沒有做好去面對梁風和孩子們的準備。也不知道分別了多久,孩子們長得多高了。梁風的未婚妻會是怎麽樣的姑娘。

想問問河神,才發現,河神早就不見了蹤影。

“謝謝。”

齊骁又愣了很久,最後對着空氣道了謝。

是夜,好像屋子裏的人沒有睡,燈還亮着。穿過房門。齊骁看到的是背對着自己在廚房忙碌的梁風。

那個自己很想念的身影,似乎在做飯。明明已經将近午夜了。

齊骁輕輕地漂到男人身後,癡癡地看了很久,伸出手來,很想抱抱他。可是知道摸不到的。

于是他淩空保持着擁抱的姿勢,站在那裏。明明什麽感覺都沒有,卻覺得冰涼涼的身體好像真的會溫熱起來。哪怕只是幻覺。

梁風在做皮蛋瘦肉粥。

切得很細的肉末和透明的皮蛋,在綿密的粥裏顯得很好看。他正很耐心地一點點地攪拌着粥。

一定很好吃。齊骁聞不到味道,可那是他最愛吃的,每一次都是那麽美味。

齊骁把頭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這個姿勢,他早就想做了。很像一對情侶,熱戀的一雙,幸福的一對。

齊骁想着,這一幕,是要到下輩子都要記住的。

也好。

如果有下輩子。一定不要等到死後再來彌補生前的遺憾。活着的時候要去擁抱親吻愛的人,要告訴他:我愛你。

哪怕無法相守,至少要讓他知道自己的感情。

在愛情面前該自私一點,豁達一點,誰都有去愛的權利。至于結果會如何,那也是聽天由命。

想起生前口是心非的自己,齊骁有些失落。真的太遜了,好不容易才遇到的,可是……

已經人鬼殊途,想什麽都沒有用了。

齊骁閉上了眼睛。

想象自己就在梁風的身邊。男人做好粥,兩個人一起坐在飯桌上吃,可以不怎麽說話。

在一起就好了。

然後,飽暖思淫欲……

然後就這樣一天天地變老變醜。或許會吵架,也會有摩擦,但是就像簽文上寫的那樣,是天作之合,良緣天賜,最後普普通通的過完一生……

齊骁越想越入神,等到張開眼睛的時候,懷裏已經空了。只有他保持着別扭的姿勢站在那裏,連煮粥的鍋都不見了。

對呀,河神說他是要結婚了。而他只是一個鬼。

齊骁在竈臺前摸默默地站了很久,又擺成了剛才擁抱的姿勢,就當梁風還在自己的懷裏。

以前總是梁風抱着他,好像自己從來沒有主動過……那麽好的人,他從來沒有抱過他……

齊骁覺得身體熱了起來,臉上流下什麽液體。

他習慣性地抹去,以為那是死去時候的血,卻發現這一次怎麽抹都漠不幹淨。

那液體是熱的,很燙很燙,燙到灼傷了手。

仔細一看,手裏的不是血,竟然是眼淚。

鬼是不會哭的。

齊骁看着手上炙熱的液體,他有些慌了,飄出廚房去找梁風。他看見了兩個孩子。

小捷和葉子臉紅撲撲的,坐在床邊一人手裏捧着一小碗粥慢慢地吃。兩個孩子明明累得快睡着了,小腦袋一搭一搭的,都快掉到碗裏。

梁風正背對着自己,坐在床邊像是在照顧什麽人。

是他的未婚妻?

齊骁發現手裏的液體已經如同火燒般的刺手灼熱,好像手上,臉上正慢慢地在融化。他開始不能移動了。

是時間到了,要離開去投胎了嗎?

可還沒有見到梁風。連那張很喜歡很喜歡的臉都沒有見到……

不甘心——

齊骁拖着身體一點點地往前挪。

“梁風——”

齊骁喃喃地說着,每一步都走得那麽難。

“梁風——”齊骁努力喊得大聲一點,想讓那個人聽見,回過頭來看看自己。

還有一步就能看見了……

“梁風——”明明是在他身後喊,男人卻低下頭去,附着耳朵聽床上人的動靜。

側面看過去,男人的眼神還是那麽的溫柔,放在床邊的手修長的很好看……

“梁風!”齊骁難受地喊着,他不喜歡那個人不理自己的樣子,明明總是對自己很好的,為什麽喊你就是聽不見呢……

齊骁移動越來越困難,卻還是用盡最後的力氣,飄到床邊。

床上人是——

齊骁的身體已經完全定格在那裏。床上躺着的人頭上裹着繃帶,睡着。那個樣子,和齊骁長得一模一樣。

“梁風——"

為什麽床上躺的是自己?

“梁風——”

很燙很燙。想喝水……

“水……”

“梁風,水……”

好像有什麽涼涼的液體送到嘴裏,不再那麽難受了。

好像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明明是梁風的聲音,還有孩子們……

齊骁知道他在喝水。涼涼的液體滑過喉嚨,舒服了些。頭上很燙也有點疼。

有人在親他的臉。是孩子的親吻,小小的嘴,清清涼涼,濕答答,有點黏黏的。一下,兩下……有皮蛋瘦肉粥的味道。

過了許久……

有人把手放在他的額頭,幹爽的大手放了很久很久。

然後有人在親吻他。是大人的親吻,纏綿有力,是男人的味道……

齊骁醒了。

在那個纏綿的吻還沒有完的時候。

“嗯……”齊骁呻吟了一聲,因為身上的男人快讓他窒息。

男人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動作,坐直了身體,臉上的表情有些木。

這個人,印象裏總是木木的。

“梁風……”齊骁的聲音啞啞的,還是努力發出了這兩個音符。他曾經那麽努力地呼喊,卻無濟于事……

伸出手想去摸摸他。

手在半空就被一只大手五指相扣地束縛住。很溫柔,但是力量很大,捏的齊骁有點疼。

“餓了吧,我做你愛吃的粥。” 梁風眼睛有點紅紅的,但是很溫柔很溫柔。

齊骁努力地想坐起來,頭有點暈,一動就昏沉沉的,肩膀擡了一下使不上力。

“想坐起來?”梁風輕輕地問,把人扶起。

“我想抱抱你……”齊骁看着梁風的臉,但是視線突然變得模糊了起來……

一眨眼,溫熱的液體就流了出來。

齊骁頭暈暈,拿一直湧出來的淚水沒有辦法。

梁風早就摟過了人,不敢抱得太緊,怕壓得人不舒服,不敢抱得太松,怕感受不到他的溫度……

“沒事了……”梁風就像小時候哄梁捷那樣,輕輕的拍着齊骁的背。他不知道這些日子,他發生了什麽,只是他知道,這個男人回來了,回到他身邊了,以後,哪裏都別想逃。

而齊骁,在經歷過過去的種種,在如同死去一般感受過變成鬼以後的絕望和冰冷,這個溫暖的懷抱,他再也不想離開……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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